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就是这样, 日子枯燥,见不得一点风吹草动。
关捷还不知道这首乐府诗,也不知道这个盛大的风头出自于哪个班, 他只是跟着胡新意溜出教室, 发现别个班的围栏上也趴满了出来看热闹的人。
闹腾的动静明显来自于对面的教一,但蒙着彩纸的灯光亮度很低, 有的班又把窗户贴和喷得花里胡哨,极大阻碍了八卦的视线,让人一下有点看不出来,骚动到底来自何方。
背书的声音还在继续, 节奏算不上整齐,也没有朗诵腔,就是瞎喊瞎叫, 透着一股兴奋的味道。
疑惑让走廊里嘀嘀咕咕, 全是议论的声音。
“这哪个班的?这么特步,玩的时候还搞起学习来了,牛批牛批。”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走起。”
“我靠这话筒,音量太叼了吧,都快赶上学校的广播了。”
“话筒没这么响吧?我感觉好像是带音响了。”
“啧啧啧,有钱人的班,走,去看看。”
……
背后有人走动, 应该是闻声而动的好事者。
胡新意的脚板心也在发痒,嗑着瓜子说:“我也想去看, 走吗?”
关捷有点迟疑,既想投奔热闹的怀抱,又不忍心抛弃辛苦组织节目的9班干部们。
就在他纠结的这个片刻,背书的声音戛然而止,喧嚣瞬间为之一轻,接着那个声震四野的霸道声音小了回去,隐没进了其他班欢聚的嘈杂声里。
关捷刚刚决定还是留下来支持班长,教二那边不知道哪层的走廊上,突然响起了一个男生的大喊:“老佘老佘,快来看美女!”
应答的人不止一个,不少男生参差不齐地嚷道:“兄弟兄弟,美女在哪里?”
教二那个兄弟非常大方,本着美人共赏的原则,立刻共享道:“高二3班和4班那边,4班有个美女刚刚吹笛子了,3班据说马上来个弹琵琶的……诶卧槽好像开始了,我听见声音了,先闪了。”
美女没能动摇关捷的决心,3班和琵琶却让他结实地愣了一下。
3班有没有会弹琵琶的美女,关捷不清楚,但琵琶在他脑子里跟路荣行是绑定的,而只要扯上路荣行,关捷就会感兴趣。
琵琶让他的决定立刻成了墙头草,关捷拍了下手上沾到的瓜子灰,满心疑惑地说:“走。”
至于辛苦的班长,比起他的邻居,可以说是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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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上的人疯到“秋娘妒”的时候,副校长过来了。
他哐哐地拍着门说:“你们高兴是好事,可也要考虑一下别人嘛。楼上楼下还有这一层,都说你们班太吵了,你们给我把音响关小一点,听见没?”
何维笑的诗兴被强行中断,扫兴地摊了下手,但兴致仍然很高,摊完的手像是跳舞一样从面前划了半个圈,举着话筒卖弄起了全班都知道的假悬念。
“下一个节目,就是咱们班的重头戏,琵琶独奏高山流水,这个神秘的夜弹琵琶者,就是咱们班深藏不露、懒到屁臭、游手好闲、低调过头的……路荣行同学,大家欢迎。”
一点都不神秘的路荣行从黄灿后面走出来,表情已经很无语了。
何维笑这个人,是真的有点无聊,不过路荣行可以理解他是为了晚会的气氛,所以室友的一堆狗屁要求,他都照做了。
这位没个正形的班干部,先是找黄灿要了那一份吹捧他屁臭的稿子。
然后又要求路荣行拿琵琶挡着半边脸,走出来的步伐风姿绰约一点。
路荣行让他自己去绰约,何维笑得罪不起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地说:“行行行不绰约,我不喊你,你就坐在后面,我让灿灿挡着你,可以吧?”
路荣行不知道挡一下有什么用,但当时答应了,何维笑也没说自己会措蹿全班一起背《琵琶行》。
这个机智的ideal是他刚刚拉路荣行出场之前,福至心灵想到的,何维笑觉得内容呼应,用来抛砖引玉再适合不过。
就是他没想到,他们的音响会被别人举报。
不过停在“秋娘妒”这儿也行,4班就是妥妥的秋娘,何维笑施展完小人之心,把跑题的晚会拉回了正轨。
路荣行一个男的,既不用化妆,应该也没人嫉妒,但是何维笑这么一搞,教室的前后门和窗户外面就扒满了人。
他手上有两把刷子,弹琴的心态也平常,所以并不紧张。
路荣行就是看见有人在指点,嘀咕的什么他小时候听多了,也不难猜,感觉无外乎就是男生弹这个少见,或者干脆是娘。
可实际上外面的议论并不是他想的这样。
娘不娘得用眼睛来看,别人即使想说他娘,那也得他身上有些类似的做派。
可路荣行无论是五官还是仪表都很端正,虽然没有铁血硬汉那么强势的男子气概,但也明朗大气,有着清晰而突出的男性气质。
路荣行并不知道,他提着琵琶山口走在近似于大红灯笼光辉底下的样子,在不少过来围观的女生眼里,气质和修养甚至意外的浓厚。
不过他本人并不了解女生,也不在乎这些,因为从来也没觉得会这个就高人一等,自我感觉反正是普通的不得了,最近还被关捷唬出了奋斗感。
