果然如此。
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的国家队主教练眼前一黑。
陈志国忍不住呛了一下, 勉强伸出手拍了拍池惊澜的肩膀,缓了缓,开口安慰道:“开门红, 也挺好。”
也不知道是在安慰池惊澜, 还是在安慰自己。
自己未来的小徒弟,是不是手有点黑?陈志国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道。
虽然徒弟这事儿八字都还没一撇, 陈志国还没跟池惊澜提呢, 他想等这一次比赛结束。
不过他觉得应该问题不大, 早就悄咪咪地在心底喊起了徒弟。
国内那两次比赛好像池惊澜运气没那么差?应该只是一次意外吧, 陈大教练摸了摸下巴, 颇为深沉地思索道。
池惊澜也看到了陈志国和朱承业两人的神色, 也猜到了他们的想法。
第一组第一个,这已经不是手气有点差了, 是手黑的过头了,与池惊澜在阳光下白皙得快要透明的皮肤形成了鲜明对比。
但明明抽中这么一个不好的位置的人是池惊澜,他反而是三人中最平静的那一个。
“确实, 开门红, 挺好的。”池惊澜认真点了点头, 赞同了陈志国的安慰之语。
但他明显不是安慰, 而是真的这么认为的。
88年在这里举办的那场冬奥会, 池惊澜记得自己手气突然爆棚, 抽了个最后一个出场的签, 只不过后来发生的那些事也不知是不是运气反噬,暂且不去想,如今又在这里抽了一个第一个的签, 也算得上是首尾呼应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非常的缘分, 在池惊澜意识到这一点起,这第一个的顺序,就被赋予上了一种庄重的仪式感。
第一个出场啊,池惊澜的确觉得这个开门红很好,他总是能很快地调整自己来适应周遭的一切,适应比赛,也适应自己不太好的手气带来的不太好的结果,然后把他们都转化成对自己积极有利的影响。
即使是微弱的心态之差,有时候也能成为赛场上致命的决定性因素。
池惊澜独来独往得久了,早就练就了一副赛场上的大心脏。
少年纯黑的眸中闪着微亮的光。
既然是不好的顺序,那他就用实力开出一条路,不被看好的第一个,他就要当让全世界都眼前一亮的开门红。
陈志国一时哑然,看了池惊澜许久,确认他眼中认真的情绪不是作假,是真的不在意这么一个不怎么样的出场名次,才再度缓缓拍了拍他的肩膀,卸去了脸上有些夸张的表情,沉稳又郑重地开口。
“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加油。”
他原本担心池惊澜会被这个抽签结果影响到比赛的状态,才会刻意反应的比较夸张。
陈志国是国家队主教练,也同样是非常资深的比赛带队教练,这种情况他从前也并不是没遇上过,刚开始参加国际比赛的小运动员们通常对什么都很紧张,若是抽到了一个不好的签,那更是雪上加霜,这时候就需要带队教练发挥作用了。
作出一副夸张的姿态,当运动员看到教练比自己反应还大时,非常紧张的情绪就会不知不觉地被转移掉,紧接着再安慰几句,让他们不要认为是自己的问题,一般就解决了。
现在温和成熟的国家队一哥柯苑泽,第一次上赛场时也是个紧张得要死的愣头青。
池惊澜这样的反应才是真的少见。
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是啊,这小子好像就该这么意气风发,自信张扬,什么都不怕的模样,还是这样顺眼,陈志国在心中笑道,心情颇好地走在了前面。
“对了陈教。”
身后的少年突然又再度开口,陈志国有些疑惑地转过头去,对上了池惊澜闪过了一丝笑意的眼。
“我的运气一直一般,建议您习惯一下。”清冷的少年顶着一头与性格似乎不太符的极其柔软的乌发,看似十分诚恳地建议道。
可陈志国可没错过他眼底的那抹促狭。
莫名带着点劲儿劲儿的反差萌。
习惯什么,习惯臭手吗?
陈大教练眼皮止不住跳了跳,撸起袖子“嘿”了一声,这臭小子!
