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短道速滑的大奖赛也刚刚结束,年轻而精力充沛的队员们起哄着,拉着所有人攒了一局庆功宴。
“乐乐, 你做什么呢, 笑得这么开心?”
凌榆终于应付完了身边吵吵嚷嚷,喝果汁都喝上头了的队友们, 如愿地坐到池惊澜身旁, 半是好奇半是哼唧地问道。
从刚才下了赛场到现在, 他都没找到机会单独和池惊澜讲话, 此刻好不容易粘过来, 却发现他的小少年正笑意盈盈地在手机上跟谁聊着天, 甚至好像都没发现他的到来,某人有一点小情绪了。
池惊澜听到青年有些吃味的声音, 轻轻“扑哧”了一声,忍不住笑弯了眼。
少年放下手机抬眸看向青年,没有立刻回答, 也没有收敛自己的笑容, 就这样挂着对于他来说已经算十分灿烂的好看笑容, 拿起手旁的酒杯向凌榆一敬。
“恭喜拿下冠军, 凌神。”
刚刚下了赛场就被激动的小朋友们拉来了庆功宴, 凌榆作为人群的最焦点, 一直被他们围在中间, 池惊澜很理解他们的激动,也就一直没去打扰他们,直到此刻, 才送上自己最诚挚的恭喜。
当然,酒杯里的也是果汁。
虽然这是庆功宴, 但是他们作为运动员,甚至在座的还有不少是未成年,酒自然是不可能碰的,至于以茶代酒,小朋友们嗤之以鼻,自诩还没到那年纪,不会出现在这餐桌上,池惊澜自然是客随主便。
“别别别,什么凌神,比不上你,都是那群小崽子们瞎叫的,你怎么也跟着叫了,怪让人……”
凌榆很是激动地摆了摆手否认道,到最后声音却直接低了下去,低声嘟囔了几个字,颇有些扭扭捏捏。
二十出头,正是风华正茂臭屁得意的年纪,凌榆凭借自己能力得来的称号,向来是大大方方地接受且享受的。
只不过这个称呼从池惊澜口中说出来,即使厚脸皮如凌榆,也忍不住有种被偶像夸奖和调侃的害羞和飘飘然。
池惊澜没听清那几个字是什么,但从青年逐渐红透的耳根上,也能猜到凌榆大概说了什么。
他能看出来,凌榆虽然嘴上说着别,但那控制不住扬起的嘴角和亮晶晶的眼睛还是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狗狗汪汪叫着不要但诚实地摊开了肚皮.JPG
不知为何,池惊澜脑海中浮现了这个凌榆总爱给他发的表情包,笑着暗道一声好哄,然后正色,认真开口。
“不用妄自菲薄,凌榆,你比我更担得起这个称呼。”
池惊澜是真心这般认为的。
正如没有人可以否认池惊澜是华国花滑未来的希望那样,也没有人可以否认凌榆就是华国短道速滑的定海神针,尽管他年纪轻轻。
虽然赛场下偶尔也会有不着调,但在冰场上,他展现出来的,永远都是超越他年纪的冷静大胆与绝对能力,那样锋锐冷厉的气质与拿下比赛之后披着国旗巡场时那独属于青年人的意气风发完美交融在一起,无论是谁都会为此震撼和动容。
就算是池惊澜也不能例外。
亲眼见证了这一次大奖赛之后,他的感受更加深刻了。
这一次比赛的赛程非常紧张,不仅仅一日多赛,更有强力外协双面夹击,但即使是在这种艰难的形式下,凌榆仍然以极好的状态再一次打破了自己的赛季记录和个人最好记录,拿下了男子500m和1000m的冠军,加上刚才的团体接力冠军,用整整三个冠军,在这冬奥会前夕的紧张时刻,向全世界嚣张地展示了自己的存在感。
尤其是刚刚那一场团体接力赛,即便是池惊澜,现在回忆起来,也仍然会感到肾上腺素飙升。
前几棒都十分焦灼与势均力敌不说,中途更有外协捣乱,伸手试图扒拉在他身前的华国运动员。
