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葵往喉咙咽了咽,这也太夸张了,问边尔若——你放的衣服会不会有点太多了。
他连换洗衣服都要没地方放了。
对此,边尔若没有给予正面回复,发来一条简短的提醒。
内容:记得随身携带通讯录。
尤葵盯着这几个字看了一分钟,吐了一口气,罕见地没有问为什么,而是很冰冷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之后,通讯录那头便再没有回应,他关闭屏幕放在枕头旁边,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晨,诺德老爷住院,边尔若去了训练基地,餐厅里只有三个人用餐,气氛格外冷清。
刀口频频摩擦餐盘作出刺耳的声音,引得尤葵侧目,只见费斯下颌线紧绷,一副隐忍不发的模样。
从联姻那天晚上到现在,仍旧没有人告诉他婚礼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难道他们就打算让他一直蒙在鼓里吗。
说实话,尤葵丝毫不认为费斯会为他的事情费神,只能是发生了别的事情,才会导致费斯心情如此糟糕。
方才他还在为贝勒的不在场松一口气,可如果只是单纯留在医院照顾诺德老爷,费斯不可能是这样的态度。
费斯对贝勒是什么感情,他并非完全不清楚。
难道又是因为那件事吗。
想到这,尤葵瞄了一眼诺德夫人,对方脸色也不算好看,甚至一直在出神。
可能是察觉他的目光,诺德夫人抬起头来,对他扯出一个笑。
他眨了眨天真迷茫的眼睛,迟疑而求真地叫了一声:“妈妈。”
于是诺德夫人很快就知道他想问什么,到底是没长大,才会连最起码的心事都藏不住,她笑了笑:“宝贝怎么了,是担心爸爸吗?”
既然她都这么问,尤葵便顺从地应道:“嗯……”
诺德夫人闻言扫了一眼费斯,简洁地解释道:“爸爸没事,过几天就会回来。”
她明摆着不想多言,尤葵不可能再问下去,对她笑了笑:“爸爸没事就好。”
费斯看着他一脸纯真地被母亲糊弄过去,没有多余情绪地收回视线。
一顿早餐吃得乱七八糟,吃在嘴里的食物不仅没有味道,比蜡还要难以下咽。
用完餐,诺德夫人用手帕轻轻在嘴上拭了几下,骤然起身,看向尤葵有些不自然地说:“宝贝吃完了吗,妈妈现在送你上车。”
尤葵心里莫名地看着她,在这里生活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听到她想亲自送他上车。
这是突然抽什么风,犯病了?
“好。”他淡淡地咧了下嘴角。
这是头一回,尤葵觉得从门口到车之间的距离这么漫长,诺德夫人的手指紧抓着他,冰凉的触感径直穿过他的手臂直至窜进大脑,大片大片鸡皮疙瘩冒出来,令他很是想立马挣开了,只能干巴巴地忍着,祈祷快点走到车上。
然而诺德夫人却故意在拖延时间似的,硬是慢悠悠地散着步消食,不容易走到车前,尤葵准备上车了,忽然听到很轻声的一句:“今天晚上到书房找妈妈。”
尤葵愣了一下,转过头去,看见她对自己温和地微笑着,仿佛那句话是脑海中凭空闪现的。
不等回答,诺德夫人就主动帮他拉上车门,站在车窗前,弯着眼睛说:“宝贝不跟妈妈说再见吗?”
“妈妈再见。”尤葵才反应过来地说。
看着城堡渐渐消失不见,他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
莫名其妙。
殊不知接下来还有更莫名其妙的事情等着他——建议他随身携带通讯录绝不是边尔若随口一说。
来到科学部,埋头学习、与旁人说笑、吃干粮的同学全都停下来,纷纷朝他投来炙热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展现着饶有兴味的表情,就连艾伦也是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好似有着莫大的兴趣。
在尤葵的意料之中,一到下课时间,艾伦就直接来到他前方的空位,在他的注视下与他面对面坐下。
他们沉默地对视一会儿,艾伦倏然有些凝重地说:“你没事吧?”