池惊澜轻轻耸了耸肩,侧身躲开了陈志国拍来的魔爪,闪身走到了最前面,眼底闪过了一丝放松。
他可没有忽悠陈志国,前世他参加了那么多次比赛,对自己的抽签手气极其有数。
若是小比赛,那他手气挺正常,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只要是重要的比赛,那就只剩下小黑手了,无论在哪一个组,十次里有九次是抽到最烂那个签,剩下一次,大概是倒数第二烂,也是神奇,池惊澜都习惯了。
这一次抽到第一组第一个的签,他甚至还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现实的“痛击”甚至让他从之前那种草木皆兵的状态里脱出来了一点,陈志国那夸张得如同哄小孩的安慰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只是池惊澜掩饰的好,陈志国才失去了获得成就感的机会。
于是他终于从沉重压抑的回忆中抽离出一丝思绪,还有心情跟他的主管教练开了个玩笑。
希望他的主管教练可以习惯他的“小红手”,池惊澜心情不错地想。
忽地一阵风吹来,吹起了几人的发丝,也吹的在最前面的少年微微眯起了眼睛。
视野一下子狭窄了不少,池惊澜却没有停下脚步,连步伐的间距都不曾有一丝改变,脊背依然同军人那般挺得笔直。
跟在他身后的陈志国发现这小孩走的路跟来时不一样,并不是原路返回,心里嘀咕了一句是不是来时只走了一遍道没记住走错岔道了,不过看池惊澜的模样,倒也没去阻止。
本来就打算带他们逛一逛认认路,走错也没什么关系,多走几遍就能记住了。
朱大少爷完全没发现这不是来时的路,乐颠颠地跟在池惊澜后面好奇地东张西望。
“那边是哪啊?”朱承业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建筑。
来的时候太紧张他都没怎么看四周的环境,这时候抽完签,倒是对什么都好奇起来了。
陈志国无奈地摇了摇头,上前一步正要回答,便看见池惊澜朝着朱承业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丝毫犹豫就开口回答了他:“食堂。”
陈志国愣了一瞬。
朱大少爷却没停下嘴,又继续指了指另外一栋建筑:“那个呢!”
池惊澜又瞬间给出了回答:“医务室。”
训练室、理发店、邮局……
无论朱承业指在哪,他都能迅速回答出来是什么地方。
即使很多建筑离他们走得这条路还远,建筑上的标志也不朝着他们这边,但池惊澜就是能回答出来,还回答的基本都对,又非常的快,对这边的熟悉度就好像在这边住过许久一般。
陈志国很是惊讶,连他对这边都没有这么熟悉,池惊澜第一次出国,是怎么做到的?
陈志国还发现他们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把整个场馆绕了一大圈,比他原本准备好带这两人走一走的参观路线还要详细,几乎没有漏掉什么地方。
这路也是这小孩故意走错的?
可真是奇了,陈志国忍不住惊叹道。
见惯了凌榆那种到陌生地方必定会迷路的大路痴还有各种迷迷瞪瞪的小队员,池惊澜这如此精准的方向感,让陈志国内心油然升起了一股感动之情。
一时间他忘了池惊澜之前作出的刺头事,只觉得自己未来的小徒弟真靠谱,他好骄傲。
回去一定要在跟隔壁那谁炫耀炫耀。
隔壁某大魔王林桓:?您有事吗?
夜晚已经降临的华国国家队基地宿舍里,正在收拾行李等第二天训练结束就去赶飞机的短道一哥突然打了个喷嚏,不明所以地揉了揉鼻子,不知道谁在惦记自己。
说不定是池惊澜呢,凌榆美滋滋地想,加快了收拾东西的速度。
“哥,听说你请假了?去哪啊?”上铺在偷摸玩手机的纪云星听见下面的动静,好奇地探出了脑袋。
“去看比赛,然后回家一趟,不过大魔王只知道后半句,你可不要给我露馅。”凌榆笑着说道,朝着纪云星威胁地眨了眨眼。
“欸!!阿澜的比赛吗,可恶你居然偷偷买票不告诉我们!”纪云星一下子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
“告诉你们你们也请不了假啊。”短道一哥得意又臭屁地耸了耸肩。
纪云星气地把头缩了回去,过了一会还是探了出来。
“记得拍视频,高清的!”
“没问题。”
“你明晚训练完就走?红眼航班?来得及吗?”
