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清光:“……?”
他站在大和守安定的身后, 视野也被他挡住大半。但即便是什么都没看见, 他也听到那有东西在爬行似的响动,再联系一下本丸的情况, 要猜到也不是难事。
……糟了, 他心想,忘记先给安定打个预防针了。
他曾经的同伴背向他呆立在门前,手还紧紧地攥着门把。如果仔细看去,能看到门把正因为他用力过度的抓握而以极其微小的幅度颤动着。
“清光,”半晌后,他开口道, “……这里是哪里?”
声音不似之前的寒冷和疯狂,更像是惊吓过度的木然。
而且看上去, 完全放弃了要出去的打算。
既然如此,加州清光的心先放下了一半。
“诶?”
仗着大和守安定还是背对着他,他眼珠转了转, 开口时的语气恍若真对对方看到的东西毫不知情。
“这里……就是本丸啊。”
“不可能!”大和守安定的音调猛地拔高, “以前本丸里明明没有这种……这种……!”
“什么?”
他倒是真好奇是什么鬼怪能让安定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了。
“就是这个啊!”
仿佛是慌乱之下嫌言语解释起来太过麻烦, 大和守安定几番下定决心,终于再次拉开了门。他动作幅度拉扯得很大, 纸门都因为撞到门框上颤了颤。
加州清光从他肩膀处探过头。
被屋内的光线照亮的一方,除了光秃秃的木地板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场景很眼熟,加州清光默默想到, 他想起了在众目睽睽下拧开水龙头的鲶尾。
大和守安定:“……”
“我刚才, ”他放弃了挣扎似的闷声说道, “看到了一只手。”
“……嗯。”
“我说的是真的。”
“我相信啊。不过也只有手吧,”加州清光想了想,伸手拍拍他肩膀,“习惯就好。”
……这种事情习惯不了吧?!
“你这话说得简直就像是还有其他的——”
“有哦。”
“……”
“现在的本丸,闹鬼事件层出不穷呢。”
“哈?!”
*
加州清光觉得他也许得感谢那只手,不然没有这打岔,那种状态下的大和守安定也根本不会冷静下来听他说话。
……当然,现在他也算不上冷静。
“审神者是怨灵,所以本丸里聚集各种鬼怪,这种事情——”
“难以置信,”加州清光抬眼,“但是是真的,你不是看到了那只手?”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们还要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下去?”
“原因不是很简单吗?”
他与大和守安定面对面相坐,却仍看不透对方眼底的复杂神情。
可他们还是很像。
至少在所作所为上,连在夜间避开耳目暗杀的方针都想到了一起。而大和守安定被拦了下来,加州清光是真的付诸行动去做了。自沉睡中醒来明明也没过太久,加州清光再回忆起当时的想法,却忍不住以为那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现在的他坐在这里,说着那时他以为绝对不会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话。
“她是我们的主人。”他道,“不得背弃主君,这是身为刀剑的我们的使命。”
“在经历了这些之后,你们居然还能这么想?!”
“安定,人类与人类是不同的。”
“冲田君和其他人不同,仅此而已。”
“你还在担心这个吗?”加州清光低声问。
大和守安定没有说话。
“的确,我没有经历过像你们一样的遭遇。但我赞同这一点,总司的命运不能被改变,我也不会让任何人改变。”他继续说,“现在的审神者,跟往任不同,她不是会逼迫我们做这种事的人——看到长谷部的样子,你心里其实已经清楚了吧。”
不过,有些事情大概还是需要自己去看才能明白的。
看着大和守安定沉默以对的态度,他如是想。
“以及——之后我要说的,是目前在本丸里的安全准则。”
“在十一点以后的夜间出行是绝对禁止的。以前没有人住过的房间似乎会有鬼怪寄居,其他的没问题——至少我住在这里的期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加州清光大致回忆着,“手合场白天可以去,但是在晚上是禁地。如果出了事,出门左转再右转,右手第三间是笑面青江的房间。”
啊——去找主人也可以,但现在的安定肯定是不愿意的。
他也不放心。
“明天,我会再和你一起去见主人一趟。为了不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现在也该到休息时间了。”他停了停,然后才接着道,“晚安。”
……晚安?
他居然真的睡得着?
大和守安定的惊讶全部流露在他卷着自己的被子辗转反侧的动作里,加州清光的被褥铺在不远处,对方的呼吸很快变得均匀。房间里体谅地留了一盏小灯,可这微弱的光线反倒更让他想起先前见到的景象,自从重新醒来,超乎大和守安定想象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完全打乱了他一开始的思绪。
现在还要去吗?他问自己。
还是暂时相信加州清光的话?
