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荣行说完“循环”的时候, 晚自习的上课铃刚响。
因此这一则明显长过以往的播报,除了宿舍和食堂那一片因为离得太远,教学楼里的人基本都听见了。
这一粒不知道该说是挑衅还是烟雾弹的石子, 瞬间在不同群体的心里激起了不同的浪花。
校长心想好家伙, 一中居然成下流岛了,那他是什么, 是孕育下流滋长的沃土吗?
政教主任眉心的川字越皱越深,在心里疑惑这个说话的学生以为自己是谁,拿着鸡毛当令箭,他有什么权利播这种名不副实、含沙射影的东西?
负责广播室的老师心想坏了菜, 路荣行哪儿来的这么个乱七八糟的稿子。
孟萍直接懵了,前几天池筱曼的进进出出足以让她了解情况,她不是不震惊, 也不是没在学生和杨老师之间做信任摇摆, 然而人心的偏私不一样。
池筱曼咬着杨劲云不放,孟萍却觉得什么都没有她的前途重要,被生活打磨过的成年人尤其善于放弃,因为所见所闻不断告诉过他们,怎样选择才是对一个人最好的结局。
孟萍以为学生们能理解他们的良苦用心,眼下证明知情的两个当事人还在做无谓的挣扎。
池筱曼就算了,她说是她是受害者,尽管没有证据, 孟萍也不想把她往坏处想,但是路荣行跟着跳什么, 他平时明明是古道热肠的反面人设,孟萍想不通,只好剑走偏锋,忍不住开始怀疑他们俩人之间真有点什么暧昧关系。
但凡知情的老师,一听都知道路荣行在说什么,但是学校为了把控舆论,池筱曼的事只有少部分牵涉到的老师才知道,并且都承诺要保密,在事情告一段落前不会往外说,所以包括靳滕在内的大部分老师乍一听都很茫然。
但部分反应快的,不多时就通过思索和筛选关键词得出了怀疑对象。本校、兴趣课、允许逗留、失去清白的女学生,俨然就像在说之前大闹的罗雨晴。
于是有的老师开始琢磨,这事不是过去了吗?怎么听那么多个下流的感觉,像是学校包庇了杨老师。有的老师在想,播报这个男同学在打什么哑谜。
靳滕则是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那个在教师食堂遇到的女生,因为后来他又碰见了她和葛老师两次,地点在校长的办公室门口。
基于对路荣行的信任,靳滕觉得他不会说不负责任的话,但这少年到底知道了什么?
至于路荣行针对的杨劲云,罗雨晴事件之后他为了避嫌,课后很少在校园里闲逛了,基本吃了晚饭就待在家里,这会儿正在家里看电视,音量挺大加上相距甚远,这个敲山震虎的广播很遗憾,他没有听见。
到了学生这边,因为信息不对等,多数没有天眼的人都听得不知所云。
关捷虽然想起了金山打字通,但很快又把这两人从脑海里驱散了,一来他对杨劲云还有好感辐射,二来他不知道孙茵茵去年就离开了学校。
吴亦旻猛不丁地出了神,那则广播让他感觉强烈地想起了孙茵茵,当时的暗恋让他对这个女同学的关注很多,她的逗留和蹭课他都见过。
学校里不少学生都和老师沾亲带故,吴亦旻一直以为她在机房的“特权”是因为她和杨老师有点亲戚关系,这个迟到很久的广播突然点醒了他另外一种可能。
吴亦旻浑身发冷,蓦然间在座位上打了个寒颤。
这个晚间,从初一到初三的教室里,夹裹在人群里的个别女生目光复杂表情古怪,或许她们也有不曾对人提起的秘密,但她们目光警惕、浑身戒备,只要有人看过来,她们就会用笑容或书本将内心掩盖起来。
其他学生疯狂地议论,只有初三3班和池筱曼同寝的几个女生隐隐约约有点察觉,广播里的女生,很有可能正在自己身边。
同一时间,广播室外面,w差点急疯了。
一开始她急得是进不去,后来她疯的是路荣行说的内容,她想哪来的女生啊?怎么就失去清白了?不去跟老师讲,在这儿报是几个意思?
