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触目惊心的黑底白字在众人的惊呼下缓缓落下, 画面再次一转,切换到了一个干净整洁的小房间里。
画面很简洁,只有一张椅子, 一张桌子, 一个人。
孙莹莹换了一身衣服,头发也干练地扎了上去, 端坐在椅上, 神情肃穆地直视着镜头, 精气神和前面的视频里完全不一样了, 显然不是同一天。
曾经和孙莹莹有过一点交道的老记者眯了眯眼看着这一幕, 有点恍惚, 仿佛真的看到了几十年前那个少女还意气风发的模样。
哎……也曾是被寄予过厚望的女单小天才啊……
媒体席中传来几声微不可察的叹息,揉碎在了从窗缝中漏进来的细碎冷风中 。
孙莹莹自然不会知晓镜头外的事, 她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镜头,片刻后,沉重地开口, 缓缓道出了当年的真相。
*
几十年前的池澜倔强地不肯转弯, 几十年前的马建国他们根基也没那么深。
在决赛之前他们使了手段让池澜脚踝受了伤, 但仍然没能阻止池澜夺牌, 他们就知道这件事没法轻易善了。
尤其是那届奥运会开始之前, 池澜就说过这届奥运会之后他会退役当教练, 当时花滑国家队中掌控一切的权力层绝不允许出现池澜这样的变数。
在池澜势如破竹一路往拿奖牌去的时候, 他们就在琢磨怎么阻止这个变数了。
正好,当时的马建国游走在权力层的外围,挤破脑袋都想挤进那个圈子。
他是一个没有下限, 不择手段也要往上爬的人,很快便“理所当然”地想到了一个釜底抽薪的办法, 既然池澜活着就会成为变数,那便不要活着了,这样变数就不会再出现。
巧了,马建国想挤入的那个圈子里的人本质上跟马建国就是一丘之貉,他们等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台阶,马建国提了出来,这“差事”便落到了他身上。
有了这“敲门砖”,马建国干事非常卖力,加上有那些人的助力,很快就有了进展。
花钱买命,还有什么比车祸更加天衣无缝的“意外”?
更正好的是,那年的冬奥场馆里,居然真的被他们找到一个打黑工的男人。
那个年代偷渡国外打黑工的人不少,有的是想出去打拼博个出路,有的是迫不得已,走投无路。
自然也有二者皆有的,但是,很显然,一个四十多岁还在后厨做最底层的工作,领着微薄薪水,一身衣服打满补丁的中年男人,只能是后者。
在马建国他们看来,这样的人就是三个字,好拿捏。
在异国他乡,这种没有护照,没有身份,还没有存在感的人,就算消失了,也无人问津。
于是马建国他们迅速去调查了一下这个男人的背景,调查完更加惊喜了。
这个男人同样来自华国,是个老实的打工人,在国内的时候曾经在一个黑心老板手底下打工,结果老板跑路还坑了他一手,不得不替老板背了锅又背了债。
再狂风骤雨、良心喂狗的催债人各种催债中,这个男人妻离子散,最终在沉默中爆发,暴起捅了一人,然后就跑到国外更名改姓打黑工至今,一直负责的都是些最底层的,别人不愿意干的脏活累活。
马建国他们还没那么大的能量把一个偷渡国外打黑工十几年的男人生平查的清清楚楚,有些部分还是听当地人说的,不过也已经够了。
重点是他们知道该如何对这个男人威逼利诱了,更重要的是,他们还知道了这个男人负责的脏活累活里,正好有个部分跟车有关,还是运送食堂厨余垃圾的大卡车。
这已经不是合心意了,这是太合心意了,连工具都是自备现成的,只要“威逼利诱”的时候小心点,等事情结束就可以轻轻松松地全身而退。
简直是天助我也,当时马建国是这么想的。
而之后的进展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顺利,马建国接触了那个男人才知道,原来他正急需钱,他国内的前妻长了肿瘤,手术和药钱都是大窟窿。
因为曾经的那些事,男人愧对被他拖累的妻女,在受到马建国的几经暗示之后,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最终真的选择了与虎谋皮。
马建国自然是表示会好好照顾他的妻女,实际上心底可不这么想。
这种踩死线的事情,他既然亲自出手了,那就要做到最谨慎,如果能从这个男人口中套出地址,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那对可怜的妻女也解决了。
国内那时黑恶势力猖獗,解决两个无名无势的女人不是件难事。
不过马建国也没想到,这事后来居然没办成。
冬奥场馆里他们的阴谋诡计进展得十分顺利,在池澜拿了铜牌之后,马建国他们更加不想让这位“传奇”活着回国了,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机会。
马建国和池澜打了那么长时间的交道,虽说大多时候都是他单方面算计,但不可否认,他的确算得上摸清了池澜的性格。