没有料到艾伦第一句话是关心,不是八卦,尤葵真情实意地笑了笑:“我为什么会有事。”
不过是和边尔若滚到床上去罢了。
早在生日宴会那天晚上他就预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做足心理准备,真到这一天来临也不算那么难以接受。
听到他这么说,艾伦拍了拍胸膛,“你没事就好。”说完,他的表情变得分外严肃,张了张嘴,支支吾吾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尤葵好笑地问他怎么了,他警惕环顾左右,两边座位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骂他是不是有病,他忽地泄气,“还是算了,这里不方便,等吃饭的时候我再告诉你吧。”
被他的举动和话弄得一头雾水的尤葵:“……好的。”
一旦对艾伦口中的事情产生好奇和期待,周围时不时递来探究的目光都变得没有那么困扰。
诺德家族在政界还是一个颇有名望的贵族,平时风光惯了,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故,自然有人想要探个究竟。
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在意的是,艾伦到底想要告诉他什么事情。
煎熬地度过漫长的上午,两人收拾好书,一起去餐厅吃饭,刚进到餐厅,尤葵的眼皮就开始狂跳,无奈只能用手控住,用力搓了几下。
艾伦侧过头,问他怎么了。
“可能是昨晚没有睡好。我们先去拿各自喜欢吃的吧,回头再集合。”
艾伦再三确认地看了他几下,确定没有事之后方才点头。
不清楚是不是和他想要说的事情有关,尤葵感觉艾伦今天也有点奇怪,像是生怕自己口中的没事不过是在安慰他一般。
尤葵一面思考,一面拿起工作人员准备的餐具,走到一个甜品区,便被一个猝不及防的力道拉进极其隐蔽的死角,这个地方几乎没有人会经过,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后背扑通一声撞在墙壁上,冷不丁撞上一个死角,疼得他眼前一黑,没等他缓过劲,两只手就伸过来掐住他的脖子,窒息感如同潮水铺天盖地地涌上来,他半眯着眼睛,两只手扯着,抠弄着对方的手腕,艰难地呼吸。
“莱里,你、你在做什么。”
“是不是你,那些照片是不是你偷拍的!”莱里彻底在愤怒迷失自我,眼里的怒意喷发恨不得要将他活活烧成灰烬,如果不是他,现在自己怎么可能被人时刻监视,要找时机才能逃脱别人的视线,被杜绝和凯瑟琳往来!
说好的为对方保守秘密,结果转身就把自己出卖,这样不守信用的人不配活在世上,就算是表哥又如何,没有凯瑟琳,他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今天一定要尝到尤葵·诺德体会到他所经受的痛苦不可!
“不,不是我拍的……”尤葵的脸渐渐变紫,他困难地辩解,可惜莱里的大脑已经被怒火侵蚀,完全不可能相信他说的话。
就在莱里瞪大眼睛,亢奋地看着尤葵即将毁灭在自己手里之际,一个膝盖麻利狠厉地顶在他的腹部上,痛得他当场捂着肚子倒在地上打滚,尤葵得到解放,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而后脸色苍白地看着他。
语气中少许不易察觉的喘,每一个字都冷得像冰似的砸在莱里身上:“出了这样的事情,不应该第一时间反省自己吗,为什么会被人抓住把柄。”
“难道不是因为你像狗、皮、膏、药一样对凯瑟琳死缠烂打,明知道对方对你不感兴趣,还硬生生往上凑,在校园这种神圣之地,做这些不齿的行为吗。你以为这些行为代表深情,实则不过是些自我感动的手段罢了。”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扎在莱里心上,滚烫的眼泪从眼尾滚落,莱里几近崩溃地说:“够了,不要再说了!”
尤葵冷眼旁观莱里的窘态,忽然,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尤葵……你在说些什么。”
他顿了顿,只见凯瑟琳走过来,脸色难言地说:“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你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即便看到那些照片,我也从未怀疑过是你做的,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是哪样的人。
尤葵忍不住想笑。
事情本来就不是他做的,凭什么要扣到他头上。
看到凯瑟琳把莱里扶起来,他突然失去解释的力气。
凯瑟琳拂去莱里的眼泪,偏了下头,说:“你走吧,今天对莱里做的一切我就当作没有看见,希望以后不要再出现第二次,他毕竟还是你的表弟,没必要做得这么绝情。”
尤葵:“……”
听上去怎么那么可笑。
哪个表弟会对自己的表哥起杀心?
