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昼讲话断断续续,说几个字停一会儿,非要跟他聊爹娘。
季云琅僵站在原地,第五次问:“抱够没有?”
江昼说:“你娘真的,给过我很多衣服。”
季云琅:“哦。”
“所以,”一直安分搭在他背后的手滑到了腰上,“我也给你。你穿吗?”
季云琅:“你说呢?”
“你穿,我就松开。”
季云琅不理他。
“不穿我就咬你。”
季云琅最讨厌被人威胁,冷笑,“你咬。”
这下轮到江昼默不作声,半晌,放开他。
季云琅理好被他抱皱的衣领,听见他问:“你有什么安排?”
季云琅向前走,“我娘子怀着孩子孤身在外,你说我有什么安排?”
江昼:“你要找他?”
季云琅:“关你什么事?”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江昼跟在他身边并行,“你娘子,也就是我……”
季云琅给了他一脚。
江昼今天像是犯了什么病,讲不出话、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也偏要跟他聊,直到拼出一句完整的话问季云琅:你娘子怀着孩子跑,你觉得是你先找到他,还是他先把孩子生下来?
季云琅忍无可忍,这一路明明没听他憋出几个字,却总觉得烦得要命,像是被吵了一晚上。
在江昼准备开始拼第二句话的时候,季云琅终于从乾坤袋里翻出了几口吃的。
季云琅先拿出一串葡萄。
他一张嘴想说话,就往他嘴里塞一个。
江昼:“真。”
嚼嚼嚼。
江昼:“甜。”
嚼嚼嚼。
江昼:“跟你一样。”
咽。
然后等着季云琅继续喂。
“……”
季云琅把剩下一整串全塞他嘴里。
有病吧,烦死了。
葡萄吃完季云琅拿出橘子,边走边剥,想往他嘴里塞橘子皮。
江昼不吃橘子皮,盯着他剥了一半的橘子看。
季云琅一口也不给他吃,一边自己吃,一边投喂沿途的小蛇小鸟小兔子,还剩最后一瓣时,江昼终于寻到机会,从他嘴边夺了下来。
那瓣橘子已经沾到了季云琅的唇,江昼这样去夺,脸挨得太近,气息有了一瞬交融,等他把橘子吃进嘴里直起腰时,恰好对上季云琅手里多出的那两把闪着寒光的长剑。
“……”
江昼立刻飞身跃上最近的树,季云琅的剑紧随其后追过来,朝着他屁股狠狠——
江昼再跳。
剑再追。
江昼逃,剑追,季云琅追,留给身后的,只有两个越来越远的背影。
琥生从不远处的草丛里跳出来,站到他们刚才的位置,眯起眼观察前面快消失的两个小人影,摸摸肩上小蛇的脑袋说,“走,我们跟上。”
小蛇全身萤白透明,可以看到内部细小的骨架,此刻正兴奋地在他肩上乱扭,伸出嫩红的信子舔他的脸。
不久前,季云琅离开后,琥生越想越难受,待不住,要再出来。
骨龙见他不听话,张嘴吼他,他往地上一坐就开始哭,对骨龙说:“你变了,你从来没有这么大声吼过我,那你把我吃掉好了!”
说着他就卷起自己袖子,往骨龙嘴里怼,嘴上说着,“吃,你吃!你把我吃干净我就不出去了!”
他哭得太凶,要上不来气,骨龙被他哭慌了神,连忙伸出尾巴来哄他。
琥生说:“我要出去。”
骨龙偏过龙头,当没听见,尾巴轻轻拍他的脑袋。
琥生大声重复:“我要出去!”
骨龙坚决装没听见,闭上眼闭上嘴,关闭自己的一切感官由他闹。
反倒是它的尾巴,一刻不停地给琥生拍脑袋擦眼泪,最后咔嚓一声,从骨龙身上脱落,变成一只透明小骨蛇,搭到了琥生肩头。
琥生惊叫出声:“你!”
