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回我之前的话。”
堀口千里不紧不慢地走进转角,看着被围堵在角落的妖怪,略一歪头,嘴角上挑,露出个在滚箩匾眼里无异于恶魔的笑容。至于将它堵到这里的笑面青江,在它看来早已跟仇人没什么区别了。
最气的是它还不敢也没法报复。
滚箩匾瑟瑟发抖,它绝望地、小心翼翼地扭头瞄了一眼后面紧闭的窗户,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小短手有没有可能在这两人反应过来前拧开拴锁逃走。
它在心里比划了下长度。
可能性为零。
长叹一口气,滚箩匾想起那群口口声声说要建立天狗同好会的家伙们。
革命同僚?兄弟情义?
不可能的,不存在的,大家都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小麻雀。早在发现审神者和斩妖刀齐齐出现的三秒之内,最外围的鬼怪们就撒丫子溜了个精光,这紧要关头也顾不上其他人谁往哪儿跑了,总之自己能逃得越远越好。
作为一只圆圆扁扁的箩匾,滚箩匾天生生了双短手短脚,跑是肯定跑不动的,平时就全靠滚来滚去。它自己时常引以为豪,觉得别的妖怪都没有它这么有个性的移动方式,可这会儿才真是吃了苦头——恐惧跟惊惶双重交加,它滚起来根本顾不上方向,简直是两步一撞墙,撞得那叫一个头晕目眩两眼昏花。
然后?
然后就被堵在了这里。
手太短,委屈的滚箩匾还摸不到自己的后脑勺,它敢打赌那里起了满头包。
“鲶尾说得对,我速度确实差一点。”堀口千里打量着这妖怪,它的原身似乎是一只竹枝编制的容器,一双眼睛是跟身体不符的细长,她继续说道,“这种情况下,多出一个人是必要的,至少你能追得上。”
站在一旁抱着双臂的笑面青江听到这话,自动将其理解为夸奖。
他唇边的笑意一如既往地妖冶,“该说是幸不辱命吗?”
“嗯,辛苦了——话说回来。”
堀口千里再度看向滚箩匾。
“我记得,就是你说要做掉石切丸的吧?”
一阵寒意陡然升起。
“没有!”滚箩匾矢口否认,“你在做梦!”
堀口千里:“嗯?”
“我在做梦我在做梦!”
意识到自己的口不择言,滚箩匾连忙补救,“我说的都是梦话,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一回吧!”
它从箩匾抖成了一只筛子,抖着抖着,怀里揣着的东西就给掉了出来。堀口千里只觉得有点眼熟,还没等她看清楚那白白的东西是什么,滚箩匾就一把又给捞了回去,她下意识瞄了瞄夜间侦察出众的胁差,后者神奇地领会到了她眼神的意思。
“主人,”他笑吟吟地开口,“那是根手骨哦。”
“你藏着这东西干什么?”
堀口千里起了疑心。
“我捡到的,”滚箩匾小声嘀咕道,“虽然这里是你的地盘,但谁捡到就是谁的,难道不是我的吗?”
它小心翼翼地去瞅堀口千里的表情,生怕她一个起意要把自己的痒痒挠抢走。
“你们看。”
仿佛是为了说服堀口千里和笑面青江,滚箩匾捂着手骨,另一只短手竭力往背后伸了伸,“我摸不到这里,有了这个就能方便很多。”
算了,管它什么骨头不骨头。
堀口千里危险地眯起眼。
“石切丸什么都没干吧,”她道,“为什么要——‘做’了他?”
“因为……”
滚箩匾嗫喏道。
“因为他在,我们都不敢进去找小天狗玩啊。”
——那石切丸可真是太无辜了。
她一时震惊于这个逻辑,想象了一下石切丸听到这话的表情,大约也是无奈的苦笑。
“如你所愿,我这次放你一马,但这是让你回去通知它们的意思。告诉它们,我说,不管你们到底在想什么,”沉默半晌,堀口千里以手为刀,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再敢向今剑或是石切丸下手,就是这个下场。”
基于力量压制上的威胁,简单粗暴而有效。
滚箩匾一震,直接呜咽出了声。
吓、吓哭了。
堀口千里:“……”
笑面青江:“……”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堀口千里莫名其妙地想,她想起今剑的复述,真不敢想象这家伙也是当初口口声声说要把小天狗欺负哭的其中之一。
该不会就是被大的欺负了才跑回来欺负小的吧?