纪云星就是这个倒霉蛋,虽然他靠着自己的大赛经验稳住了心态和身体,极限避开了那恶魔之手没有被拉倒,但仍然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一度从第二掉倒了第三的位置,即便后面奋起直追,到最后一棒凌榆接棒的时候,也只是勉强与第二持平身位,甚至还微微落后半个身位,距离第一更是差了好几个身位。
这个距离,在短道速滑的比赛上,通常来说都是致命的。
而且当时,所有华国的冰迷们都心知肚明一件事,他们在团体接力的竞争力实际上是远远不及个人项目的,凌榆是很强没错,可团队跟不上,他一个人再怎么强,也不可能拖着一群后腿站上领奖台。
这也是凌榆强势横空出世后,华国短道速滑一直以来的一大痛点。
和花样滑冰一样,之前的短道速滑同样存在着老运动员占着名额混日子的情况,凌榆和短道的总教练一起耐心运作了几年,在那些老运动员全“选择”退役,又带出一批纪云星这样有潜力的少年运动员们之后,团队赛这一痛点才得到了很大改善。
但尽管如此,华国冰迷们看着短道一点点走到今天,仍清楚他们在团体接力上还是与国际一流水准有着一定差距的,而一直以来的各种大赛结果也都证实着这一点。
个人项目上,有凌榆参加的项目,他总能凭借自身高强的能力摘得桂冠,但团体项目上,即便凌榆参加的比他的个人赛还更要全勤,至今为止,最好的成绩也只是季军而已。
所以当纪云星拼尽全力在持平第二时将凌榆推出去的时候,在看到镜头照到少年脸上懊悔与不甘的表情时,冰迷们虽同样感到愤怒与可惜,但看着他们在交接时为避让第二名,又暂时落后到了第三的排名,以及与第一的距离,心底最好的预期,也只是争到这个亚军。
离第二名只差一个身位,这点距离,他们相信以凌榆的能力超越还是没有问题的,而即便是亚军,也已经是迄今为止最好的成绩了。
可当时,池惊澜坐在满满当当的观众席上,隔着人山人海,与几乎整个冰场,却仍然明晃晃地感受到了凌榆身上蓬勃的野心与怒气,以及一往无前的锐气。
凌榆的字典中,从来没有服输这个词。
那一刻,池惊澜就预感到,他可能要见证一场奇迹。
果不其然,接下来,凌榆给所有人上演了一场教科书般的超车示范——第二名试图堵住凌榆超越的路线,但凌榆却毫不在意,直接水平方向与第二拉开了距离,而后果断加速,眨眼之间就在平坦开阔的大直道上完成了一个漂亮的外道超越。
行云流水,轻描淡写。
而在完成对第二名的超越之后,凌榆又迅速切回了内道,他甚至都没有作出对刚刚超越之人封锁路线的动作。
他不屑于此,也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下一秒,全场因为刚才漂亮的外道超越而响起的惊呼还未来得及平息,新一阵的惊呼便接踵而至——几乎是眨眼的瞬间,刚刚才完成对第二名超越的凌榆就已经甩开了他,并且极速逼近了第一,原本他与第一有好几个身位的距离,人们都看不清凌榆是如何加速的,就已经拉近到了一个身位之内。
第一名本来还算游刃有余,却没想到顷刻间危机就已然到来。
不过能滑到第一还是最后一棒的人也不可能会差,这位欧洲老大哥名为布朗·埃尔顿,在个人赛里也是凌榆的老对手,虽然已经年近三十,但实力仍然不容小觑。
即便他在个人赛中已经基本追不上开场就猛窜出去的凌榆,但抛开因年龄增长而降低的能和短时间加速的能力,在守排位能力上,他依旧是当之无愧的世界超一流水准。