立场使然,w的最深刻的第一反应不是学校里有禽兽老师或者受害的女生,她觉得她要被路荣行害惨了,老师追究起来,肯定会问她为什么不拦着。
她在外面把门拍得震天响,路荣行也没开门,声音平静地从门板后面往外透,他说:“你别拍了,就在外面站着,等老师来了,就知道这事跟你没关系了。”
w愣了好一会儿,脑子里乱得一团糟,能够置身事外之后她心底冒出了一点羞愧,她茫然地说:“你在干什么呀?为什么突然在栏目说这种事,这跟主题有狗屁关系,老师不训死你!”
训就训吧,路荣行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没办法,因为他自己很难接受池筱曼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杨劲云调走、禁止池筱曼再发声,伤害明明已经形成了,可结果却看不出对错,学校这样做到底是在保护受害者,还是纵容犯错的一方?
关键是路荣行自己到现在,还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到底是池筱曼污蔑老师,还是老师真的侵犯了学生。
学校通通没有说,他们只说了光彩、前途和时间精力,要是真的找不到证据,那确实没办法,但他们付出的时间精力真的不够,起码池筱曼没说够了。
或许更主要的原因,只是路荣行还在追究,而学校在他之前放弃了,他是真的很失望,既为学校,也为自己。
10分钟之后,管广播室的老师过来敲开门,将路荣行带进了校长办公室。
这天晚自习,路荣行在办公室听到了一席又一席的谈话,有温和派有激进派、有白脸有红脸。
领导们看似对立实则又统一,中心思想无外乎他不应该这样干,而应该那样做,不好的影响都有哪些,希望他谨记教诲下不为例。
同时广播室的老师管理松散,他的搭档没能及时发现问题,他们都得接受批评。顺便为了确保广播室的顺利运作,领导们希望他在得到新的通知之前,暂时先放下广播室的职务。
路荣行站在办公桌前边,感觉四面八方的声音仿佛汇成了一道山洪海啸,它们气势磅礴地碾压过来,让他在那间屋子里的时候当真就忘了自己为什么会选择这样做,而且发自内心地对学校产生了愧疚感。
他在一面倒的反对声中,被这种强势的声音给绑架了,原本的价值观退缩到了看不见的角落,没有办法让他舌战群雄,辩得对方无话可说。
事实上路荣行自己才是无话可说的那一个,他屡次感觉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心里和身后都空空如也。
离开校长办公室的时候,路荣行可以说是灰心丧气,然而在室外满是大雨将临前的土腥味的空气里走了一小段之后,他在雕像下碰到了靳滕。
靳滕坐在雕像的黑色台阶上,专门在等他,对上视线立刻招了招手,让他过去。
路荣行应该回教室去,但他毫不迟疑地走到雕像下面坐下了,屁股底下白天阳光的余温还在,像是坐在了一个烘过的炕上,路荣行有预感靳滕想跟自己说点什么,并且潜意识里很想听。
然而靳滕其实没有什么可以跟他说的,甚至靳滕自己还满心疑惑,他将搭在膝盖上的手往旁边送了送,温和地说:“挨训了吧?”
路荣行感觉小腿被冰了一下,垂眼看去才发现他手里提着瓶可乐,路荣行将饮料接了过来,瓶子壁上都是凝结水,他没立刻打开,只是提着它说:“嗯。”
靳滕拍了下他的肩膀:“我能问吗?”
很少有人会这么问,路荣行感觉这大概就是自己和关捷喜欢靳老师的原因,于是他又“嗯”了一声。
靳滕问投稿的女生是怎么回事,问学校的处理方式,问他这么做的初衷,问老师刚刚和他的谈话,期间只提问,没发表高谈阔论。
路荣行一件一件地说,说到老师谈话内容的时候才猛然发现自己多半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他们反复强调的那几条。
而且这些意思差不多的话,从他自己嘴里说出来的感觉,和他从学校领导那里听来的瞬间截然不同,那种洗脑般的强烈说服力消失了,只剩下一种类似于抄作业的卡顿,他有时不得不停下来想,才能凑出意思大概相近的一句话。
那些并不是他的观点,或者说暂时还没有成为他的观点,说起来才会这样磕巴。
靳滕问他:“那你觉得老师们说的对吗?”
