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荣行看他突然举手, 一副打人的架势,紧接着眼前花了一刻,奖牌就压在了自己胸前的羽绒服上。
隔着两三层的冬装, 按理来说, 脖子上有点坠感正常,但胸口应该感觉不到什么。
但它落定的瞬间, 也许是心理作用作祟,路荣行感觉到了它压下来的分量,很轻,但却顷刻牵动了他的情绪。
不管是作为什么身份, 自豪都是他此刻内心的主旋律,除此之外,也有佩服和崇拜。
路荣行将奖牌托进手里, 低头仔细地将它打量了一遍, 边看边笑:“干什么,送给我啊?”
金色的奖牌不到掌心大小,轮廓边线是正六边形,中间厚边缘薄,CCHO的三叶logo和界数印在上面,看起来有质感,掂起来有分量,代表的是国内化学竞赛的最高水平。
路荣行移动大拇指, 摩挲了一下光滑的牌面,觉得关捷真的很争气。
这个奖牌证明了他的水平和决心, 路荣行心想,下半年就是自己一个人的战场了。
关捷清楚他是说着玩,但却答得很认真:“你要就送你。”
虽然努力是自己的,但考试发挥失常的大有人在,关捷根本理不清,自己能有这个还算凑合的成绩,到底和路荣行一直以来的陪伴有没有关系。
但是毋庸置疑,这个人帮他纾解了很多的压力。
路荣行没想到他会这么大方,抬眼看了他两秒,接着将奖牌取了下来,边递边笑:“又不能吃又不能卖的,我要你的奖牌有什么用?给你,收起来了咱们就走。”
关捷接住了,将它塞进包里,瞥了眼手表,猛地将包往背上一甩,弯腰去地上捡行李:“好了,走!”
回镇上的大巴,最后一趟6点发车,两人共同抬着行李,任它扯着手晃来晃去地往短途站台那边跑,上了车才悠闲下来。
关捷在大客上因为无聊,吃了十几袋原味小青豆,被咸得一路口渴,这会儿又喝上了。
水还是装在保温杯里,但杯子却换了一个,从蓝的变成了黑色。
路荣行注意到这个细节,等他喝完,借来喝了一口,喝完看了眼杯身上印的“全国中学生化学冬令营”说:“你们竞赛怎么这么喜欢发杯子?”
老师发了关捷就用,也没想过个中缘由,蒙道:“杯子比较实用吧。”
路荣行拧好杯盖,将它插回了关捷背包上的小侧兜:“你在省里的时候不是也发了一个,那个呢?”
关捷将背包提着放到了地上:“在外面摔得到处都是坑,丢了。”
这位理科生真是没什么情怀,路荣行点了下头,对他从冬令营得来的一切都稀奇,说:“除了奖牌,你是不是还发奖状了?什么样的,我看看。”
证书关捷夹在书里了,然后所有的书他都塞进了行李袋里,那包里有被子,块头有点大,放脚的地方塞不下,就放在了路荣行座位外面的走道里。
关捷往他这边指了一下:“在袋子里,你拉开了翻一下最上面那本蓝色的书,就在里面。”
路荣行朝右歪了下上身,划开拉链,看见书上还捆着红色的包装绳,立刻嫌麻烦地说:“算了,回去再看。”
关捷也觉得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一张纸加两个红章。
不过上面姓名和等次空上的手写字挺好看的,瘦长的字笔锋很明显,和路荣行的字有点像。
笔迹相似人士这时又说:“你这学校都签好了,后面怎么安排的?还要出去集训吗?”
闭幕式上只发了奖牌和证书,但还没有说集训队的事,名次也没人排。
集训队取金牌里面的前50名成队,筛到只剩4人进国家队,关捷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是第几,但他觉得自己应该没戏。
不过没戏也没事,反正他已经超额完成了预设的目标,就此退役也没什么遗憾。
“应该不用,”关捷说,“冬令营那边说,年后给我们寄国家集训队的名单,但我感觉应该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路荣行扬了下眉:“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吗?”