冰迷们之间也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若想超越他,那就要在一开始超越他,若是一开始你落后于他,那么很不幸,你为自己选择了地狱难度。
凌榆此刻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地狱难度。
布朗·埃尔顿也的确不愧为经验丰富的老将,当他察觉自身后呼啸而来的风时,一点也没有因此自乱阵脚,余光瞥着身后凌榆疯狂逼近的身影,即便心中感慨着后生可畏,脚下冰刀的动作却也一点不含糊,精准加刀,非常细微的路线变化,却几乎堵死了凌榆近身超越的所有线路。
而刚才超越第二的外道超越在此刻也已经不适用,最后这一段赛程,已经没有转外道再超越的时间了。
但凌榆也不可能就此放弃,轻轻摆动着身体和冰刀,同样细微地控制着线路的变化,不断寻找着前方老将的破绽。
这一刻,两位顶尖运动员几乎是刀尖对刀尖的见招拆招。
观众们看不见他们脚上细微的动作,却能感受到赛场中越绷越紧,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
整个观众席都安静了下来,看着冰场上两位最耀眼的运动员针尖对麦芒地你追我赶,看着老将胸膛剧烈起伏,拼尽全力地摆动着双腿,看着青年神情冷峻,距离越拉越近,却又一次次地被极限地挡了回去,就这样,焦灼地僵持了最后大半的赛程。
还剩下最后一个弯道,以及弯道之后的一小段直道,就是这场团体接力赛的终点。
许多华国冰迷们已经接受亚军的结局,但池惊澜却坚信着,这场比赛还没有结束。
当然不会就这样结束!
最后一个弯道,凌榆再度压低了身体,眼睛一眨不眨,极致冷静地注视着前方,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布朗·埃尔顿因看到终点本能松懈的一瞬间而暴露出来的细小破绽,当机立断,瞬间加刀,如同敏捷的豹子一般,在最后关头完成了内道超越。
而后也丝毫没有减速,一骑绝尘地飙出弯道,飙上直道,只是眨眼的功夫,便压了线。
第一,毫无争议的第一,同时,也是大奖赛历史上,华国男子团体拿下的第一个接力赛冠军。
所有人都震惊地瞬间起立,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整个场馆响起了震天的掌声。
掌声献给最后关头反超夺冠的凌榆,也献给贡献了精彩表现,拼搏到最后一刻的老将。
在这场对抗中,他们看到了体育精神的极致,也见证了一个奇迹。
一个并非天赐,全在人为的奇迹。
而这更是一场传承,一场在激烈的竞争中,由新老一代运动员用赛场上挥洒的汗水,与脚下飞驰的冰刀无声交接完成的传承。
之前那些巴拉人的垃圾已经无人在意,所有人注视着冰场上的青年冷静踩线,而后减速转身,伸手扶住了因消耗太大差点力竭跌倒的老将。
一老一少对视着,在全场的欢呼与掌声中同时笑了起来,给对方比了一个大拇指,运动无国界,此刻也无需多言。
等布朗·埃尔顿缓过了劲,凌榆才松开他,抬头朝向观众席,扯着胸口的红旗用力点了几下,然后高举起这只手,指向天际。
好似所有的光芒都在他指尖凝聚,青年笑容强大而自豪,意气风发的模样感染了所有人。
凌榆早就用个人赛的多项冠军证明了自己的实力,此刻这一场团体赛的冠军,更是为他填补上了最后一块拼图。
“凌榆,凌神!冠军!!”
“CHAMPION!!”
“COOL!!”