小蛇示意他噤声,脑袋尖儿点点闭眼装死的骨龙,又点点森罗兽骨殿门口。
琥生懂了,带着小蛇拔腿就跑,在骨龙恢复感官之前跑出了森罗兽骨殿。
巧的是,今天出口的所有守卫全部离奇消失,明明季云琅带他回来时还在。
不过琥生顾不了那么多,他再不赶紧出去,就要跟不上季云琅了。
-
季云琅追了他一段路,忽觉不对,他想跑就让他跑吧,正好借此机会甩开他。
于是他站定,收剑,脚步一转,自若地换了个方向走。
没走两步,脑袋就被人摸了一下,手里被塞进一个橘子。
“……你跑那么快,”他盯着手里还带着绿叶的橘子问,“是去偷人家果园了?”
江昼:“野生的。”
季云琅把橘子扔回给他,“你怎么这么烦人?我去找我怀胎三月的娘子,你一直跟着做什么?”
江昼:“保护你。”
“不需要。”
江昼没说话,倏地拔刀,不等季云琅反应就把他两手反拧按到最近的树上,一手擒住他两只手腕,一手握刀,刀锋卡在他后颈,虚虚抵着,没蹭到皮。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也不知道在心里盘算了多久。
季云琅脸蹭到了糙硬的树皮,深吸一口气,动动被捏到生疼的手腕,问:“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能,”江昼一边抓着他,一边拿手指勾了勾他腕上的银链,“保护你。”
他补充:“为了你娘。”
“……”
季云琅不出声,掌心溢出强力的、毁灭的、愤怒的灵光,被一一按灭,江昼每按一次,就在他掌心挠一下,说:
“别挣扎,”
“了。”
“乖乖听话。”
“我喜欢你,不会伤,”
“害你。”
“我……”
季云琅:“你闭嘴!”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季云琅平复不了自己的心情,他今天才知道,原来面对一个不喜欢的、无赖的追求者,会这么烦。
那江昼以前一定过得很不顺心,被他挂上锁灵链,天天变着法子欺负,又不敢拒绝,只能忍气吞声,委曲求全,江昼以前不会全是演的吧?其实师尊根本不舒服,不爽,不想要,他讨厌死了,偏偏还要装出一副被搞到意乱情迷的样子来哄自己高兴。
怪不得江昼不爱叫,师尊多要脸,就算骗得了身体,也骗不了自己的嗓子。
江昼绝对一直在骗他。
混蛋。
江昼见他不出声,怕割到他,先把刀收起来,又怕他手腕别久了难受,松力放出来一只,只抓着他一只手腕,问:“想好了吗?”
季云琅问:“橘子呢?”
江昼回头一看,滚地上了,他身上飘去一丝黑雾,捞起来塞进季云琅手心。
季云琅能摸到上面沾的沙土,说:“脏了,不吃。”
江昼:“有皮。”
季云琅松手,又让它滚地上,“不吃。”
江昼彻底松开他,朝远方看了看,去给他摘新的。
他没让季云琅等,季云琅也没再跑,转了个身靠在树上,指尖溢出灵光,擦拭自己刚被摸过的银链。
等他摘回来新的,季云琅还不吃,丢进随身的乾坤袋里,让它消失无踪。
江昼见到他的乾坤袋,才想起来自己不久前买了很多新衣服,就等季云琅换。
不远处有座城,可以落脚,季云琅显然也是朝那个方向去。
江昼问:“你累吗?”
季云琅不理他。
恰好江昼也说不出话了,默不作声跟在他身边。
五大派把季云琅骗去蓬莱岛,必定有缘由。
或许他们知道了可以通过季云琅关闭八方域的办法,又或许他们查到了季云琅的身世,总之季云琅此去是羊入虎口,五大派必然有不少手段在等着他。
最稳妥的办法是看住季云琅让他别去,但是他不去,江昼就接不到招,自然也就探不清五大派的目的。
那就让季云琅去,蓬莱岛是世外仙岛,景色宜人,就当散散心,反正有他跟着,出不了事。
-
进了城,和季云琅一起走在街上,江昼想到第一次来仙洲。
忘了进的哪座城,江逝水和云征月一人一边牵着他,他当时还不到他们腰高,左看右看,对仙洲的景色和街市的繁荣感到惊叹。
路人都当他们是一家三口,有人跟身旁的朋友窃窃私语,“我就说,成亲要找长得俊的,看人家这相貌,爹娘底子好,生出来的孩子能差么?”
