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赌局的成绩清算完毕。和泉守兼定抱着小判箱走进来时的神情,那实在是一道令人难忘的风景。
“没关系,和泉守先生,以后还是能赢回来的。”鲶尾亲切地把他还扒在箱子上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安定说得对,愿赌服输嘛。”
“……国广。”
“兼先生,”堀川国广苦笑道,“这种事情就算是我也帮不了……”
和泉守还没这么容易放弃。
他神色几番挣扎,眼见鲶尾就要从他手上把箱子拿走,终于心一横,嘴唇动了动。
“主人。”
被他叫到的千里一愣。
自他和堀川国广被重新唤醒后,从一开始的抵触抗拒到后来的默认接受,虽然知道他们已经承认了自己这个审神者的存在,但以主人相称还是头一回。
这,她想,是输得太惨烈以至于意识模糊了吗?
她当然知道和泉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叫她是想做什么,然而——
“不行。”
审神者如是无情拒绝道。
“我之前说过,你们自己掂量着分寸,要是把钱在下个月一号前输完了——”堀口千里残忍地、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当时说的话,“我是不会管的。”
全然是惦念着自己的风范,和泉守的表情才没有立时垮下来。
“而且,”她又补了一刀,“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捅、捅穿了——!
严重内伤的和泉守捂着胸口,看着鲶尾乐呵呵地捧着箱子走开,只想回到昨天猛摇自己的脖子,让他不要一时冲动下注那么多。这下可好,把之前赢的全都赔进去了。
尽管主人不是在说自己,粟田口的短刀们依然心虚地瞧着天花板,他们口袋里的零花钱早就空空如也,唯一还值得庆幸的是药研跟一期哥这回也押了不能,多少赚回来一点能买零食的钱。
……虽然一期哥管得很严,根本不让他们多吃。
“看,青江先生。”鲶尾将几摞小判放在笑面青江手边,乱也在一边鼓劲道,“振作起来,至少钱还在。”
他视金钱如粪土。
“不,我起不来。”
笑面青江忧郁地说:“除非有主人的安慰。”
安慰?
堀口千里眨了眨眼。
“这样的话,”她道,“我来顶班如何?”
“……诶?!”
不约而同地喊出声后,餐厅内随即陷入了奇异般的寂静。
“但是,”半晌,鲶尾点破了真相,“主人的速度可能也不够吧?”
烛台切口吻也有些担忧,“主人还有起床气的。”
堀口千里:“……”
你们够了。
“现在好多了。”她用了这么长时间来重新适应人类的生活,三年不眠不休的经历在她来到这座本丸重新获得实体后就压在了她的身上,过度的疲惫导致如若休息不够,紧绷的那根弦无法舒缓,她还真不一定压得住那怨气,但至少最近有了缓和的趋势,“至于速度……它们中大多数比怕你们还怕我,也许里面有会听命令的家伙,不用像你们一样遇见什么都得去找青江,总之先试试看吧。”
才换回近侍不久的加州清光习惯性地考虑起这件事,“那平时的公文怎么办?”
“晚上处理。”
“时之政府那边偶尔也会突然发来紧急通知,如果那会儿主人在休息的话——”
“所以只是暂时,”堀口千里越说越觉得可行,“长期这么下去肯定不行。在能在这方面发挥作用的新人来之前,我轮着顶替几天,应该影响不大。”
她瞄了眼青江,毕竟都累成那样了。
……咦?
她视线一滞。
他什么时候坐起来的?
“——那样的话。”
再次开口的加州清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既然要处理公文,我陪主人一起吧,反正是作为近侍,这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不知何时直起身的笑面青江微弯起眼,“加州先生离灵刀还差得远,不如还是由我来好了。”
堀口千里:“……你不是累了吗?”
他这么有精神,那她还代这个临时班干什么?
“对啊,你不是累了吗。”
加州清光立刻同样反问,又道:“那些鬼怪本来就怕主人吧,是不是灵刀又有什么关系?”
“快,”他摆摆手,“快趴回去。”
“但是按照清光的说法,”大和守安定思索道,“大家都可以吧?”
加州清光:“……你站哪边?”