关捷本来想狡辩,说肽聚太多,前50的火线突围不过,但话到嘴边感觉这就是没信心,破罐子破摔地承认了:“对。”
路荣行这次没有给他灌自信就是成功的基石这种鸡汤,堕落地说:“对就回家睡懒觉,感觉不会比进集训队差。”
关捷有阵子没一身轻松地睡懒觉了,鬼迷心窍一下信了他的鬼话,摊在靠背上哈哈哈。
大巴哐当哐当地开上了大河上的桥,两人嘀嘀咕咕,先说完了关捷在冬令营的琐事,接着又提起了路荣行的数学。
关捷这么久以来,难得能够真正静下心来关注他的近况,歪头看着他笑道:“你数学补到哪儿了?”
路荣行:“初中的刚补完。”
关捷:“感觉怎么样,从一窍不通到通了一窍没有?”
复习一遍之后,做起题来确实不太一样,路荣行笑着说:“没有,可能只通了半窍。”
“那快了,就差一口气,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关捷说着发起了神经,突然坐起来伸手去捅路荣行的肚子,嘴上念念有词,“给我通!”
路荣行的肚子被他猛不丁捅了正着,手才瞎摸着捉住他作乱的爪子。
关捷玩得还挺开心,眼睛都笑眯了一半,他本身就有张清秀的脸,笑起来阳光与和气渗透进去,有种让人移不开眼的感染力。
路荣行恍惚觉得周围的嘈杂和人影一下远了,眼里除了他的脸仍然清晰,车窗、座椅以及窗外的景物都成了虚化的一片。
这让路荣行突然觉得,他在身边,触手可及的感觉真好,同时只握住一只手,好像还不够。
但到底怎样才算够,路荣行也没时间想,他只是在这种念头的驱使下,身体的反应快于大脑,顺势拽着关捷的手就往自己这边拉。
关捷为了通他的窍,本来就朝对面弯着腰,猝不及防地受到拉拽力,直接扑到了他腿上。
路荣行也是等他上身趴在腿上了,才想起来要给行为找动机,笑着说:“你的手是不是有点贱?”
可能是吧,但是关捷不承认,毅然和不识好歹势力做起了斗争。
只是他要起来,路荣行却用手臂压着他的后背,关捷挣了两下没能雄起,半路打了个哈欠,肌肉一松,像条死鱼一样挂在了他腿上。
路荣行看他上一秒还扑腾的欢,突然就不动了,以为他在整什么出其不意的阴谋,将手半插进衣领,捏着他的后颈说:“搞什么?起不来就装死啊。”
关捷感觉到他的指头有点凉,但是不冰,在脖子后面捏蹭的时候,有种和动作的轻重程度截然不符的强势存在感。
痒、瑟缩、想躲、舍不得、甜蜜、愧疚等念头在关捷脑海里炖起了大杂烩,不过他最终没有动。
脸皮是可以练厚的,对路荣行的觊觎也是同理。
“没装,”关捷内心复杂地又打了一个哈欠说,“真的死了,累死的。”
7天的冬令营虽然只有两个半天是考试时间,但提心吊胆比考试更让人紧绷,昨天一宿也在火车上,一周里关捷基本没睡过踏实觉。
眼下回到熟悉的人身边来,大巴颠了半个小时,他就打了6个哈欠。
路荣行看他就像挺累的,没再闹和撩,将他捞了起来,让他睡会儿。
关捷闭上眼睛之前,坐得还算端正,等到头开始在前左右方向上做小鸡啄米状,神智糊了一半,根本感觉不到自己有左倾右倒的趋势,被路荣行拉着胳膊,用肩膀接住了他的脑袋。
中途路荣行还拉过他的手,指缝扣指缝那种牵法,一起塞在羽绒服的大口袋里,上下起座的乘客都没看见。
不过关捷睡得太死,对这个亲密接触一无所察。
40多分钟后,大巴拐上去镇上的路,关捷在转弯的惯性里突然醒了,醒来发现自己枕在路荣行肩上睡,立刻鸡贼地闭上眼睛,假装自己还没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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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大院,关敏已经回家十来天了,接到通知,和父母一起在大院门口的路边等他。
关捷将行李递给先下车的路荣行,一抬眼看见她,突然就感觉这一年里,大家身上好像都产生了挺大的变化。
他没有以前那么爱玩了,路荣行在他眼里每天都帅到超标,他姐也变好看了。
她穿了耳环、留了刘海,身上的衣服也合身多了,隐约勾勒出了一点象征着女性美的身形曲线。
关捷说实话,在外面最不想的人就是她,但半年不见她也没有陌生的感觉,只是对她的时髦化有点新奇,叫她的时候还在上下打量。
然而关敏看他,却是真的有点陌生。
F大,她当年即使正常发挥,也难得考进去的学校,关捷却在高二就被录取了?她这个弟弟,真的有这么厉害吗?
