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榆一噎, 干笑两声,不敢再说话了。
但他一声不吭,显然, 也没打算改变主意。
柯苑泽闻言倒是神色奇异地愣了愣, 然后“噗嗤”一声,毫不收敛地笑了出声。
“小师弟, 你这话倒是说得挺形象。”
就连队医也绷着脸点了点头, 好笑又严肃地开口:“小池说的不错, 你这副状态本就不允许再剧烈运动了, 再上赛场, 就算有止血带, 也绝对止不住血,的确是要【洒热血】。”
“而且你现在身体已经反映出了一些失血过多的症状, 一千五百米消耗太大,对你来说是有危险的,包括但不限于头晕、虚脱, 呼吸困难……你是运动员, 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 在短道速滑的赛场上控制不住自己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队医的话字字珠玑, 但不可能改变凌榆的决定。
他在短道速滑的赛场上顺利地称王称霸太久了, 以至于太多人忘了, 他最开始就是以不要命的疯子出名的。
本质上, 他和池惊澜一样,都是超级犟种。
不过凌榆比之前的池惊澜好的一点就是,他至少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面对严肃认真的队医, 凌榆同样很认真地做出了保证:“放心,一千五百米也就两分多钟, 我感觉坚持一下应该没有问题,如果身体有任何反应,我会马上下场的。”
陈志国和林桓也终于处理完现场的事情,推开门走了进来。
柯苑泽低声跟他们说了一下刚才队医给出的判断,两位大佬听完,又听到凌榆的保证,很是不赞同地看向了他。
“既然身体有反应你就能及时下场,那上去干嘛?你这副状态,上了也是去送菜。”林桓双手环胸,冷笑一声开口道。
凌榆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倒没有反驳林桓说他“送菜”的说法。
他自己也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一千五百米消耗多大凌榆不是不知道,说实话,以他现在的状态,完赛的确不太可能。
体育竞技,每一项运动都需要对身体的绝对掌控力,如果说疼痛对身体影响还是在他可以忍住克服的范围之内,但是队医说的那些失血反应,就绝对会超出他的控制了。
在短道速滑这项运动上,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绝对是致命的,如果再摔一次,他这腿确实别想要了。
凌榆不会拿自己未来的职业生涯开玩笑。
但即使会半路退出,他也有必须参加决赛的理由。
凌榆本来不欲解释,他从小在陈志国林桓他们眼皮子底下浪到大,完全不惧他们的眼神,但一旁来自乐乐那幽幽的目光,实在让他有点顶不住。
最终,青年还是举起手投降:“真的,不舒服我就减速,或者直接下来,不是为了冠军,但决赛我必须参加。”
“为何?”柯苑泽纳闷地开口问道。
他可是知道的,凌榆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分奴,以及冠军狂热收集癖。
小师弟没出现之前,他都以为这货要跟自己的金靴和那堆奖牌奖杯过一辈子了。
闻言,这位一贯嚣张恣意的短道一哥看向众人,挑了挑眉,笑了,语气洒脱而坚定。
“因为我是队长啊。”
众人骤然沉默,但凌榆却浑然不觉,转头看向林桓,笃定地问道。
“桓哥,刚才的半决赛重赛,韩国队应该至少有两个进入了A组决赛吧?”
林桓环胸的手放下,点了点头,沉声回答。
“棒子两个进了A组决赛,是上一把排在第三没摔出去的那个,和刚才还说“肚子疼”“不舒服”滑在最后,撞了你的那东西,至于排在你身后碰瓷的第二,他连B组决赛都没进去,本来也是夺冠热门,这下彻底与牌子无缘了,活该。”
“做了亏心事还这么嚣张,这帮人心理素质可真够好的。”凌榆冷哧了一声,摊手道:“所以你们看,我这不更该去了?”
“他们算计我,说明他们恐惧我,那我更不能如了他们的愿,不是吗?”
尾调上扬的反问中,青年笑得越发张狂。
“就算速度没法太快,拿不了冠军,但不让他们拿冠军的能力,我还是有的。”
即便因为失血而脸色苍白,即便身上的伤口还往外渗着血,依然挡不住凌榆说出这句话时,骨子里透出来的自信和锋芒。
所有人都听懂了凌榆这话是什么意思。
确实,凌榆十六七岁刚刚在国际赛场上横空出世杀出重围的时候,还都是靠的他那令人叹为观止的天赋,强悍的身体素质以及初出茅庐的冲劲,凭借绝对的速度和力量把一众对手甩在身后的。
但如今好几年过去,凌榆早已超越曾经的自己好几个level了。
他的身体素质仍然在巅峰时期,甚至比当时还在发育的年纪要更加强盛,而在赛场上的各种技巧,也从当年的青涩变成了现在的纯熟。
他能做到吗?
