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入淤泥、水中很多人都有体会, 但你知道陷进屎坑是什么感觉吗?
追赶关捷的这位同学就知道,那种感觉软而恶心,让他在不可自拔中满心绝望。
他昨晚翻出院墙去网吧打了一宿的“热血传奇”, 今天早上原路返回的时候在墙上看见教务主任就在附近, 没敢进来又下去了,绕老远凭感觉停在了一个他感觉人少的地方, 那就是学校的厕所旁边。
厕所的后墙离院墙还有一小段距离,在他跳下去之前,他并不知道那个距离的作用就是设置化粪池,于是无知无畏的他纵生一跃, 精准地砸穿了覆盖化粪池的石棉瓦。
这实在是一段让人臭不欲生的经历,当事人被熏了个七荤八素,在差点在这个另类的介质中淹死的困境中爬出来之后, 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洗和刷。
偏偏一中也是抠, 厕所里连个洗手的水龙头都没有,这位绝望的不幸儿只好将目光投向了在附近扫地的值日生。谁知道他一出来,是个人全部都开始狂奔。
若有似无的臭味和脚步声一直在身后虎视眈眈,关捷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怕撞到树根本不敢回头,跑出了一个他平时根本达不到的加速度。
他边跑边崩溃:“我草大哥你追着我干嘛?我又不认识你。”
然而屎克郎兄弟比他更凌乱,心里气得直想报复社会,吼也不敢太动情, 怕某些东西崩进嘴里,只能咬牙切齿地说:“我还想问你跑什么呢?我他妈就是、就是想问你借个扫把, 扫一下身上这些……诶老子要疯了!”
其实他也不想为难关捷,就是他出现之后,树林里的纷纷做鸟兽状逃窜,这人站得离厕所近,而且人小个子矮,看着比较好追和好说话,可他没想到这位跑起来居然比兔子还快,真是他妈的人不可貌相。
关捷听闻他的目标是扫把,连忙将手里的东西往后一丢,慷慨地说:“哦你要扫把啊,呐,给你。”
扫把后飞了半米砸在了地上,关捷的脚步却没敢停,还在魂飞魄散地往前跑。
后面的人倒是真的没有追他了,停在扫把附近将它捡起来,开始在自己身上摩擦。
关捷接着往前蹿了五、六米,感觉背后咄咄逼人的气场消失了,这才有余力回了下头,看见那位还算说话算话,他也就不跑了,转过来靠在一棵树上喘气。
匀了一小会儿他好奇心作祟,居然跟扫屎的聊了起来,关捷旁观者清地说:“你这样弄不干净的,你应该把衣服脱了,然后去洗澡。”
扫屎的也不是傻子,语气极尽无奈;“我、知、道!可我也得先走到寝室,不能脱光了在学校里跑吧?”
关捷听他一席话,油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拉肚子,来不及脱裤子先放了闸,兜了一屁股屎不敢告诉家长,哭得嗷嗷的去找路荣行。
路荣行那会儿也才8、9岁,那个又嫌弃又安抚的嘴脸关捷到现在还记得,这人也是可怜,大概连自己的内裤都没洗过,就先给他当了回妈。
关捷在他的指挥下用水管冲干净了屁股,然后穿着路荣行的秋裤,看他用火钳夹着自己的屎尿裤,长途跋涉地到菜园后面老远的水塘里去漂裤子。
夏天温度强盛,那条洗过的裤子在室外晒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干透了,李爱黎也从来不知道他曾经拉过裤子,关捷也从邻居那里知道了,这不是一件能令风云变色的事。
并且能从侧面证明,路荣行的心其实很软,一般人只要扛得过他的冷脸,再求他一下就能得逞。
善意就该是这样的一把小火炬,你从这人那里接过来,再传到那个人的手里去。
关捷触景生情地说:“那你是哪个班的?我去叫你同学给你拿衣服和肥皂来。”
“谢谢谢谢,”扫屎的大喜过望,“我是一年级6班的池凯,你到我们班门口喊一下王俊鹏,让他赶紧来救我。”
关捷重复了一遍他要找的人名,爽快地从树上弹起来,转身跑开了:“好,你在这儿等一下。”
池凯又喊:“谢谢哥们儿,对了,还有桶和毛巾,你也让他给我拿过来。”