“放心,哥你还不放心?我算准了时间的。”
“哦,那别迷路。”
“……闭嘴。”
寝室安静了。
凌榆松开捂着纪云星被子的手,把刚才已经整理好了的行李箱干净利落地扣上,满意地点了点头,也上了床。
不知道池惊澜那边现在情况如何,等会发个消息问问吧,那边现在应该是下午。
凌榆思索着,打开了手机,就看到了关于卡城站新出炉的比赛出场顺序表的消息,眼神瞬间一凌。
相隔近万里之外的另一边,池惊澜感受到自己口袋中的手机震了震,却没有马上拿出来看。
朱承业刚刚又指了一个建筑,回答犹如一路开了绿灯的池惊澜这一次却出了错。
“照相馆。”池惊澜这般说。
陈志国顺势看了过去,却是皱了皱眉。
那个建筑陈志国知道,如今在这也是挺标致的一个建筑,却不是照相馆,或者说曾经是,但现在不是了。
踩点来这逛了一遍还做了攻略的主教练终于觉得自己有了用武之地,陈志国上前走了一步,开口道:“当年是照相馆,不过这边后来改建成展览馆了。”
池惊澜一愣,指尖微不可察地紧了紧。
“啊,我好像知道了,是里面放着纪念曾经那位的铜牌的那个展览馆?”朱大少爷对这件事也有所耳闻。
“……是。”陈志国的声音沉了沉。
池惊澜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攒成了拳头,眸色深了许多,从远处的建筑收回视线,又不动声色地看了陈志国一眼,最终收回了视线。
他垂下眸,有些沉默地向外走去。
陈志国倒是挺快就缓了过来,轻轻叹了口气。
基本把场馆已经逛遍了,也没什么别的地方需要看,比赛熟悉这些地方就够了,三人也就打道回了府。
回到酒店,池惊澜想起之前的手机震动,拿出手机看了眼,发现是凌榆的消息。
大智若榆:看到卡城站的出场顺序表了,手气很好啊,老天爷都想让你第一个亮相!
大智若榆:加油,打个漂亮的开门红,让全世界都知道我们华国又出了个天才!
大智若榆:[冲冲冲.jpg]
可真看不出来刚开始那点高冷模样,池惊澜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底却泛起了丝丝笑意。
自己那手气能被他吹成这样,也是人才。
池惊澜手指敲打着屏幕上的键盘,发出了回信。
L:嗯,谢谢,我努力。
凌榆秒回。
大智若榆:你可以的![比心.jpg]
池惊澜蹙了蹙眉,在心底算了算时差,没记错的话,国内现在是深夜了吧。
L:国内现在应该已经十二点多了吧,还没睡?
大智若榆:正要睡,看到你的消息就顺便回一下,马上去睡。[乖巧.jpg]
大智若榆:晚安!
看着又是秒回的两条消息,池惊澜眼中浮现出一丝错愕。
总感觉今天的凌榆有些反常,似乎过于乖了些,网络上各种可爱的表情包好像完全抹去了他尖锐的棱角,让池惊澜感觉自己似乎看到了一只黏糊糊的大金毛。
不过把人形容成金毛似乎有点奇怪,池惊澜摇了摇头,把脑海中无厘头的想法甩去,再次敲打键盘,回复了过去。
L:晚安。
然后池惊澜想了想,也发了一个自己挺喜欢的表情包。
L:[小黄豆微笑]
互道晚安对于池惊澜来说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记忆中似乎从他父母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只是与他聊天的青年总有种奇怪的坚持,虽然是不见面的远程聊天,只要是晚上,就要互相说了晚安才算结束,不然他总会疯狂暗示。
比如再说一些其他的话题,比如多发几个晚安,池惊澜也是懵了几次才明白了凌榆的意图。
之后他就都很配合了,其实感觉也挺好的。
高大的青年冷峻的外表下隐藏的温暖,是池惊澜很难去拒绝,也很难去心安理得接受的东西。
第一次相遇救了自己,第二次见面不动声色地安慰了自己,还有后来的一次次帮忙与送温暖……
似乎欠得越来越多了,可自己每一次都贪婪地全盘接收。
凌榆没有再回复,池惊澜轻轻扯了扯唇角,放下手机,伸手轻轻覆上了自己的胸口。
皮肤下的心脏平稳地跳动着,输送着全身的血液,池惊澜似乎感觉到有灼热滚烫的温度产生,心脏微微加速跳动,使那点温暖很快扩散了全身。
池惊澜好像感觉自己踏在了悬崖边缘,再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吊桥效应吗?
似乎有点不太妙。
“阿澜,我好了,你去吧!”朱承业穿着睡衣从浴室里走出来,对池惊澜喊道。
池惊澜听到开门的声音是已经放下了手,闻言动作微顿,然后点了点头,拿着自己的衣服进了浴室。
洗漱,吃晚饭,然后适量拉伸运动保持一下身体的竞技状态,来到异国他乡的第一个夜幕就这样降临了。
窗外繁星闪烁,星星点点点缀在黑色的夜空,将那月亮都衬得有些黯淡。
朱承业站在窗口惊叹,
池惊澜有些累了,早早的就钻进了被窝。
大概是因为故地重游,心情波动又比较大的原因,他做了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