不知是谁先带的头,观众席瞬间沦为了欢呼的海洋,各种语言交汇在一起,就像是在给青年加冕。
凌榆,当之无愧的冰上王者,从今以后,无人可以否认这一点。
池惊澜回忆起当时充斥在他耳旁的,华国冰迷们激动得嗓子都快要破音的呼喊声,笑着再次肯定道。
“听到刚才全场的欢呼声了吗,其中也有我的一份。”
“我至今还没有真正拿得出手,令所有人信服的成绩,所以还担不上他们过于抬高的称呼,但你有,你的成绩撑得起他们的欢呼,撑得起他们的疯狂。”
“所以你没有比不上我,永远不要有这种想法,即使是开玩笑也不行,我们都会在个自的赛道上闪闪发光,而现在,是我来追赶你才是。”
不远处的少年们依然在兴奋地吵吵闹闹,凌榆却完全听不见了,脑海中不停循环着少年认真的话语,心软地快要爆炸。
这就是他的偶像,是即使知道是玩笑也不允许他贬低自己的他的心上人,是会亲自来现场,为他加油,为他欢呼,未来还会一起并肩前行的爱人。
凌榆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池惊澜,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抬起爪子就扑了过去,把少年紧紧圈进了自己的怀中。
“乐乐……”凌榆埋在少年的颈窝里蹭了蹭,“你会担得起他们的称呼的,我始终坚信着这一点。”
“那是自然,我不会辜负他们的期待。”少年笑的恣意,答的自信。
然后伸出手,扒拉开肩膀上毛茸茸的大脑袋,又轻轻拍了拍腰间箍着他的大手,低声道。
“大庭广众,成何体统,放开。”
凌榆愣愣地松手,看着自己尚留有余温的手,默默思考着少年刚才那句话。
那若是不在大庭广众呢?
……不行,凌榆,你别太禽兽。
凌榆在心底给了自己一巴掌,才终于缓过了那个激动的劲,冷静了不少。
他挪了挪屁股,再次蹭到了少年身旁,不过这一次他克制住了自己。
“所以乐乐,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
凌榆还是忍不住问道,与吃不吃味的没有关系,他早已调整好了之前短暂的情绪,也不想自己的情绪影响到池惊澜,他只是想多了解池惊澜一点,想与他共享所有的情绪,无论是悲伤还是喜悦。
“哦,那个呀,刚才忘记说了。”池惊澜想起来,打开手机界面直接递到了凌榆眼前,笑着开口,“就是之前我跟你商量的那件事,阿业跟我说他搞定了。”
凌榆定睛一看,了然。
之前曹氏集团的清算连带着一大帮人的倒台,更包括了不少华国冰联的高层,紧接着很快陈志国便忙了起来,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这意味着什么,更别说池惊澜他们。
身为当事人,又是嫡系的后辈,他们只会知道的更多,甚至于因为是陈志国的一手消息,对于孙莹莹之后会接任花滑国家队总教练及男队主教练这件事情,他们比孙莹莹自己还要更早知道一些。
那时池惊澜就知道,等陈志国升职之后,孙莹莹就是自己的执教教练了,并且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关系将持续到他的整个职业生涯结束。
之前池惊澜都做好了和新任教练进行漫长磨合的准备,甚至于某些高层借此机会再提拔一点自己人,他都不会感到意外,但没想到这一回上面倒是真的当了一回大好人,直接越级提拔了孙莹莹,他很高兴见到是这样的一个结果,连带着对体育局尤其是局长的印象都又上了一个档次。
这下可以不用费那么多精力去磨合了,不过这都是小事,更重要的是,孙莹莹能够放下过去,重新振作起来,在自己热爱的领域继续发光发热,作为她曾经的前辈和如今的朋友及后辈,池惊澜真切地为她感到开心。
同时,另一方面上,执教教练与带教运动员也是一种非常重要的关系,很多时候甚至不亚于真正的师徒,实际上,很多也的确就是师徒。
只不过池惊澜已经有了陈志国当师父,加上与孙莹莹的交集横贯两世,比较复杂,他们适合成为朋友乃至合作伙伴,却不适合成为师徒。
不过在这段可以预见的长期合作中,双方要做的事情,其实和师徒也没什么差别,最重要的就是坦诚。
池惊澜一直知道孙莹莹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毕竟就算重活一次,他也依然还是他,从未勉强过自己去压抑自己真实的性格,只要前世和他相熟的人,和他相处久了,总会察觉到不对劲。
虽然他也有些意外,因为真的说起来,前世他和孙莹莹接触的并不算多。