播出之前路荣行会说不对,不然他根本不会播,但现在他听到了一些之前没有列入考虑范围的大体,他沉默了几秒钟,说:“我也不知道。”
靳滕心口猛地一坠,像是被什么往下拉了一把,他有点心疼这个少年,因为路荣行做了一件连这个大人面对起来可能都会束手无策的事。
而如果他只遭到了全方位的批评,那么就是这个世界在扼杀一份新生的勇气。
胆小的人早就足够多了,路荣行确实有做错的地方,错的后果日后一定会浮出水面,由他自己承担,但是这瞬间靳滕决定表扬他,肯定他对和好的地方。
因为一旦路荣行将自己那份好的心意都否定了,这辈子在同样的事上,他大概再也不会出声去提醒任何一个人,这样错在哪哪哪,他将不断强化这些结论,然后变成一个和大家一样规矩和漠视的人。
当然他也有可能不会,他会一如既往像一个初生的牛犊,那样靳滕就更该肯定他,为他有一道不屈的灵魂。
“你还小,不知道很正常,”靳滕清朗的声音飘在夜色里,有种稳定人心的安抚感,“我到了这把年纪,都不管就这么拍拍瓷砖,说你路荣行就是错了,学校就是对的。”
这论调和领导们完全不同,路荣行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他说:“那学校是不是错了?”
“是,”靳滕的眼睛在昏暗折出了一点光,很柔和,和他的语气一样,“学校有错的地方,没有给你同学一个一清二白的交代,但对其他同学来说,学校让你们保密,说你不该动用广播,这个挑不出错。”
“学校是所有人的,不止是你和池筱曼的,控制舆论方便管理,以多数人的学习环境为考虑重点,这不能算错,其他学校也是这样做的。”
“那你要说,所有这样做的学校都错了,对,我也同意,但不这么做,你要怎么管呢?没有人说这个体制100%是正确的,它只是最简单最适用的。”
成人世界吊轨和残酷的地方恰恰就在于,大家想要的不是对错,而是怎样才叫对你最好。
“还有,小路,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听说同学遭遇了不好的事情,愿意相信她、帮助她,有些人就要恶意揣度她、抹黑她,这个我相信前一阵子你应该有点体会。”
路荣行点了下头,表示他听得进去。
靳滕继续说:“学校有它的立场,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同学啊、杨老师还有你,都是一样的。”
“你看,站在你同学的立场上,她受到了伤害,想要正义,希望大家远离危机,这是应该的。但学校没有证据,也没精力再往下查,她闹也没用的,只会让原来支持她的老师们不耐烦,眼下我觉得,她还是报警比较好。”
“再说你,你看了学校的处理结果,觉得不公平,就用广播发出了一些模糊的警示和,嗯……挺有才华的挖苦。”
说到这里靳滕乐出了声,路荣行被他夸得不太得劲儿,连忙苦笑道:“老师,你在挖苦我还差不多。”
“没有没有,我是真的在夸你,”靳滕还在笑,然而反驳得没什么说服力,他兀自往下说道,“你这么做有什么不妥,你在办公室肯定听够了,我就不说了,我只说一句。”
“如果我有小孩,我希望他能像你这么勇敢,像小捷那么快乐。”
关捷是真的挺快乐的,不知道是不是和他这个事实排在一起,让路荣行觉得靳滕这句话说得很真诚,在听了那么多的否定之后,这句寻常而简单的表扬让人动容。
路荣行终于笑了一下,自嘲道:“确定是勇敢,不是鲁莽吗?”
靳滕真是没法违背良心地拍马屁,他折中道:“都有吧,既鲁莽又勇敢,不冲突。”
路荣行心情恢复了一点,开得起玩笑了:“那算了,不要你表扬了。”
靳滕知道他口是心非,强扭道:“不要不行,必须听。如果你同学没有找你,而是来找的我,我说实话,肯定不会有什么广播,我只会建议她,继续找家长和学校,要是这两方都不理她,我就让她去报警。”
“而报了警之后,要是杨老师还是无辜的,那我很难说对她的信任还剩多少。”
“反正不管怎么样,她在我这里除了建议和安慰,什么支援都得不到,我没有义务做这些,这是她的父母、班主任和学校领导的事,我即使拒绝她的求助,别人也没法说我的不是。”
“可你不仅给了她建议,你还付出行动,帮她发了广播,半点好处捞不到,为什么?你怕再出事,对不对?”
