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葵大概无论如何想不到,受到惊吓晕倒后的他总共经过多少个人的手。
边尔若、诺德夫人、佣人,以及到房间帮他检查身体的怀特医生,但真正去看望他的只有边尔若一个人。
因为这场突发情况,边尔若被禁止去学院,回到房间后,他明明有很多事情可做,却无法真正做到静下心去投入其中。
原因只有他自己清楚。
眼前摆放着摊开的书,整齐排列的黑体字,耳旁是翻动页面的声音,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面白如纸的尤葵。
体型娇小,轻盈,像羽毛。呼吸微弱,很是脆弱地,安静地倒在他怀里。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他的意料之中。
在贝勒举着刀冲向尤葵时,站在一旁的他倏然回想起那天晚上,在书房门口听到的所有。
他觉得尤葵有事情在瞒着他,也可能欺骗了他。
不然为什么要恳求诺德夫人将那个Omega佣人留在城堡,为了他那个连话都没说过几句的所谓的亲哥着想么。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边尔若并不是什么大公无私的人,他不想了解尤葵是不是为了他哥才这么做,也不感兴趣,只想知道尤葵不是因为在乎他,所以才对那个Omega心存忌惮、处处防备,生怕自己与对方交好么。
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他最重要、在乎的人,到头来得到的却是实际行动证明他所说的和心里想的所相悖的结果。
他厌恶尤葵对他有所隐瞒、欺骗他的行为,自然也不可能让尤葵好过。
因此他刻意在尤葵看向他的时候,故作事不关己的姿态。
看到血液在尤葵脸上逐步褪尽,他的确感受到报复的快感,却仅有那么一瞬间。
钢笔在纸张上留下没有停顿的嚓嚓声,远不及外面传来的打开又闭合的声音吸引他的注意力。
等待时针从数字“12”走到数字“1”,他放下笔,起身,走去推开留有一丝缝隙的门,谨慎确保周围没人经过,这才克制地扭动对面的门把锁。
尤葵彼时早已进入梦乡之中,被褥上只有很小的一点起伏。
他走过去,听见从尤葵嘴里发出的咕咕哝哝的嘤咛,许是做噩梦的缘故,眉头紧紧蹙在一起,额头和眼尾都是湿的。
不断有眼泪从眼尾冒出来,着实碍眼。
睡着都能哭。
他抿着嘴唇,指尖刮过尤葵热乎乎的眼皮,拂掉仿佛能灼烧手心的眼泪,不等将手收回,尤葵便潜意识地仰起脸在他宽大的手掌蹭了蹭,像猫一样,哼着舒服的呼呼声。
软滑温暖的触感。
他猝不及防地愣了下,撤回手,看了眼睡得昏昏沉沉的尤葵,给他掖了掖被子,只待了不到十分钟便离开了。
下午一点半,管家来敲门,公事公办地告知他,除去二楼,诺德夫人吩咐他们所有人务必将其他楼层的房间都打扫干净。
而这些人里面,边尔若也包括在内。
边尔若没有太多反应:“知道了。”
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些不过是诺德夫人欲盖弥彰的手段罢了。
三点整,厨房做好点心,刚端出来,香味就飘到餐厅各个角落,此时边尔若刚好瘫着脸完成他的分内工作,路过盛放在餐桌上的散发着奶油香的蛋糕,他一向讨厌这些甜到发腻的食物,此时却抬眸扫了一眼。
尤葵总是很喜欢吃这些甜到掉牙的食物,且已经有几个小时没进过食。
如果要补偿,不是不能做这些事情。
放好工具,上楼,走再熟悉不过的路线,面对敞开的房门,而里面空无一人时,他的脸蓦然沉了下去。
他记得上次看到尤葵不在房间,还是在尤葵三更半夜去书房找诺德夫妇的时候。
那么这次呢。
这次又是去了哪里。
尤葵自从察觉到边尔若对他的冷淡后,对边尔若更加热情了。
不清楚情况的人还以为边尔若是诺德家族的真少爷,而他才是那个不值钱的养子。
他就像边尔若的小跟班,以前还是双方主动的关系,现在变成了他单向付出,甚至达到一种执拗的程度。
只要一有闲暇时间,他都会来找边尔若,一开始边尔若看见他站在教室外面,还会走出来冷静地问他有什么事,后来见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理由,便懒得再管了。
只要尤葵别妨碍到他处理自己的事情。
之后即便看到尤葵过来,他也只会低下头继续忙碌,偶尔抬头会看见尤葵捕捉到他的目光,对他咧嘴笑一笑,有时候不知想起什么,转头往走廊上看,发现尤葵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离开了。
类似这样的时刻总是很多。
但是不管尤葵怎么做,他对尤葵的态度始终没有回到以前,总是不冷不热的,很难不令尤葵产生一朝回到解放前的感觉。
某日中午,他因为急需完成导师布置的课题任务,一时半会儿走不开。
期间,他几番抬头望向外面的走廊。
如果尤葵来找他,没必要让尤葵一直等。
但不管往外面看多少回,始终没有看到尤葵的身影,很快,边尔若的脸就以自己想象不到的速度冷下来。
这就受不了了。才过去多久?