“给你三秒钟时间。”
她继续板着脸说。
“把我的话告诉它们,三,二——”
一个“一”字还没出口,滚箩匾捂着脸开始骨碌碌地翻跟头。堀口千里看着它哭着滚走的背影,心情复杂。
“我有那么可怕吗?”她回头问笑面青江。
“不,”被她注视着的斩妖刀讶然道,“倒不如说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吧?”
他弯起眼。
“至少对我而言是这样呢。”
“……嗯。”
也许也还是本能的畏惧吧,堀口千里想,不过能吓成这样也真挺奇怪的。
“走吧,”她说,“还有一堆事要做。”
*
堀口千里睡下是在天将亮时,醒来已是午前。
有些工作能提前处理,有些却是得当天做完后再总结整理的——就比如每次出阵的情况,都得详细地等记下来再递交给时之政府,好让他们针对时间溯行军的动向做出进一步的部署。虽说其中有些交给付丧神□□就行,但在这种事上一贯改不了优等生作风的堀口千里总觉得还是亲力亲为的好。
听到推门的声音,她睁开眼睛,迟疑着抬起头,活动了下有些酸疼的后颈。
推门进来的加州清光“咦”了一声,“主人醒了?”
“我说过我很容易醒吧。”堀口千里看着胳膊下压着的文件,难以想象自己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但是,”他指了指审神者的肩膀,“我之前进来你就没醒啊。”
堀口千里一愣,抬手摸了上去。
盖在肩膀上的羽织虽薄,在这种温度下御寒也够了。她看着手下的浅葱色,虽然看不见后面的“诚”字,但看这熟悉的配色就知道八成是跟大和守安定借的。
“为什么不叫醒我?”
加州清光用一脸“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的表情看着她。
“半夜不睡,白天还要撑着工作,果然还是很勉强吧。”他拉了下有些松垮的围巾,“如果不是知道主人被叫起来肯定是要接着做下去,我早都要叫你起来回去睡了。”
堀口千里张了张口,意识到这还真没处反驳。
但那点威严还是要有。
她生生把有点想打哈欠的困意又给忍了回去。
“不过,”加州清光又道,“这次我确实是来叫主人的。”
“锻冶所完工。”
他竖起一根食指。
“新人来了。”
这也算是两手做的准备,一面是由她暂时代班——尽管这代班代得没什么作用——另一面是以每一到两天的单位迎来新的刀剑,这也是刨除掉那些锻造失败的次数后得出的速度。
鲶尾的赌局还在跃跃欲试,但这次的新人好像有点与众不同。
“……我是大俱利伽罗,没什么可说的。”
肤色偏黑的付丧神满脸平静与抗拒,“没有和你们搞好关系的意思。”
可这……不是搞不搞好关系的问题。
一期一振笑得有些为难,拿不准主意该怎么把又还到他手上的手册交给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是最开始的持有者,现在仿佛都默认是他来保管。
“没关系没关系,”一听来的人是大俱利伽罗,立刻从厨房中出来的烛台切擦干手,笑道,“一期殿,交给我就可以了。”
“对哦,”前田恍然道,“烛台切先生跟大俱利先生都是伊达家的刀吧。”
“没错。”
从一期一振手上接过手册交给大俱利,烛台切又转头朝后者道。
“小伽罗,来。”
他对这个可没什么兴趣。
如是想着的大俱利伽罗只想随意地把这册子一塞。
“不行,”烛台切制止了他的行为,“这个可要好好看才行,一个字都不能漏掉。”
大俱利看着他,到了还是没继续往兜里塞。他随便翻开手册,视线顺着向下扫,忽然顿住了。
“我看完了。”
他视线一一扫过上面的字句,翻到空白页以后“啪”地合上,下意识捏了下拳头后又松开,面上不为所动地又塞回了烛台切的手里。
“跟我没关系。”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包括堀口千里在内,其余付丧神的视线也都又转回了烛台切的身上。
“对了,”乱想起什么,“大俱利先生的纹身……”
“那个啊。”
了解大俱利秉性的烛台切丝毫不恼,他笑道:“我记得是不动明王的象征,不过在这里应该起不到什么效果。”
意识到赌局无望的鲶尾叹了口气。
“总之,”烛台切想着大俱利的反应,若有所思道,“小伽罗不怕就好了。”
这样他也就放心了。
*
是夜。
听着不远处两道均匀的呼吸声,完全想不明白他们是怎么睡得着的大俱利伽罗紧绷着下巴,面无表情地在黑暗中瞪着天花板。
他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