曾经的他看着风光,实际上向前走的每一步都是在踩着刀尖,即便挺看好也挺欣赏隔壁的女单新星,也能看出她的处境和他类似不太妙,但他能做的最多也就是力所能及的拉上几把。
当时重逢的时候没说,一是因为当时情况复杂,二也是池惊澜觉得没什么必要,前世搭把手的交集,没有熟到见面就坦白的地步,指不定人家听了还会以为他精神出了什么问题,何况也没有意义,曾经的那些,无论是辉煌还是磨难,都已经是过去式了,他自己都已经放下,更不会把那些事情再拉出来溜溜标榜自己一路走来多么困难。
他向凌榆承认身份,是因为凌榆主动认出了他还直接莽了上来,而他向陈延他们主动坦白,是因为他们是亲人,是他出于自身的自私,想将曾经的亲情延续地更久一些,最多还有一封早已寄望重洋之外的信,以及池惊澜还没想好要不要说的父母,除此之外,池惊澜本来就是打算让这个秘密同过去的自己一同掩埋。
只是没想到过去那么多年,孙莹莹居然还能如此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
不过想想,还有凌榆那种完全没接触过他还能扒掉他马甲的妖孽,池惊澜瞬间感觉就正常了。
他并不是个扭捏的人,当初对着凌榆能坦然承认自己的身份,现在自然也不怕对孙莹莹坦白。
况且他们未来还要合作那么长的时间,如果不坦白,让孙莹莹继续怀疑和猜测,抱有希望再落空,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孙莹莹,都不是件好事。
当然,可能照现在的情形下去,也有可能未来哪一天孙莹莹会打破自己的唯物主义,忍不住过来询问,那时自然也可以坦白,但却可能对彼此的信任打个折扣。
池惊澜可以选择被动等待,但很显然,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们都是经历了无数坎坷走到现在的人,虽然真相听起来或许太不可思议,但他相信彼此可以处理好这段有些复杂的关系。
只不过坦白的决定好做,怎么坦白,却难住了池惊澜。
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大概是真的放下了过去,在面对小运动员们对她这个风云人物的好奇时,孙莹莹也毫不介意地讲述了许多自己过去的故事。
其中池澜这个名字出现频率奇高,她更是直言不讳地分享这是她的偶像,如果不是当时池澜拉了她几把,她很有可能撑不下来。
在小孩们的一片惊呼和崇拜中,池惊澜一边眼角微抽,看着孙莹莹一副要把偶像安利给全世界的模样,觉得她一定和凌榆很有共同语言,一边心中也在感慨,没想到曾经他在自身难保的泥泞中也能带给他人如此重要的力量,活得挺值。
他是放下了过去,但只是让自己不再困于过去的阴霾,而不是否定自己的过去,孙莹莹的肯定对池惊澜来说就像是意外的小彩蛋,虽不会像小朋友们那般激动崇拜,但每次也都听得挺开心。
所以被人这般认真地重视着,池惊澜也想回以同样的尊重,随便找个时间随便地坦白,那太随意了。
但怎样才不随意,怎样的方式可以最大的减少他真实身份对孙莹莹的影响,以便于最快地度过这段磨合期,池惊澜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的苦恼很快被凌榆敏锐地察觉,正好凌榆知道一切,池惊澜也不扭捏,摊开一切,打算听一下他的想法。
不过池惊澜原以为凌榆听完会有些不高兴,毕竟当时他的身份是凌榆主动戳穿的,而现在他却要去主动坦白,尤其某种意义上,他们两的地位还差不多——一个池澜迷弟,一个迷妹,也不知道这小孩听完会不会有落差感。
但他这回却是想错了。
凌榆听完他的叙述,不仅没有不开心,反而轻笑了一声,在他有些惊讶的目光中非常坦然地开口。
“乐乐,这是你的秘密,你选择告诉谁都是你的权利,我无权干涉,也不会干涉,你能提前告诉我,我就已经足够开心和满足了。”
青年笑得无比灿烂,直球打得池惊澜猝不及防,然而这还没完。
“而且我早已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毕竟你一直是那么浪漫和温柔的一个人,莹莹姐对你的重视,嗯,也就比我差一点点点,你不会无动于衷的。”
凌榆拇指和食指捏起,认真地比划着那“一点点点”,然后笑着凑近有些愣住的少年,一口大白牙亮的人晃眼,眼神灼热,语气自信又张扬。
“毕竟,我们的传奇大人从来没有辜负过任何人的期待,不是吗?”