关捷回头刚想说知道了,却瞥见对方像吃了屎的隐忍表情,忍了把笑表情扭曲地说:“知道了,我先给你弄点纸来塞鼻孔吧。”
人的适应能力大概没有极限,池凯的嗅觉被强烈刺激了半天,这会儿已经麻木,分不清屁臭和花香了,但心里的恶心值居高不下,闻言恨不得给关捷跪下:“好好好。”
关捷跑回教室,把抽屉里的大半卷卫生纸拿给了他。碍于那个画面和气味都让人不适,关捷没敢靠得太近,将纸从地上滚给了对方,接着又去帮他叫人。
6班在五班的斜后面,关捷穿过校道往后跑,适逢他要找的对象已经听到了风声,在路上和他擦肩而过了。他白跑了一趟,往回走要进小树林的时候碰到了爱看热闹的张一叶。
张一叶笑得已经没有人样了,看见关捷还以为他和自己一样,是要赶过去见证奇葩,胳膊一捞就将关捷搭住了,将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说:“听说有个傻逼掉到坑里去了,我赌10块,肯定是翻院惹的祸。”
关捷刚刚跟当事人对话半天,倒是忘了问他是怎么搞的,这会儿在贫瘠的阅历和想象力下答不上来,只能被他搂着往前走:“我知道,我看见他了。”
接着他将自己在树林里被追的经过简单说了一下。
张一叶设想了一下那个画面,抱着肚子狂笑:“哈哈哈哈可以的,你们都很强。正好,快去投稿,救一下你行子哥,他那个什么板块最近报的东西一点都不好笑,比你们这个逊毙了。”
关捷是个无人关注的受害者,上了广播他也无所谓,但是有胡新意的前车之鉴比在前面,他不敢随便把别人挂出去笑了,摇了下头,表示不想拯救他邻居。
张一叶就是说着玩,见他不搭腔,一心一意地往包围圈那儿跑。两人来到现场,这边的池凯已经被闻讯赶来的老师控制住了。
6班的班主任教了十几年学生,愣是没碰到这么遗臭万年的,气得七窍生烟,问缘由池凯他没脸说,静默在那里给人当笑柄。
校长一方面被臭得够呛,一方面在四面开花的笑声里也儒雅不起来了,尽力控制着上扬的嘴角,摆了摆手让班主任不要训了,先让学生洗了再说。
于是老师们又气又笑的簇拥着池凯,准备带他回寝室去收拾,然而走到宿舍之后问题又来了,宿管大叔不让池凯进去,说男生宿舍的排水不好,让他进去洗一遍,院子里得臭好几天,其他学生怎么办?
老师们想想也都觉得有道理,不能为了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商量了一下又把池凯拉近了学校的菜园子里,从食堂借来一根水管接到园子里的水龙头上,在两米开外对着池凯冲。
池凯洗掉了几吨水,打完了自己的肥皂还觉得浑身恶臭,又叫同学去给自己拿来了一块,最后他洗到手脚都被泡出了褶,喊王俊鹏来闻一下还臭不臭,对方都有心理阴影地不敢靠近他。
这件事情在学校广为热议,连气氛沉闷的初三重点班都笑成了一片,路荣行不可避免也听到了风声,他听说当事人在树林里追赶过一位值日生,但不知道被追的人就是关捷。
当天下午,关捷没有掺和,但池凯仍然上了搞笑版块,投稿的是路荣行班上的池筱曼,她是池凯的亲堂姐,听到消息后去关心过他,看在旁边玩闹的6班学生开玩笑挺过分的,就往广播室墙上的小信箱里塞了张匿名纸条。
纸条的前半部分是投这件事情,后半部分希望广播室能提醒一下大家,注意开玩笑的分寸。
路荣行并不知道这张纸条的来路,他只是打开信箱看见里面有,就将它拿进广播室,花了几分钟撰成一篇短讯,交给了播音员w。
这个版块他们一起做了两个多月,所长基本已经不管了,因此路荣行给过来,w语气轻快地念完标语,一目数行地读了起来:
“感谢匿名为12的某位同学的热心投稿,今天w要给大家分享的趣事,就是早自习和第一节 课间发生的粪坑男孩事件,地点在3号小树林……”
“事情的大致经过就是这样。古代的杨仪曾说,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今天w也要说,一失足易落粪坑,逃学翻墙需谨慎,希望诸位同学在开怀一笑的同时,能记住这个教训,不要做失足少年,当然,也不要在学校恐吓同学。”
被深深“恐吓”过的关捷同学正在教室外面伸懒腰,闻言深以为然,突然就感觉到了来自于广播室的温暖。