就像他口中一直强调的“在乎”和“重要”,到头来也不过只有三分钟的热度是么。
就在边尔若花费将近四十五分钟的时候把任务完成,收拾东西离开军事部时,发现有个小小的身影蹲在门口,头埋在手臂中,像睡着了。
他怔了怔,走过去,“什么时候来的。”
听到他的声音,尤葵埋在手臂上的脑袋动了动,缓缓抬起头,眼睛半眯着:“一下课就来了呀,看见你在忙就没有叫你。”
一边说,一边作势着要起身,结果眼前一阵黑,眼看着又要倒下去,被他眼疾手快地接住。
“怎么回事。”边尔若皱着眉。
尤葵感觉整个天都在眼里打转,他难受地靠在边尔若怀里:“好像是低血糖犯了,肚子好饿……”
边尔若没推开他,“肚子饿不知道说?是我拦着不让你去吃么。”
尤葵正准备回答他的问题,就听见他在头顶冷声命令:“张嘴。”
顺从地张开嘴,一颗白色糖塞了进来,很甜。
有了糖,尤葵终于脸上恢复一些血色:“我想和你一起去吃饭,但是又不想打扰你,就干脆坐在这等了。”
“而且只是低血糖,没有关系的,蹲一下就好了。”
边尔若:“没关系?要是我不接住你,你是不是预备要摔成脑震荡。”
尤葵张了张嘴,下意识想道歉,又想到边尔若不喜欢他道歉,只好把话全都憋回肚子,闷葫芦一样地跟在边尔若身边,埋头走路。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热脸贴冷屁股,怎么能讨好边尔若怎么来,换作是在原来的世界,他是万万不可能做这些掉价、失去自我的事情,但这些跟他想要确认的事情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
边尔若见尤葵一直低着头走路,脸绷得更紧。
最近找他不是挺勤快的么,话不是挺多的么,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成了缩头乌龟。
这么怕打扰他,天天来军事部找他做什么,下课又何必执意要和他一起去吃饭,不觉得多此一举么。
要是自己没看到他蹲在教室门口,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谁能预想,出了事谁又来负责。
娇气,麻烦,老鼠胆,还动不动就哭。
尤葵不知道边尔若在心里把他抨击个遍,满脑子都在想他等下该如何将那些话说出口。
边尔若听到,会不会觉得他很蠢,毕竟他经常去找边尔若。
可是除去那个原因,他想不到边尔若冷落他的理由。
到了餐厅,两人各自去取餐,尤葵因为心里惦记着事,没什么胃口,拿得不多。
边尔若放好餐食,暼了一眼他盘里的食物,打算再次离开餐座的时候,他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边尔若,问:“你要去哪?”
“拿喝的。”边尔若停下脚步,不咸不淡地说完,抬腿走了。
尤葵松了口气。
不仅剧情乱了套,连他都像热锅上被打乱步伐的蚂蚁。
为什么会这样。
他嚼着冷却的生硬的米饭,不一会儿,就见边尔若端了两杯果汁回来,分别端放在两人的餐盘边上。
“谢谢。”尤葵说。
边尔若不应声,坐下来,两人沉默地进餐。
吃了几分饱,边尔若看见尤葵欲言又止,显然有话要说的模样。
“怎么。”他镇静地直视尤葵的脸。
尤葵回望他的目光,斟酌地问:“你最近对我这么冷淡,是因为有喜欢的人了吗。”
边尔若:“……”
看到边尔若的表情,尤葵很迅速地意识到他问错话了。
“我——”他企图辩解。
结果听到边尔若用陈述的语气说:“所以你每天频繁地到军事部找我,就是为了确认我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尤葵摇头:“不全是……我只是希望我们可以回到从前那样。”
“从前那样?从前那样是哪样。”
“必须围着你转,承担因为你造成的后果,照顾你的情绪。”边尔若平静地讲述事实。
尤葵呆呆地眨了下眼睛,“所以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这只是他一个可能性极小的猜测,因为在原书中,边尔若是不具备任何感情线的,但事实却是在他身边已经发生了许多和原剧情不相符合的事件。
万物皆有可能,他不敢抱侥幸心理。
这段时间观察得很仔细,并未觉察有谁和边尔若靠得太近。
至于那位叫洛达西的Omega,大概率早就被莱里缠得不行。
所以究竟是谁成了那条漏网之鱼?
边尔若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有没有喜欢的人又怎么样,和你有关系吗。”
你又是否真的在乎。
说的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又是假的。
可信吗。
听着他直截了当、不假思索的话语,尤葵动了动嘴唇,垂下头,声音很轻,带着一点低落:“即使是我,也没有资格知道,对吗?”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竟然一点都没有发现。”
“好失败。”尤葵的睫毛轻轻颤着。
Omega此时微微曲着腰,整个人看起来都很碎,像在大雨中漫步,被淋得湿哒哒的小动物,浑身笼罩着水汽,惨兮兮的。
不过只一刹那间,他又重新抬起头,露出微红的眼眶,眼睛弯弯的,好像很轻易就把自己哄好了,“不过这样也不错,前段时间我还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才会害你生气。”
“不过现在知道不是,我就不用再担心了。”说完,看到边尔若递了手帕过来。
“哭什么。”他听见边尔若说。
尤葵这才知道自己哭了,怪不得眼前都是雾蒙蒙的。
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掉眼泪,为可能再也回不了至亲身边而难过,还是为贝勒对他露出嗜血狰狞的表情感到后怕,或者是因为边尔若莫名其妙的疏远,又或者太多太多浓重的情绪杂糅在一起,达到失控的点就无法再收回。
边尔若目光幽深复杂地看着他,这只不过是一句反问,连结果都没有透露,为什么会难过成这样。
一个人可怜巴巴地脑补、碎碎念,一边哭,一边笑,看似说给别人听,实际上更像安慰自己。
边尔若第一次发现,他拿眼眶通红的尤葵没有丝毫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