……是个屁,“传奇”终是恼羞成怒,微红着脸强行镇压了某开屏的孔雀,转回了正常的讨论氛围。
而最终的结果,也就是孙莹莹和陈志国收到的那两封信了。
用凌榆的话来说,这既可以给双方足够的冷静和思考缓和的时间,也足够的郑重有仪式感,他们要是想当纪念,还可以把这封信好好保存起来,最合适不过了。
池惊澜想的也差不多,两人一拍即合,便一起琢磨起了信的内容。
写给孙莹莹的那封信,是池惊澜独立完成的,但给陈志国那封,凌榆倒是参与了不少,甚至等池惊澜写完,他自己还提笔补了几句。
本来池惊澜只打算对孙莹莹坦白的,毕竟前世后来他怕连累陈延,主动远离他们一家后,和陈志国几乎没有交集,陈志国最多只是认为他和池澜长得有点像,却从未多想过,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也能当很好的师徒,坦白反而没必要。
但是转念一想,和孙莹莹不是师徒,他都选择坦白,不和陈志国说的话,对自己这位师父的确不太公平。
而且万一哪天陈志国反应过来,或者谁说漏了嘴,让他发现周围的人全知道,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那画面就有些太美了,池惊澜不敢想。
所以最后他还是多写了一封信,只不过相较于写给孙莹莹的那封的郑重与认真,写给陈志国的信要轻松随意许多。
他和陈志国之间本就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互相也足够熟悉,加上仗着有延哥护着他,坦白身份后,池惊澜面对自家师父只会更加嚣张。
至于凌榆补的那几句会不会被恼羞成怒的师父胖揍,池惊澜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池惊澜便把信交给了朱承业,交代了一番注意事项之后,就跟着凌榆出了国。
如今,在他们升职公告下来之时,这份升迁礼物也完美地送到了他们手上,池惊澜也终于放下了一颗心。
手机上除了朱承业的消息还没有别的信息,陈志国和孙莹莹都十分同步地保持了沉默,池惊澜一点儿不意外,也知道他们需要缓缓。
想到这,少年忍不住轻笑了两声,觉得那画面应该挺美的,尤其是他家师父,表情恐怕十分精彩,没亲眼看到有点可惜。
但若他真的在现场,师父恐怕会当场恼羞成怒地揍他一顿,在迷妹面前有失颜面,还是不在现场的好。
嗯,还是现在这样好,少年弯着眼,重新放下手机,看向凌榆,笑意盈盈地道了声谢。
凌榆不知道池惊澜实际上谢的是他能够帮他分担点陈志国揍人的火力,闻言傻白甜地摇起了尾巴,摇头晃脑地得意表示自己没做什么,然后掏掏口袋,掏出几块叮呤哐啷的东西,圈地盘似的,一块一块往池惊澜脖子上套。
池惊澜低头一看,发现是凌榆这次比赛拿到的牌子,一块500m,一块1000m,还有今天的那块团体赛的金牌,总共三枚金牌,不多不少,全挂到了他脖子上,还挺沉。
不过他没有动,微微低头,任由凌榆挂完最后一枚,用三枚金牌套牢他,才眉眼含笑地抬眸开口,问道。
“送我?”
“嗯嗯!”
“为何?”
“今天第一次拿下团体赛冠军,意义非凡,我高兴!”