此时w还在继续念稿:“同时,我们也呼吁每一位同学,虽然笑一笑十年少,但请不要过分玩笑,让欢笑变成争吵。今天的节目到这里就结束了,感谢收听,我们下期再见。”
不过虽然广播在这么呼吁,但是池凯还是遭到了同班从早到晚的调侃,饶是他脸皮够厚,都被笑得火冒三丈,直到第二天,这个笑点的热度才降了些许。
周四的傍晚,学校赶在天气彻底冷下来之前,给初一初二的放了场电影,片名叫《永远十九岁》。
关捷兴致勃勃地搬着自己和肖健的凳子,跑到篮球场上去占位子,肖健则跑去小卖部买吃的,为了能够尽可能的多吃一段时间,他买了一大堆别咬我的棒棒糖。
关捷叼着根水蜜桃味的糖棍子,看见放片的老师关了大灯,将胶卷盘放到投影机上去转,立在音乐教室前面的幕布上很快就出现了影像。
这是全国中小学教育电影里面播放得比较多的一部,画面常见、节奏缓慢,明明不是关捷这个年纪会喜欢的类型,他看得可以说有点百无聊赖,重点根本没放在主角身上,不是在看雪就是在看公鸡。
等到棒棒糖和辣条都吃完了,他就开始东张西望,一会儿去看转动的投影机,一会儿又看见打光区的学生不老实,捏着手指在幕布上制造乱七八糟的影子,胆子大的和坐得靠后的人干脆直接溜了。
关捷一开始没那个胆子,后来经不住胡新意和肖健的二重奏劝说,跟着跑回了教室,聚在桌上从牛肉酱里挑牛肉吃。
吃完回去搬凳子的时候看见同班的女生都哭得稀里哗啦,就隐约感觉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十分钟后他得到了答案,他错过一个拿来写观后感的大结局。
老王在讲台上心知肚明地冷笑:“有些人不太遵守纪律,这是第一次,我就不计较了,但是我希望你们能记住一件事情,那就是学校组织的任何一个活动,都是有意义的,你们不要太不当回事了,都听到了吗?”
关捷一脸死鱼样地附和着听到了,心底却全是碎碎念,想着什么意义,目的还差不多,看个电影就看电影,还要写什么观后感,这不是逼着他去抄作文吗?
老王无视他的心声,让全班下周一交800字的感想。
关捷本来想套个近乎改编一下包甜的版本,无奈肖健近水楼台先得月,在他转身之前已经跟包甜说好了。包甜心里虽然更想给他抄,但也不能反悔,只能歉疚地看着他。
组里的红花靠不住,关捷只好去靠隔壁的大佬。
可惜大佬不给他抄,路荣行在这方面很讨厌,好像他的作业镶了金,平白不肯给关捷抄。
路荣行虽然没在放映途中开溜,但他也没怎么看大屏幕,因为早知道学校放的电影部部都老,他未雨绸缪地带上了同桌林冬的E9999游戏机,在那儿码俄罗斯方块码到天黑不隆冬了才停下来。
不过他偶尔看几眼屏幕,知道一点细节,东拉西扯800字就有了。
但是关捷没这个技能,只好继续低声下气地求他:“就一眼,我就看一眼!看这个结局是怎么样的,我不知道,没法写。”
路荣行曲线救国地说:“结局我可以给你讲。”
然后不等关捷反应,他就开始剧透,讲起了一名舍己为人、极具雷锋精神、抛弃自己的性命拯救了一车子人的小战士。
关捷原本心说你讲了我也写不出来,但是听他迅速跳过前面的所有环节,直接切进最后一幕,说小战士躺在让班车打滑的雪地上,用双腿当了垫轮胎的石头,在巨力倾轧下在雪夜里孤独地死去,而满车睡着的人没有一个醒来的时候,脊背上还是不由自主地掠过了一层寒意。
他不知道那是对于英雄的敬畏,还是因为无人醒来的凄凉。
只是任凭关捷感慨万千,他的感想还是像挤牙膏,写得前言不搭后语,磕磕巴巴。
路荣行的感想就很流畅了,行云流水地吹捧了888个字的奉献精神好,轻松写完后想起自己的德行,慢慢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有点虚伪。
看完电影之后,温度直接就降了下去,关捷得在校服里套上毛衣,才不至于觉得冷,他每天在知识的海洋里游得死气沉沉,下了课又能瞬间鸡血打满,不是在吃就是在闲逛。
乍一看这样似乎很没出息,但这其实是年轻的标志之一,有着堪比无底洞的胃口和旺盛的食欲,每天至少充满了一种以上的渴望。
包甜虽然答应了肖健帮他看园子的请求,但没多久不止是她,连委托人肖健自己都忘了这件事。