毫无疑问,凌榆绝对能做到。
这些年凌榆在赛场上锻炼出来的技巧,那都是实打实在一次次的大赛中厮杀出来的经验,远不是某些国家某些运动员投机取巧能够比得上的,即便达不到平常的最快速度,但封住某些人的路线让他们没机会超越,对凌榆来说,那绝对不在话下。
至于凌榆为什么要这样做,在场的哪一个不是国之栋梁,怎么会不知道原因呢?
何况凌榆刚才自己也说了,他是队长。
当自己的个人理想因为被算计而无法实现的时候,身为华国短道速滑队的队长,他才更要捍卫祖国的荣耀,才更要保护好自己的队员,被算计的就一个他就够了,不能再更多了。
——说到底,凌榆不是去争冠军的,是去给自己的队员保驾护航的。
换作此刻休息室里的其他任何一个人,当他们遇到与凌榆差不多的情形时,也都会毫不犹豫地作出相同的选择。
所以他们沉默着,竟也找不出理由反驳。
没人说话,凌榆就当他们答应了。
然后凌榆看向沉默着抿着唇的小少年,双手合十,讨巧地眨了眨眼。
“抱歉啊乐乐,这次是我的错,疏忽大意被他们撞倒了,以后不会了,放心,我不会拿自己以后的职业生涯开玩笑的,我还想把五百米的冠军拿了呢,不舒服我就下来,真的。”
却没想到小少年闻言看起来更加生气了。
“你有什么错?实力太强所以被他们嫉妒的错吗?他们故意算计,就算你再怎么小心,也不一定能躲开。”
就像他当初的那场车祸,池惊澜知道那些人一定会想办法算计他,最后不也没躲过吗?
在各种意外和没有底线的阴谋算计面前,人的生命实在太脆弱了。
但他们身上都扛着责任,池惊澜完全理解凌榆的选择,也知道自己的怒气根本不该冲着凌榆。
他闭了闭眼,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你说的,如果逞强,我就不理你了。”
少年的眸中带着倔,说出来的话听起来软绵绵的,杀伤力却巨大。
“我保证自己不逞强!”凌榆吓的立刻正襟危坐,举起手对天发誓。
“别动!又扯到你的伤了。”
池惊澜又瞪了一眼,凌榆瞬间又听话地躺了下去。
其他几人神色莫名地看着他们两个,两个看破一切,两个一头雾水,不过谁都没有打断两人的交流。
嗯,主要是他们也插不进去这两人的对话啊。
等池惊澜又把凌榆摁回了医护床上并且不说话了,林桓才上前一步,让队医先给他用物理手段尽量止血,然后强制凌榆休息了。
“睡不着也闭眼歇会,等会我喊你……不是,你小子心率还那么高刚才做贼了?怪不得你这血还库库流呢,闭眼,冷静!”
池惊澜在柯苑泽似笑非笑的眼神中默默又离凌榆远了一点。
休息室很快陷入了安静,众人默契地不再说话,给凌榆留出了最佳的休息空间。
就连比赛转播也开成了静音。
在男子一千五百米半决赛之后的比赛是女子组的三千米接力的预赛,因为一共只有两组,所以进行得很快。
韩国队刚才“小露一手”,是彻底撕破脸面了,女队也同样伸出了恶魔之手。
不过这回遭殃的不是华国队,而是加拿大的接力队——华国队预赛和韩国队并不在一个小组。
静音的转播中混乱的现场就犹如一场讽刺题材的哑剧,本就尚未平息的愤怒再度席卷而来,池惊澜最终也选择闭上眼睛,轻轻往后一靠,闭目养神了。
怒火如同潮水拍打海岸一般冲刷着少年的心,他品味着这份情绪,渐渐进入了一种无我的状态。
柯苑泽感受到身旁小师弟的气质变化,转头看了他一眼,默默挑了挑眉。
该怎么说呢,如果说刚才的小师弟就像是马上要爆发的火山,那么此刻的小师弟,已然把那马上要爆发的情绪压抑了回去,看着火山暂时不会喷发了,实际上却是在积攒着更大的能量。
他突然想到了两天后小师弟为团体赛决赛准备的自由滑节目,瞬间了然。
——《小丑》。
看来,某些人要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