“一块都不给自己留,确定,不后悔?”
“当然!”
于是池惊澜满意地点点头,施施然起身,挂着属于凌榆的三枚奖牌溜达到饭桌前,顶着众人多彩的目光,优雅地又给自己夹了几口菜。
凌榆屁颠屁颠跟过来,见状关心:“乐乐,没吃饱吗,菜都有些冷了,要不我再喊服务生加几样?”
“不用,够了。”
池惊澜笑眯眯地回答,摇摇头,连带着脖子上挂着的奖牌互相碰的叮叮响。
众人的目光不由跟随,更加多彩缤纷了。
林桓:……
短道的魔鬼主教练抽了抽眼角,看着像变成了傻狗的自家王牌选手,以及白里透黑的隔壁听说“很乖”的小天才,再度确认了这次庆功宴绝对零酒精后,顿感世界荒谬。
最终他实在还是没忍住,迈开大步,把凌榆拎回自己的座位。
“凌榆,池惊澜身上有吸铁石不成?有点出息,给我坐好了!”
“……”
凌榆委屈巴巴地将好大一个自己团成了一团。
池惊澜见状,被可爱到了,没忍住,又笑了几声,然后被林桓六亲不认的眼神一扫,轻咳一声,也老实了下来。
不过三枚金牌还是在他的脖子上安了家,没人敢说什么,只敢用那一双双好奇的大眼睛偷偷地瞄。
池惊澜不介意给他们看,甚至更加坐直了身体,姿态大大方方,让他们能看得更加清楚。
林桓狠狠闭眼,直接眼不见为净,顺便决定了回去把陈志国揍一顿。
这小子和乖究竟沾了哪门子关系,怎么他两只眼睛都看不出来。
好在凌榆被他镇压,熬到大家都吃喝玩乐地差不多了,林桓直接站起来发号施令,结束了这场庆功宴,第一个先出了门,顺便把凌榆也一道拎了出去。
他暂时不想再看见这两个人黏在一起,对他眼睛不好:)
池惊澜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稍稍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做的有些过,然后跟在大部队的最后慢悠悠地出了门。
凌冽的风刺痛着他的皮肤,携着冬日的干燥呼啸着席卷进他的脖颈和鼻腔,属于冬天的辛辣气味就像浮浪拍打沙滩一般冲击着他的感官,与曾经那个冬夜如出一辙。
可池惊澜脚步一顿,看着前方乌泱泱吵闹的人群,却突然笑了起来。
他从未有一刻,感觉如此轻松,如此痛快。
不仅仅是坦白了身份和秘密的松快,还有官方公布升职公告背后的意义,那意味着他们已经处理好了所有的善后工作,才会轮到这些早已内部决定完,但还没来得及公布的消息。
所以至此,真正的,一切尘埃落定,黑暗彻底终结。
少年兀自笑了许久,轻轻的笑声逸散在空气中,没有人听到。
但人们却注意到了他的掉队。
“乐乐,怎么走那么慢,快跟上来!”凌榆被拎在最前面也阻碍不了他对池惊澜的关注,仗着卓越的身高穿过人群一眼锁定了少年,颇有些愣头青地挥手大声喊道。
“嗯,别掉队。”林桓瘫着脸,话里却也都是关心。
“咦,池少,怎么走那么慢,不会是金牌太沉吧,我们可以帮你分担一下呀!”
“走啦走啦!”
小朋友们闻言转头,呼啦啦地围了上去。
池惊澜微微惊讶地点点头,任由他们扯着自己的袖子,从善如流,无比自然地融入了他们的话题。
“来了,不过金牌可不沉,我一个人来承受就好。”
“切~~”
叽叽喳喳的欢声笑语点亮了有些沉闷的夜,随风飘洒,久久不散。
从前万家灯火找不到一个热气腾腾的归宿的少年,在如今同样的黑夜,终于能够笑着一脚踏入人间烟火中。
从此以后,刺骨的冬夜,留下的也只会是温暖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