日历跳入11月,关捷每天都过着重复中有些细微不同的校园生活。
他偶尔吃一顿小炒,将周六给他姐送菜的饭盒换成了保温桶。
有时周六他会和路荣行一起去靳滕家找书,近朱者赤他也只好跟着借,那些满是文字的书他看不了,他就借各种配图的百科,从动植物翻到武器。
历史老师仍然爱点他起来回答问题。
尽管电脑乐趣无穷,杨老师还是取代不了靳滕在他心里的地位。关捷又碰到过那个金三打字通的女生,并且月中将桌子搬进小树林考试的时候,光荣被冻到感冒发烧。
他平时不太发烧,一来就直奔40°,那两天烧得胃口全无,两边脸上盘踞着高原红。
李爱黎问他想吃什么,关捷说想吃西瓜,这时节李爱黎只找得到冬瓜,买了点苹果和梨他不爱吃,跑到隔壁碰见路荣行在杀哈密瓜,食欲突然就来了。
路荣行将果肉切成块扔在盘里,关捷说实话也不知道自己吃了多少。
吃完瓜他隔天就退了烧,路荣行接他的班,犯了气管炎,从早咳到晚,关捷白天日有所思地听见他咳,晚上就会夜有所梦地梦见啄木鸟,在一个树洞前面“笃”一晚上。
校园里的草木一天变一个颜色,等到成片的黄色枯草上覆上白霜,学生们都变得颓废懒散,为了提振士气,一中拉开了秋季运动会的序幕。
运动会一共开展3天,初三也可以参加,但是只参与最后一天,为了避免受伤,给他们开放的项目只有跳绳、铅球、标枪和立定跳远之类的轻体力运动。
初三的也没有训练时间,报了名到时候直接上场,但初一初二地还可以拼搏一下,老师们也都有班级荣誉感,在运动会开始的前一个星期,老王和老孙为此还特意一人贡献出了一节,拿给他们当体育课,和一伙孩子们在操场上疯跑。
老王的要求是报名的人越多越好,关捷跑步不行,报了一项三步跳远。
胡新意是个勇士,报了长跑5千米,肖健喜欢作死,怂恿关捷和他一起报撑杆跳,关捷不知道到时候是谁撑谁,谨慎避雷没有答应,包甜因为体型的原因,什么都不肯报,在项目里填的是写加油稿。
班上报的项目最多的人是个子最高的赵洋平,长跑、短跑、接力赛他都报了,此外还有张博投标枪、谢天扔铅球等等,至于负责入场举班牌的人,在赵洋平的推荐下选定了罗雨晴,因为她的形象比较好。
因为不用上课,很多人热烈地盼望着运动会的到来。
同时,天气冷了之后,以前那部分买方便面干吃的群体加入了泡面大军,小卖部供给热水的侧门那边,每天都氤氲着上百碗热气腾腾的白烟。这些拉动着小卖部经济的力量,在给对方创收的同时,也造成了小卖部的环境污染。
学校的垃圾桶大多都漏底,教务主任反复强调过不能将带汤的东西丢在当中,之前泡面的人少,小卖部在墙边放的两个水桶勉强还能应付,现在人一多,吃个早饭就被倒满了,又没人及时清空,没有地方倒面汤的学生们就将面汤泼在了墙角的水沟里,汤里的残留物导致排水口三天两头就堵。
店里的老板娘气得要死,水桶也不是她不想倒,她的驼背儿子搬不动,只能等门卫过来帮忙,但这个次数是跟着钱走的,她不想多花钱,这边还在跟门卫砍价,那边让驼背写了个“不要将面汤倒在沟里,会臭”的告示牌挂在了墙上。
如果有人仔细观察那个“臭”字,就会发现它上面的部首写成了“白”。
11月16号这天,运动员进行曲的音响声在早自习上响了起来,关捷的心情雀跃无比,在参加了一个傻乎乎的举牌进场仪式之后,接下来的3天他都自由了。
第一天没有他的项目,关捷满场溜达,看见路荣行稳坐在主席台的话筒那边,看着像个领导一样。
开场为了活跃气氛,是老师们的800米友谊赛,靳滕没能婉拒掉校长的邀请,站在了跑道的最外圈,他的本意就是打个酱油,所以跑得慢慢悠悠。
杨劲云一骑当先,人气又高,满操场只听得到他的加油声,关捷觉得这样不行,对“金”老师不公平,就跑去找路荣行借喇叭,准备去声压群雄。
这是学校的喇叭,路荣行不方便借给他,让他到场子边上去喊。
关捷突然摸了下他的耳朵,没头没脑地说:“你知不知道,人的耳根子和心的硬度是一样的,耳根子软的人心就软,我刚摸了下你的,你猜我摸到了什么?”
路荣行没理他,关捷就自问自答地说:“一截钢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