“我都把近侍的位置还给你了,”他笑眯眯地说,“当然是站我自己这边了。”
“喂!”
“加州清光,”长谷部语气严厉到直接叫了他的全名,“你抢了近侍这么久,难道不应该在这期间让出来吗?”
“嘛,好像是挺有意思的,”髭切托着下巴想了两秒,“你说呢……咦,什么丸来着?”
膝丸:“……膝丸啊,兄长!”
“那么,我有个问题。”
堀口千里看着他们闹了半天,默然开口道:“如果我一个人就能解决,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有什么区别吗?”
哑然,一片哑然。
“没有吗?”
笑面青江那含笑的眼睛看得堀口千里眼皮一跳,“多一个人可以说说话,夜晚不就变得没那么长了吗?”
……这句话。
她想。
行走在站台间的一千多个日夜,她曾这么想过无数遍。如果有一个人能触碰到她,能跟她交流上哪怕一句话,是否就不会因为怨恨沦落到如斯境地。
现在她的处境与以往大不相同,但那种感觉,她至今仍未忘怀。
“不过,我还是不明白,”她看着见她默认了这说法后再度争吵起来的付丧神们,低声说,“这有什么好争的?”
“善哉善哉。”
三日月瞧着立起来的茶叶梗笑眯了眼。
“守护主人是刀剑的本能,与主人亲近也是,所以才会对前主生出那么些眷恋。”他慢条斯理道,“毕竟是老人家了,晚上不需要太多睡眠,怎样,要考虑考虑吗?”
“三日月殿这样算是作弊吧。”
一期一振忽然响起的声音让三日月笑吟吟地念叨了句“啊,被发现了”,堀口千里抬起头,看见粟田口家一如既往带着温和微笑的太刀,忽然觉得还是尽早脱离这个是非之地比较好。
“你们慢慢商量,我出去一趟。”
在两振太刀目送的视线中,她匆匆起身,往走廊上走去。
“狐之助。”
走过往常白天狐之助会趴伏的位置,堀口千里头也不回地开口叫了一声。
果不其然,话音未落,狐狸式神便轻巧地跃下,“怎么了,审神者大人?”
“最初和最后。”
她道。
“也许我确实很注重仪式感,总之,最开始也是这样跟你一起去找加州清光的吧?”
这座本丸里原有的暗堕化付丧神早被唤醒了个七七八八,那便还剩下最后一振。
——蜂须贺虎彻。
*
一觉醒来,原本的处境全变了个样是怎样一种体验?
神志重新清明后,发现自己正处在狭小的仓库之中的蜂须贺虎彻面对一张陌生的少女面孔和时之政府的代表狐之助,第一反应便是提起了警惕。他可还记得前任审神者的所为,断没有轻易相信他们的道理。
他阴郁着脸走进自己的房间。
他也还记得昔日的同僚是怎样一种状态,如今却为了观察他们那莫名的转变而消耗了一整个下午。
夕阳的光辉晃过窗际,蜂须贺想起无意间还听到他们在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什么赌局,不由嗤之以鼻。
左文字兄弟交给他的手册被他进门时随意地撂在一边,信任一旦崩坏就很难再次建立,在这之前,他还不打算这么快就去相信这座本丸中的一切。
蜂须贺叹口气,一把拉开了壁橱。
他看着里面成套金光闪闪的盔甲。
物欲横流的本丸,人心冷漠无情,只有这能表明他是虎彻真品的金甲还有些温度。
折射着夕阳余晖的甲胄更显耀眼,蜂须贺满意地看着这金光夺目的质感,正想伸手之际,忽见最里面那套盔甲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愣住。
苍白细长的五指从一侧的袖管中探出来,似有所感地往壁橱外招了招。
蜂须贺:“……”
一定是他开衣柜的方式不对。
他猛然摔上壁橱门,望着虚空中镇定了两秒,才再次拉开门。
预想中的情形并没有出现。
从盔甲一侧穿出的那只手非但没消失,另一边还多了一只。两只手挂在盔甲两边,还轻飘飘地随着他过于激烈的动作晃了晃。
“………………”
这不是他真品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