虽然不大想承认,但要说世上还有谁完全不会欺骗他,除了冲田君,也只剩下了加州清光。
等一天,大和守安定想,再等一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身后,翻身辗转的窸窣声音弱了下去。背朝着大和守安定躺下的加州清光,直到这时才真正闭上眼。
*
隔着张桌子,堀口千里打量着大和守安定。
说不上哪里,确实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果然,心结这种东西还是由同伴来解最具说服力吗。
但也只是一些,那双眼睛里明明白白的还是对审神者的不信任。
她用眼神止住想说些什么来打破这僵持气氛的加州清光。
“信任这种东西是强求不来的。”她也没指望这些刀剑能在被接连两任审神者消磨了信任后轻易放下沉重的过去,“我能做的也只有尽一个审神者最基本的义务,让这座本丸走上正轨。除此之外,也不会限制你们什么——我想建立的大概也只是这样的合作关系。”
在加州清光听来,这实在是熟悉的说辞。
“清光,”在走出审神者的办公室后,大和守安定不知在想什么,许久后,他终于要求道,“我想去听听其他人的说法。”
加州清光侧目瞄了一眼他的神情。
“嗯,可以哦。”
他们先找上的是药研藤四郎。
他一直待在手入室里,那里俨然成了他的天下,当然也是最好找的那位付丧神。他们进去的时候,他正将一本外科药品图鉴摊在膝盖上,听到复述时有些惊讶。
“大将真是这么说的?”
“是啊,”加州清光随意地在一侧的椅子坐下,往大和守安定站立的方向一歪脑袋,“所以这家伙想知道别人的意见。”
“如果真的只是审神者最基本的义务,根本不用做到这种地步吧。”
加州清光一副知情人的样子又不肯开口,大和守安定只好自己问道:“什么?”
“一期哥。”
作为当时身在本丸中的一员,知道这件事的大和守安定不由一怔。
药研将眼镜朝上推了推,视线却并未聚焦在图鉴上。
“她一直在帮我们找。”
就算自己无法随同出阵,事后根据他们描述的情报收集,和长谷部一起查找当年的资料以期找到一些线索。所有的这些加起来,早就超过她口中的基本义务了。
什么是审神者最基本的任务?
由时之政府任命的审神者,他们所要做的只是以灵力支援刀剑付丧神们与时间溯行军战斗。审神者给予付丧神以人身,付丧神为其战斗,这是二者间最基本的关系。除此之外的付出,全看审神者个人的意愿。
“厚檻山的奖励早就不如当初了,”药研说,“比它要优厚的任务有很多。但除了头回出阵,之后的任务全是在那里进行,甚至在空闲的时间里也没接过其他任务。”
“一开始说不可能找到的是大将,结果到头来花的心思不比我们少。”
加州清光下意识摸了摸衣侧。
那里的内侧,藏着一片薄薄的御守。
如果昨晚他将这事告诉大和守安定,或许他现在还要更信服一些。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将其保守成一桩不想被其他人知道的秘密——作为仅存于他和审神者之间的联系。
无论是御守,还是最初的那份礼物,审神者赠予他时,都不忘口口声声地提出代价作为等价交换而非单纯的善意。
怨灵由“怨”而生,除了压制恶念的理性外便不会有其他的正面情感——加州清光猜,她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这些所谓的“等价交换”,如果没有温柔藏在其中,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存在。
*
日向西斜,天边也因即将垂暮的夕阳染上了一片殷红。
一进部屋门,他们就看见忙完农活后换了衣服的乱藤四郎在跟人偶玩拍手游戏。
安定一开始只以为那是加上了某种机关的特殊人偶,直到它慢慢地将头转过来,塑料眼珠盯着他一动不动。
“啊!”乱的语气十分兴奋,“人偶小姐好像很喜欢你呢!”
他看见人偶歪了歪脑袋,以僵硬的语调重复道。
“喜、欢?”
“对,”看到他惊悚的眼神,加州清光点点头,又给他补了一刀,“是活的哦。”
大和守安定:“………………”
这个世界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
从粟田口的部屋出来时,大和守安定都还处于怀疑刃生的状态。
他们往厨房走去。
“等等,”加州清光忽然道,“他怎么会在那种地方?不是该跟烛台切……”
安定转过头时,只来得及看到一片白在转角闪过。
“谁?”
“鹤丸国永。”
大和守安定不记得本丸里有这振刀。
“新来的?”
“不,他不是这座本丸的。”加州清光也顾不上解释,“这个方向应该是主人的办公室——我先跟过去看看,一会儿回来找你。”
完全没明白他这种担心来源于何处,也不想去见审神者,大和守安定也只是看着他匆匆消失在拐角。
他一个人站在走廊里,环视周遭熟悉又陌生的建筑。
他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再次回来时却发觉早已不似以前。本丸换了新的主人,也多了新的同僚,重新见到加州清光——
也许不能算到坏事的范畴。
起初的杀念被困惑取代,他开始思考得更多、
大和守安定接着向前走去,在下一扇门前停下脚步。
夜晚的手合场是禁地。
他扭头看看天色,现在应该还来得及。
手合场的布置没有什么变化,他随手拿过一把练习用的木刀,摆出最习惯的进攻姿势。
——像冲田君一样的起手式,传承自冲田君的刀法。
木刀重重隔着稻草击打在木桩上,大和守安定停住动作,喘息了两下,闭上眼再次挥刀。
心中一直以来的郁结并未消散,却姑且算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噢啦噢啦噢啦!”
他大喊道。
“首落死吧!”
沉闷的击打声与喊声一同响彻手合场。
“你——”
有个声音在背后突兀响起,大和守安定一惊,警惕地举刀转身。
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男人脖颈处空荡荡的,那里所缺少的部位被他抱在怀中。与身体相分离的头颅,嘴巴一张一合。
“说谁首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