这个地方,尤葵也不想再待下去,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
回到与艾伦聚集的地方,已经是半个多小时之后,在那之前,他还去了一趟洗手间,被莱里掐出来的红印还没褪去,太明显,只能用冷水敷一敷。
等到没那么红,尤葵才拿些吃的,来到艾伦面前。
“你去哪了,怎么……”艾伦边说着,边移动视线,看到他湿漉漉的脖子,被吓了一跳:“你的脖子怎么弄的!”
“我记得前面明明还好好的呢!”
尤葵摇头说:“可能是过敏了,这是我自己挠的。”
艾伦犹豫地说:“但是它看上去很像被人掐的。”
尤葵轻声笑了笑:“怎么可能,谁会掐我?”
艾伦见他一脸轻松,觉得自己可能是多虑了,便点头:“说得也是。”
尤葵舀了一勺米饭进嘴里,边嚼边问:“你今天想跟我说什么事情?”
艾伦瞬间冷静下来,有些高深莫测地说:“你还记得……”说着,他顿了一下,“就是你办婚礼那一天,我不是当时和伊格汀教授坐在一起吗?”
尤葵记得这件事,问他:“怎么了?”
“他只坐了不到十分钟就离场了,过后我就看见他的随从保镖在维斯塔老爷耳边说了什么,没过多久,维斯塔老爷就跟着他的保镖一起离开了。”
尤葵心下慢慢显现出答案,看来那些照片是伊格汀给维斯塔老爷提供的,那么照片又会是怎么来的……
他和艾伦对上视线,艾伦继续说:“之后,边尔若就赶来了,他帮你挡完酒,就顺势坐在了伊格汀教授的位置,我提醒他这是伊格汀教授的位置,结果他一点反应都没有,不过他坐的时间比伊格汀教授还要短,几乎还没有坐热位置,他就走了。”
“然后……”艾伦看着尤葵湿润的眼睛,“我就看到他离开的方向和伊格汀教授、维斯塔老爷一模一样。”
尤葵的心脏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你的意思是,婚礼取消很可能和边尔若还有伊格汀教授有关吗?”
艾伦一边观察他的面部表情,一边回答:“是的,虽然不是百分百,但是不排除这个可能。”
的确。
边尔若一定是除去莱里以外,最不希望他和凯瑟琳联姻的人,会想办法破坏联姻不是没有可能,只是……那些照片他是怎么弄来的。
如果那些照片真的是他提供的,那么就意味着自己差点在莱里手中窒息而亡,完全是拜他所赐。
想到这些,他越发感到呼吸变得困难了。
尤葵这一天过得尤为糟糕,先是吃了个乱七八糟的早饭,来到科学部被迫忍受别人异样八卦的目光,中午在餐厅被莱里偷袭、掐脖,被凯瑟琳误解,之后又在艾伦那里得知自己极有可能一直在被边尔若暗中监视,包括差点窒息而亡也很有可能是败边尔若所赐的信息。
需要承受的信息量之大,令尤葵一时间有些无措,尤其是回到城堡之后,他可能还要接受诺德夫人的质问,如此一想,脑子便更加疼痛了。
都怪边尔若。
晚上回到城堡,尤葵才知道诺德夫人和费斯在医院陪诺德老爷用餐,可能要晚一些才会回来。
独自用完餐,又回房间洗了澡,他才信守承诺地带上两本书和学习工具来到诺德老爷书房。
这是他第三次来书房,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书房的洁净,他没忍住多瞄了几眼,然后就看到一个信封卡在桌子的缝隙中央。
在好奇心驱使之下,他打开了这一封信。
原来是邀请函……
潦草地扫过一遍,听到书房外面的脚步,他连忙把邀请函放回信封,塞进原来的位置,然后故作无事发生地浏览自己带来的书,看到诺德夫人走进来,他镇定地说:“妈妈,你来了。”
诺德夫人风轻云淡地应了一句,又瞥了眼他手里的书,问:“宝贝在看什么?”
尤葵说:“妈妈,我在看我的功课书。”
诺德夫人漫不经心地点头,“过来沙发上坐,妈妈有话有问你。”
尤葵心道,果然,他就知道。
诺德夫人的脸就像有机关操控似的,这个机关或许就是沙发,只要人一坐下来,脸色就会阴暗下来。
尤葵无邪地问:“妈妈,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诺德夫人安静地盯着他看了几分钟,缓缓问道:“办婚礼那一天晚上,你去了哪里?”