路荣行没吭声,眨了几下眼睛,眼底突然有点发热。
靳滕揉了下他的头,就像他每次对关捷那样:“这样的出发点是不能批评的,靳老师觉得你很棒,给你鼓个掌。”
如果关捷在这里,他会用不满但又欢脱的语气说,那你倒是鼓起来啊。
然而他不在,饶是靳滕光动嘴皮子不动手,路荣行心里仍然舒畅了很多,他不是接受不了批评,他只是觉得付出被辜负了,他是错了,也有不应该,但他播出去的东西就真的没有哪怕一点点好处吗?
不,它有的,就像蝴蝶在亚马逊河流域的雨林里振动了一下翅膀。
那么在池筱曼的举报中,到底是谁错了?
杨劲云吗?他是两个风暴的核心,但他到底是风眼,还是被迫激荡起来,形成别人看见风眼的那些海水,目前谁也不知道,所以连杨劲云也没有错。
这是一池越搅越深的浑水,但学校显然没有清空污水、挖走淤泥的打算,他们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驱散搅浑水的人,然后让它自己沉淀下去。
第二天,学校里关于投稿女生的猜测风头正盛,不同的班猜出了不同的人,衍生了不同程度的玩笑和同情,有人欢笑有人愁。
池筱曼在相处比较好的女生面前暴露了,昨晚有人偷偷拉着她问,她也承认了,同学难以置信地和她抱头痛哭,在她的后背拍了很久。
在同学们的茫然不知所措的支持下,她再一次去找了校领导,说她决定报警了,然后一如预料,接受了一番“怎样才是对她最好”的劝说洗礼,她也摇摆犹豫。
下了早自习之后,关捷没有立刻去吃饭,他还在疑惑路荣行昨天的发言,溜下楼往方向跑,溜到1层的高尔基像那儿去敲窗户。
路荣行问他:“你不去吃饭,跑到我这儿来干什么?”
关捷的眼珠子在他脸和脖子上咕噜了一圈,没看见被人教训的痕迹,这才说:“来问你昨天晚上报的广播啊,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为什么突然报那种东西?”
路荣行睡完觉起来,各方面指标都恢复了正常,没有昨晚那么丧了,他说没有:“就是接了个投稿,念完了事那么简单。”
“忽悠傻子啊你,”关捷根本不信,“你昨天的语气怪怪的,又是郑重地提醒,又是由衷地希望,你平时根本没有这么热心的。”
路荣行开眼地盯了他一下,没想到他还注意到自己的语气和措辞了,他不说路荣行自己都没注意。
关捷看他不吭声,以为他是不想说,连忙催道:“肯定有事!我昨天下自习来找你,你还逃课了,我问你同学,别个说你被教务主任揪走之后就没回来,我靠你都不知道,我没找到你的人,昨天做了一晚上的梦。梦见你用广播在骂我下流,气得我长到了2米6,你说惨不惨?”
他嘴里说惨,又笑得不行,路荣行信他才有鬼,戳破道:“前面的梦是真的,气得长高了是假的吧?”
“真的!我在梦里看你就跟看小鸡仔一样,头都抬不起来,”关捷靠幻想爽了一通,意淫完了说,“求你了说吧,不然我今晚又睡不好了。”
他昨晚做梦气得够呛,一直在用后脚跟跺床板,肖健受不了,抽了根鞋带偷偷把他的脚腕绑在爬架上面了,害得他腿上跟长了嘴巴又吃了花椒一样麻,真是个畜生。
路荣行不想跟他说这种事,但关捷的关心又让他拒绝不动,他只好退让了一步:“几句话说不清楚,星期五下午你放假回家了我再跟你说。”
关捷看他挺正常,也就答应了,走前又确认了一遍真的没事,这才跑去吃饭了。
然后关捷走了不久,班主任孟萍又把他喊进了办公室,杨劲云和他老婆也在里面。
音乐老师平时轻风细雨的,这会儿黑着脸,气质油然一变,严厉地指责路荣行在广播里含沙射影的行为。杨劲云这回似乎也动了点气,没有笑了,他老婆在那儿批评,他不帮腔,但完全是一副默许的态度。
不过他这样路荣行还觉得正常一点,不然什么时候都没脾气,就真像一个带着面具的假人了。
经过昨天校方不遗余力地劝说,路荣行虽然还是没法把杨劲云当无辜人士,但也知道自己已经先入为主了,没有训练的情况下,他没有办法控制感觉,就只能尽量少说话。
于是他被杨劲云两口子单方面地训了一顿。
另一边池筱曼也难逃一劫,她不断被老师约谈,报警的欲望在反对的声音里慢慢冷却。