江昼皱眉,看他们这种窃窃私语还斜眼看的架势,以为他们在骂人,脚下踢起一块石头就砸破了一个人的脑袋。
后来赔了好多钱,云征月按着他不停道歉,被砸那人捂着头,见江昼拽着脸一言不发,刚消下来的气又起来了,“你家这孩子,也老大不小了,怎么做了错事还让娘帮着认错,自己不会道歉吗?”
“这……”云征月蹲下身,碰了碰他肩膀,江昼漠然偏过头。
那人怒火更盛,拽过把椅子往跟前一坐,堵着不让他们走,直言小孩今天要是不道歉,这事没完。
江逝水在旁边咳了两声,蹲下身强行掰过江昼的肩,让他跟自己脸对着脸,再开口,声音带上了十分悲怆:“乖仔,爹知道,这个世界对你这样的哑孩子是有些残忍,但是做错了事,就要认,你现在小,爹娘能护着你,等你大了呢?你总要学会一个人生活的,快去,给人家公子道个歉,问人家能不能原谅你,再请人家放我们走。”
椅子上那人坐不住了,面色闪过一丝不自在,“哑……哑孩子啊……”
江逝水黯然叹气,不语。
那人说算了算了,放他们走,江、云两人当即拉上他要走,江昼紧抿着唇,拳头攥紧,对着那人刚转身的背影喊道:“对、不——”
“起”字没喊出来,音在嘴边,就是出不来,那人听到声音已经转过了身,四周还有满街的人看着,他要憋哭了。
最终也没憋出来,想到那些人的眼神他就觉得丢人、难受。
这之后他全程阴着脸,谁跟他说话他都不理,第一次来仙洲的喜悦被冲得一干二净。
江逝水和云征月开始吵架,互相觉得对方没做好爹娘该做的,让孩子第一次出门就难过。
江逝水抱起胳膊靠到墙上,不耐烦地凝起眉,“我又没当过爹,我怎么知道怎么带孩子?”
云征月声音柔柔的,讲话很慢,语气却毫不退让,“你没当过爹,我就当过娘吗?我们才成婚几年,你就变成这样,遇事就只会跟我吵,我们以后要是有了自己的孩子,还能放心交给你带吗?”
听她这话,江逝水一怔,不自然地咳了两声,“咱们才成婚多久,说这些……太早了。”
云征月也低下头,悄悄红了脸。
一个人窝在角落里的江昼:“……”
他俩要是有了孩子,江昼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两人刚吵完就拉上了小手,江昼心情阴上加阴,冲到他们中间,把刚牵的手隔断,一人一边自己牵上。
后来回到八方域,江逝水叮嘱他,千万别把带他去仙洲的事让另外两个孩子知道。
江昼:“哦。”
到了家,花珈刚杀完人,正蹲在门口用匕首上的血梳头发,见他回来,问:“去哪啦?”
江昼没理他,花珈扑过来,把头发上的血甩他一脸,江昼给了他一巴掌,把他脸朝下摔到地上,踩进黑沙。
越打越凶,还是江逝水听到声音过来叫停他俩,花珈爬起来,吐出满嘴黑沙,他小小年纪就生了极其艳丽的一张脸,微微上挑的眼睛里淬满怨毒。
他瞪江昼,江昼趁江逝水不注意,又甩了他一巴掌,打掉了花珈的一颗牙。
花珈笑了,混着沙和血吐出那颗断牙,蹲在门口等风洵回来。
江昼也不进去,跟他一起在门口等。
风洵回来后,花珈哭着抱住他,把自己的断牙送到他面前,指着江昼骂。
于是江昼又跟风洵打了一架,打掉了风洵的一颗牙。
花珈美滋滋把两颗断牙收集到一起,埋在了家门口的秃枝树下。
花珈从小有三个爱好,爱血,爱美,爱风洵。
后来江昼放干了他的血,扒下他的美人皮,遗憾的是没把风洵杀了下去陪他。
大家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他连这点小愿望都没能满足花珈。
江昼又想吐,甚至已经干呕出了声,走在他前面的季云琅惊疑回头,往旁边躲,“你刚才要是吐出来,会不会吐我一身?”