然而从表面上,关敏却没看出他有什么厉害的地方,缺点倒是比以前还多。
关捷回家之后就放飞了,每天醒透了也不起来,一直躺在被子里感受温暖。
关敏看见好几回了,路荣行过来找他上街去买年货,总要动手动脚地闹半天,才能成功地把他挖起来。
那块金牌和证书,短暂地改变了关捷在家里地位最低的局面,他过了一个被捧成香饽饽的大年。
大院内外,上次取笑过他被刷下来的人们集体失忆了,见了他就夸有出息,关捷也难以免俗,有些小小的虚荣,听得也挺开心。
路荣行的新手机是个全键盘,时下看着别有一番科技感,旧的他确实用不上了。
关捷跑去和他商量:“一口价200,不许加价不许还,我就买走。”
路荣行也是无奈:“200高了,不骗你。这个买的时候也就300多块钱,现在出了新款,旧的没人买了,我还用了2年,你要说这个价,还不如加点钱,去买个新的。”
关捷没钱买新机子。
他现有的这200块钱,还是回来的那天晚上,父母看见金牌开心过头,给他包的小红包。
至于他自己的五毛金库,早就在冬令营回来的路上,换成了一副大套的分子结构模型。
两人讨价还价半天,最后关捷给了路荣行100块钱,回头又偷偷给他冲了50的花费。
只是第二天上午,他自己的号上也多了50,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干的。
关宽觉得他有了大出息,还用隔壁的旧手机,觉得有点委屈他,想给他买个新的,像路荣行那样的。
关捷没要,他就稀罕路荣行这个,和他同甘共苦的老爷机。
整个寒假,路荣行每天雷打不动,两张数学试卷,关捷陪太子读书,在旁边捣乱:“我也要做,给我来张卷子。”
“无用功有什么好做的,你背单词吧,”路荣行免费把英语书上第1单元的单词送给了他。
关捷只好在他旁边效率低下地抄。
晚上他也去隔壁蹭电视,只是不再上路荣行的床了。
以前是不懂事,有时闹起来身体也无动于衷,现在情况大不相同,关捷怕自己硬在上面。
路荣行叫他,他不去,也不勉强他。关捷现在没有后顾之忧了,但是他有。
F大的分数线从来不低,尤其是王牌专业,以他这个成绩的水平,根本不敢三心二意。
而且关捷虽然回来了,但他们在一起玩的时间,却也只有年前的几天,因为从正月初一开始走亲戚,关捷天天被他家来拜年的亲戚们拉着短话长说。
大年三十,他俩中午在各自家里吃饭,晚上转战靳滕家的饭桌。
靳滕每年给他俩压岁钱,这两人都像松鼠投胎,把退回来的红包塞在他家里的各种地方。
后来靳滕终于服了,每年每人66,钱不多,意在给他们讨个彩头。
今年关捷的红包背面写的是万事如意,而路荣行那个上面是心想事成。
翻过旧历,正月那几天,路荣行天天听着关捷的叔伯舅姨们给他规划未来。
从好大学毕业了,去考个铁饭碗,取个媳妇再生个孩子,你爸妈就能享福了。
关捷硬着头皮、忍着性子,笑嘻嘻地挨个点头,可只要路荣行在隔壁的门口出没,他90%都能看见。
住在隔壁,有无数近水楼台的好处,但唯独这点不好,任何风吹草动都忽视不掉。
路荣行也不爱听,但他堵不住耳朵眼,听见了又放不下,只好还没开始享受初恋的美好,就开始在心里琢磨它的未来。
假设以后他和关捷能够走到一起,家庭这一关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