很快到了周五,路荣行在练琴的功夫里,将女同学和杨劲云的事告诉了关捷。
关捷没有追问女同学的姓名,虽然他已经感觉到就是那天在树林里哭的女生了,杨劲云给他的冲击更大,关捷心里震荡了半天,最后觉得杨老师身上怎么这么多事,舔了舔嘴唇,把金山打字通也老逗留的事告诉了路荣行。
路荣行其实没抱什么希望,因为根据池筱曼的说法,不是每个有网瘾的女生杨劲云都会下手,他有自己狩猎的方式,但学校这边反正也没有线索,路荣行就多嘴打听了一句:“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
关捷不知道,但他立即跑去问了吴亦旻。
吴亦旻一听描述,就知道他说的是孙茵茵,鉴别情敌似的警觉道:“你突然问她干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关捷张了下嘴巴,又闭上了,感觉这个事情讲起来太复杂,说多了又怕漏嘴,干脆将吴亦旻的胳膊一抄,不由分说拉进了大院。
吴亦旻对路荣行一直有着说不上来的畏惧感,路荣行问什么他答什么。听到孙茵茵初一上学期的运动会后就退学了,关捷惊得将脸皱成了菊花。
路荣行问完感觉很古怪,觉得这个女生好像也有问题,他将猜测告诉了池筱曼。
池筱曼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接着就没了下文,她的心情难得平复下来,因为失望过多,有点争不动了。
路荣行看着沉默的同学,想起靳滕那句“勇敢”,心里忽然特别不是滋味,原来要锉掉一个人的勇气,不到一个月就够了。
池筱曼不争取,学校里很快再也没有人提侵犯事件,不过杨劲云的调动已经定好了。
这学期结束以后,学校出于愧疚,给他写了非常优秀的推荐信,将他上调到市里去教书,也就是说再过一个月,他就要到前途更光明的地方去了。
路荣行有一回远远地看见他,心里抽筋似的恸了一下,他跟靳滕聊这件事。
靳滕的语气豁达而伤感,他说没办法,当事人都放弃的战争,胜利永远不会降临,并让路荣行不要自责。
路荣行倒也不是自责,他只是不知道事情的结局为什么会是这样,不是黑也不是白,而是一抹稀里糊涂的没头没尾。
他没当过当事人,不懂当中的心路艰辛,他只是一个误入其中的见证者,一直仰望着别人都不再期待的真相。
转眼时间跳入6月,单穿短袖都会沁湿后背,关捷盼暑假盼得两眼放光。
随着时间的过去,路荣行对学校里那桩性侵事件真假性的纠结次数也在减少,因为池筱曼好像自己都不在意了。
她恢复了精神和情绪,和同伴们相处友好,似乎忘记了那些让她痛苦的事,路荣行觉得这样挺好,只有他自己仍然失望,对学校以及对真相。
他的情绪不高,隔壁的马大哈深有感触,因为路荣行一旦不高兴,问他吃不吃屎他都会说好,虽然这种情况下骗吃骗喝很容易,但是关捷不太吃得下去,他要普天同乐才行。
为了让路荣行早点恢复快活,他这几天可以说是很纣王了,对路妃几乎有求必应。
周六关捷睡完午觉起来,出来碰见路荣行心情好,在家门口的躺椅上看书,旁边还有个椅子上放着切好的水果,十足一个大爷的样。
关捷还没过去撩闲,路荣行突然坐起来对他勾了下手,说:“过来,给你吃个好东西。”
从不辜负美食的关捷立刻就颠过去了:“啥?”
路荣行人模狗样地说:“一种你没吃过的水果,来,把眼睛和气都闭上,嘴巴张开。”
关捷心里纳了老闷,但还是乖乖地照做了。
几秒钟之后,路荣行往他嘴里塞了个东西,关捷下意识用牙板嗑了一下,感觉软甜软甜的,有点像荔枝的肉,但是没有那么韧,他刚想说这是什么,鼻息跟着通了。
刹那间一股臭味直冲天灵盖,关捷“哇”的一声呕了出来,骂道:“我草为什么这么臭?你给我吃的是屎吗?”
路荣行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一本正经地说:“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