对上季云琅的脸,江昼舒服多了,那股作呕的感觉瞬间消失。
“不会。你猜,”他抓着季云琅手拍拍自己肚子,“男孩还是女孩?”
“……”
季云琅甩开他。
有病。
江昼确实有病,他的病持续到了进客栈。
开了两间房,他偏偏要跟季云琅进同一间。
季云琅先不进去,挡在门口问:“你想干嘛?”
江昼从自己乾坤袋里掏出一二三四五六七件衣服,全部塞到季云琅怀里,“穿。”
季云琅要进去沐浴修整,完事肯定又要穿他那些一模一样的红衣服,让季云琅心甘情愿换衣服不容易,江昼已经准备好了威逼利诱他,今天说什么,也要看到一个不一样的徒弟。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威胁,季云琅就垂眸看着怀里衣服,说,“好。”
“?”
他这么轻易就答应,江昼心下怀疑。
季云琅笑,指腹摩挲怀里衣服的面料,“前辈对我这么好,你一番心意,我为什么要拒绝?前辈想看我穿哪件?”
“……”
江昼一声不吭,推着他的肩用力,一下把他推进房,重重关上了门。
然后转身回到自己房间,把大刀往桌子上一放,坐着不出声。
心里堵住了,堵死了。
季云琅分明应该不情愿,然后在他的威胁之下不得不听话,忍辱负重答应他,这才是正常反应。
小小徒弟,在外面这么没有防备,随便什么人都能亲近,装乖给谁看。
这时,黑雾从身上飘出,疯狂蹭他,想让他喵。
江昼不理它,黑雾来戳他嘴唇,他不喵就一直戳。
江昼忍无可忍,把炭炭喵出来,倒提着尾巴拎到眼前,炭炭想来扑他,用这个姿势扑腾一不小心就蹬到了他脸上。
江昼本来就难受,再被蹬这一下,心里更不爽,把它的毛全部揉乱,用眼神询问:出来想干嘛?
季云琅就在一墙之隔的另一间房里,炭炭出来,江昼脖上的锁灵链没了遮挡,很快就会开始往外溢出气息。
再这样下去,等季云琅察觉,江昼今晚就能跟徒弟在这间客栈的床榻上尽情翻滚。
江昼心动了一下,又想,不行,这么做当下是爽了,事后怎么脱身还是个问题。
他要是再跑一次,季云琅就会气死,气得再把定情用的链子丢掉,然后在外面随便接受陌生男人的橘子和衣服。
想到这里,江昼思绪回笼,要把炭炭按回去,低头一看,手上哪儿还有猫?
再抬头,正对着他的窗户开了个小口,凉风正呼呼往里灌。
“……”
炭炭竟然在这时候跑出去玩,叛逆小猫,不懂事小猫,没有大局观的小猫!
隔壁厢房,屏风后热气蒸腾,季云琅正靠坐在浴桶里闭目,感知到什么,他倏然睁开眼,以最快的速度出水披衣,穿过窗飞身到了街上。
锁灵链的气息,江昼在这附近。
城郊外,江昼追着炭炭跑了老远,锁灵链的气息早就压不住,疯狂向外发散,季云琅必然已经察觉到,顺着气息找到他只是时间问题。
炭炭到底跑哪去了?
不省心的小猫,等抓到它,一定狠狠削掉它的屁股毛。
忽然,一股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江昼脚步一顿,迅疾闪身到一棵树后,换脸换衣,在转身出来的一刹那,被两把愤怒的剑抵到了树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