她努力辨别他的表情,想要从中探寻出一丝破绽。
然而尤葵表现得没有任何破绽,一字一句地解释:“那天晚上敬酒,我因为实在太兴奋导致忘记自己对酒精过敏,一不小心就喝多了,上完洗手间之后突然觉得头很晕,意识也很涣散,一时间忘记自己在结婚,迷迷糊糊就回了房间睡觉。”
他诚恳认错:“对不起。是因为我耽误了时间,所以才害婚礼没有举办成功吗?爸爸也因此住了院。”
诺德夫人这才恍然记起他对酒精过敏,可惜当时没有一个人记起来,自知理亏,她说:“你都在佣人那里听说了吗。”继而,她摆了摆手:“这不怪你,不过因为情况相对复杂,所以我和你爸爸都决定不告诉你。”
“你看只需要知道不是你的问题就好。我的宝贝这么漂亮,又优秀,以后一定会有更优秀的人选。”
这些客套话越说越急促,就像急于结束,想要开启别的什么话题。接着,话音终于掉落,她就像蓦然想起什么,攥紧柔软合身的布料,猛地看向尤葵,很认真地问:“对了宝贝,那天边尔若给你敬完酒之后去哪了,你知道吗?”
与其说认真,倒不如说带着一种固执和神经质,执拗且刻薄看着尤葵,她的瞳孔是漩涡一样的深黑色,灼热、古怪的视线仿佛要将他原地洞穿。
尤葵感觉自己的心脏停了几秒钟,又受到刺激似的剧烈地跳动起来,咕咚咕咚,仿佛要冲出他的喉咙。
“妈妈,您是不舒服吗?”他忍着喉头的腥味,担忧地问:“我刚刚和您说过的,我在房间睡着了,怎么会知道边尔若在哪里呢?”
诺德夫人听言,被他充满说服力的话晃了心神,不免怔了怔,“真的吗。”
尤葵声音更轻了:“是真的呀。”
*
边尔若今天的训练任务很是繁重,教练一天比一天严格,休息时间几乎只够喝一口水。
午休时间,边尔若回到宿舍,在通讯里看到一条匿名短信,里面的内容是尤葵在餐厅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以及因为自己的过失,导致尤葵少爷被莱里·索尼掐红了脖子。
他沉下脸,给匿名发信人打去电话。
电话接通,他沉静地说:“他会跆拳道,身手不差,没有还手是因为在给莱里·索尼机会。以后碰到这种情况,及时把情报汇报给我,还有,把他看好了,别让他再出现类似的意外,我不希望再听到任何有关他受伤的消息。”
“听明白了吗。”
对方恭敬地说:“明白。”
午休结束后,通讯录被边尔若放进口袋,带到训练场上,他开启震动模式,只要有信息,通讯里就能够立马发出震动。
然而从中午直到晚上,通讯里都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这就意味着尤葵没有再出现什么事情,同时也意味着尤葵一条短信都没有发给他。
这个认知让边尔若的心情变得很差劲,训练多久,他黑到极致的面庞就维持了多长时间,一起训练的队友和他说话都小心翼翼的,以防自己一个不注意就将人激怒。
他们这里,可没有一个人能打得过边尔若,同时也在想,是谁胆量那么大,能把阎王爷惹得脸色难看一整天。
晚上训练结束,边尔若独自走回宿舍,通讯录很空,最新一条短信不知道停留在猴年马月,回到宿舍的前一刻,他的面部仍然绷得很紧,看到蹲在门前的一个人影。
“谁在那。”边尔若冷声道。
尤葵站起来,月光打在他的眼睛里,清透又干净,微微湿润。
边尔若猝不及防,皱眉:“怎么直接过来了,不是说过来之前要发信息吗。”
安全意识怎么这么低。
尤葵看着他,半晌没有出声。
开了门,边尔若想要打开灯,意外之外地被尤葵扑了满怀,高大颀长的身躯被尤葵抵在门上,他低下头,看着尤葵踮起脚尖,怨气深重地咬在身高可以够到的锁骨处。
“我讨厌你。”
作者有话说
抱歉,因为欠了比较久,所以这章内容有点多。今天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