路荣行面色如常地走到教室中间的椅子上坐下了。
上课的板凳比琴凳要高,但是汪杨不允许他跷二郎腿,说是姿势不好看,其实是怕影响他的骨骼发育。
路荣行习惯了,也就没翘,因为曲子就3分钟,他就踮了下左脚,准备应付过去了事。
他把琵琶架在腿中间,左手扶着琴头往左倾了20来度,露出脸来,最后将缠着指甲的右手往老弦上方一悬,准备就算完成了。
何维笑蹲在旁边,举着话筒给他扩音。
路荣行抬眼对何维笑点了下头,下一秒毫无预兆,十指轮动送出了第一波旋律。
高山流水的原版是古琴曲,空旷悠长,发展到琵琶这边,是8级考试的曲目。
因为乐器音质的差别,曲子的节奏明快了不少,起承转合也很多,把位跨度大,指法复杂,扣、滚、摭、轮、剔不停交替。
外行人看不出指法上的差异,只是见他半垂着眼睛,手指灵活修长,飞速地在琴弦上跳跃。
他没什么表情,也没有多余的造型,落在琵琶面板上的眼神很专注,虽然曲子明朗,但给人的感觉很沉静,看不出得意或骄傲。
这是一首裸弹的歌,技巧上如果有缺点,会立刻暴露无遗,但路荣行弹得很顺利,因为千锤百炼,他练过了。
除了刘谙,这是在场所有人第一次看见路荣行弹琴。
3班的学生都觉得这样的他有些陌生,因为路荣行一直很懒散,看起来有些颓,但又不到“坏”的境界,所以显得有点中庸。
不过这并不代表班上没有女生对他抱有好感,这样的姑娘还是有几个,不过路荣行不搞暧昧那套,他离每个女生都很远,有人别有用心地问他借个东西都借不到,时间长了也就不来他这儿找打击了。
可他今天坐在中间,虽然只有手指忙碌,但抱琴的画面赏心悦目,那种懒散不见了,变成了一种得心应手的从容。
尽管路荣行自己不觉得,但别人看他,确实是一个才艺担当,身形还好看,已经有人开始可惜,为什么之前没发现这儿藏了一个帅哥。
教室内外,并不是每个人都欣赏得来这种乐器,有人互换眼神、有人窃窃私语,有人陶醉惊喜,也有人不屑一顾。
但今天之后,学校里的不少人都知道了,3班有个琵琶弹得贼溜的帅哥,肩宽腿长、气质超群。
从高一9班到高二3班,基本跨越了整个U型的走廊,并且还要上一层楼。
关捷来的时候,路荣行已经快收尾了。
而3班的教室外面已经挤了好几层,一些人还在后排踮脚。
关捷个子没优势,又没缝可钻,也不太好意思去挤,只好站在外围,听他很熟悉的曲子的尾巴,一边想路荣行既然要表演,为什么没跟自己说,他好早点来捧场啊。
不过看这阵仗,路荣行也不缺捧场的人。
关捷嗑了颗瓜子,把壳塞进另一边口袋里,嚼着瓜子仁,眼睛看着人头上面的窗户的红光,心里明明知道他弹琴是什么样子,但还是有种说不上来的遗憾。
因为场合不一样。
这是路荣行第一次在学校弹琴,关捷下意识就觉得,自己应该在这个场合里面,没有理由。
至今为止,他从来没有缺席过路荣行的任何大事小事,但也许这是一个信号,代表他已经开始缺席了。
关捷心里隐约有这种感觉,这让他有点不是滋味。
他咽了嘴里的瓜子,随手又摸了一颗,结果牙板咬下去才发现,他神经错乱摸错了兜,拿的是一片瓜子壳。
自己吃的自己不嫌,关捷将壳揣回去,从另一边摸出一把,左右看了看,还是没有空缺。
这时教室里的琴声近了尾声,旋律慢慢放轻缓了。
胡新意去过琴室,也见过他路哥弹琴,他是一个真正的直男,不像关捷从小开始受熏陶。
路哥弹得好归好,但他到底不是妹子,自己迷也没用,不如节约感情,胡新意对此并不稀奇,一心在人群里找妹子。
不过他刚找到一个,准备用肘子去捅关捷,教室里的路荣行就将最后一个音弹了两遍,用一个比较重的拂扫收了音。
在何维笑拿开话筒,来呼唤大家献上掌声之前,掌声由一点到一片,迅速连绵起来。
黄灿觉得室友今天是真出彩,有真才实学那种让人想仰头的佩服,他鼓着掌地嗷嗷叫,很快也引起了一些鬼哭狼嚎。
何维笑举着话筒,在人群里挑拨气氛:“大家说,他弹得好不好?”
是个人都会说好,关捷虽然没看到,但也在外围贡献了一份肯定的助力。
何维笑又拖着调子问:“路荣行今天帅不帅?”
包括关捷在内的马屁精们又说帅,然后这种你我配合亲密无间的吹捧,很快就产生了一种必然的后果,叫做再来一首。
里外群起而呼应,“来一首”俨然喊出了一点人气。
但是路荣行没准备弹了,一来他的脚已经踮够了,二来他的任务也完成了,再说后面还有节目等着,他站起来托着琴的下端,环顾着对大家点了下头,然后准备溜了。
眼下的气氛堪称今天晚会的巅峰,何维笑还想享受一下主持人的巅峰,拉住他的胳膊说:“再来一个,就一个,新年好总可以吧?”
路荣行本来觉得不可以,因为很容易没完没了,但外面有很多人喊“可以”,而且有一道嗓门尤其出众。
这声音他熟得不行,路荣行往窗户那边看了一眼,没看见关捷的人影,就借了一下何维笑的话筒,对着外面问道:“关捷?刚刚那一声‘可以’是不是你喊的?你可以是吧?来,你进来,你来弹。”
关捷真想打自己的嘴,他不可以。
新年好他是会弹,路荣行以前教过他,但那都是n年前的老黄历了,他现在已经忘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