被他们算计了一把伤了脚,主办方恰逢池澜发挥平常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又强抬一手他们钟爱的“西方血脉”,种种原因导致池澜最后只拿到了铜牌,这位传奇本人一定也非常不爽。
而比赛结束后有记者发布会。
马建国向来是煽风点火的一把好手,这次华国队过来的随队记者里又大多都是他的人,只要到时候他们一群人问点难听的问题,最后再由他出面刺激几句,池澜一定会选择提前走人。
记者发布会所在的大厅马建国还提前踩过点,知道运动员位置旁边有个小门,平常是用来送餐的,门后连着的正好是一条通往食堂的偏僻小道,池澜如果选择提前走人,一定会选择走这个门。
毕竟池澜也一向不耐烦他们,但偏偏要正人君子似得保持一定的风度,走大门是给所有人难堪,池澜的高道德标准不会允许他自己这么做。
同样的戏码上演过好多次了,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事实也的确如此。
马建国和池澜是彻头彻尾的两类人,他自然不会理解池澜这样的做法真的只是出于内心的正直,曾经不知道嘲笑过多少次池澜这无意义好似在赚噱头的“风度”,到最后更是彻底利用了起来。
发布会开始前,他悄无声息安排好了一切。
很显然,事情并没有发生什么转折,毕竟众所周知,传奇就是在这一场“意外”中陨落的。
罪魁祸首马建国挥一挥衣袖,功成身退,在事件中成功隐身,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直至今日。
是的,直至今日。
几十年后的又一场记者发布会,当年残酷的真相终于得以大白于天下。
视频中长满皱纹的女主人缓慢而沉痛地叙述完当年真相,整个礼堂瞬间哗然,除了池惊澜他们,所有人脸上都是震惊与不敢置信。
有人在良久的思考之后,沉默了下来。
也有人面面相觑,最后色厉内荏地跳了出来。
“证据呢,你们有什么证据?编故事谁都会!”其中有人这么喊道。
很明显,这些是马建国安排过来的人,终于是按捺不住了。
池惊澜眯了眯眼,心想,这群人气势好像不太行。
他不知道的是,这些人内心也在叫苦连天。
他们跟的是马正豪没错,平常也自诩不是什么好人,但绝对不至于到杀人放火的程度,这女主人讲的东西听起来离谱的不像真的,但要是真的是真的怎么办,他们也怂啊!
但马正豪要是倒了,他们绝对也没什么好果子吃,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们也只好硬着头皮跳出来反对。
不过这群小蚂蚱们可能想不到,他们的蚂蚱头头已经自身难保了。
哦,不对,不是难保,是已经保不住了。
几乎是在这场发布会召开的同时,在自己办公室里悠闲地准备开始自己的下午茶顺便看看池惊澜他们要整什么幺蛾子的马正豪,被警察们“亲切”地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本来马正豪还算从容,直到他被警察们强硬地押送着前往警局,他才真正觉得事情不对起来。
他们这种作恶多端还能逍遥法外的人,在警局绝对是有关系的,但是他一没听到风声,二也没被用这种强硬的态度对待过,要么他的关系被查出来了,要么出了什么大事上级直接介入了。
不管怎样,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而马正豪这种不安在警察暴怒地把证据拍到他面前,盘问几十年前卡尔加里池澜车祸的事件时,彻底爆发,变成了惊惧。
不等他否认,马正豪飞速扫了眼警察拍到他眼前的证据,瞬间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不可能!怎么可能?!”
与此同时,发布会上,凌榆看着跳起来要证据的小蚂蚱们,笑了笑,笑意很浅,却带着掌控一切的游刃有余。
他抬手又压下,站起来的小蚂蚱们便不由自主地跟着他手的动作坐下,坐下之后他们好似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怂包事,又想接着站起来闹,就听到了凌榆带着冷意的声音。
“别急,有你们想要的证据。”
因他们跳出来而被暂停播放的视频接着播放了下去,依旧是那个历经了风霜的小面馆女主人,这次讲起了她如何知道真相的故事。
她拿出了一张照片,并且起身,绕过桌子,将这张照片靠近了镜头,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照片里是一份泛黄的信纸,信纸上的字不算好看,却很板正易读。
至少信纸最上面的那行题目,足够的大且醒目。
——[自首信]。
其实孙莹莹有点手抖,不过凌榆及时暂停了,让所有人得以看清信纸上的内容。
这是一封自首信。
一封来自孙莹莹的父亲孙重的自首信。
也正是另一边,警局里面马正豪看到的那份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