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笑话。”
关捷在纸上乱指, 对着自己画的长了4个角的苯环说:“苯环、氟、氯、醛基、醛基,谐个音,就是本宝宝福禄双全, 提前给您拜个早年。”
路荣行还是不知道这玩意叫什么, 不过没问了,因为关捷说了他估计也记不住。
以前还没抛弃理科的时候, 要写出有机物的名称,什么醚酯醛、甲乙丙,路荣行基本就没写对过。
他说:“你们这课上的挺可爱啊。”
“可个锤子的爱,”关捷心里苦, “教练说我们一个个的都太蠢了,逼得他一个化学老师,打油诗都练得能考十级了。”
自从开始上竞赛班的课, 关捷的枕套上全是头发碴子, 他不知道是因为冬天快来了,还是因为脑细胞死得太多了。
路荣行是个打油诗的爱好者,之前在他姥爷那边的博物馆里,有滋有味地把太平天国时期的打油诗看了个遍,感觉那些韵脚念起来简直让人上瘾。
关捷的话让他对教练油然而生一种向往,路荣行笑道:“打油诗都出来了,你们教练其实是文学系毕业的吧?”
“肯定不是,”关捷对教练怨念不浅, 偷偷在背后抹黑人,“他编的那些东西, 嗯……你们肯定看不下去。”
就是为了押韵什么干得出来系列,其实都不知道在讲什么。
路荣行看他一脸便秘的表情,不由有点好奇:“下不下得去你都没说,那谁知道,你随便说两句,我听一下。”
关捷看他非要听,只好顿住笔了成全他:“来了啊,21世纪是化学的世纪,作者老明哥。”
“滴定滴定,多一滴少一滴,都会要命。”
“晶胞平移,零既是一,杂化轨道,4比3小。”
“苏氨酸,季铵碱,没教拼音你认真一点。”
“脂肪酸八号叫辛酸,而辛酸它有很多种。”
“没事别动酒精灯,铝热液铜溅一身。”
“化竞生不是有机僧,铜盐聚乳人人有份。”
……
“啊,伟大的21世纪必将属于化学,因为,二式乙试剂是化学的试剂。”
不懂化学的结果就是,路荣行连段子都不太听得懂,只能茫然地提取关键词:“什么是金包?怎么还扯到童颜巨乳了?21时机又是什么?”
关捷有的知道,有的还没学到,只能不到位地给他解释:“晶胞的定义我忘了,二式乙试剂也是谐音,铜盐聚乳就是噗……硫酸铜和碳酸盐滴定后的混合物。”
路荣行简直跪了,觉得这应该是世界上最让人无动于衷的“童颜巨乳”。
关捷念完诗,看了眼头顶的输液瓶,发现还剩一小半,继续低头写卷子去了。
路荣行闭目养了会儿神,睡不着又来看他做题。
关捷在做选择题,题干是“明代名臣于谦有诗一首,凿得混沌得乌金……请问诗中的‘乌金’指”,关捷不带犹豫地划了个B。
路荣行提醒他说:“错了吧,这题应该选C。”
B是磁铁矿,C是煤炭,关捷侧头来看,辩解道:“乌金诶,怎么也该是个金属吧。”
虽然没有辛酸可学,但他们文科生也不是吃素的,路荣行气定神闲地说:“可这首诗的名字叫《咏煤炭》。”
关捷怀疑地眯了下眼睛,立刻翻到试卷末尾的答案处一看,登时就气笑了。
“靠,这出题的老师也太不要脸了吧,我把抠脚的时间都拿来做题了,上哪儿知道这首诗的题目去,有病!”
路荣行轻松斩获胜利,冷眼看他被题目锤倒,笑了笑,感觉生病都没那么难受了,毕竟有霉大家一起倒,霉运就被平分了。
但关捷这种认真做题、还能给他背莫名诗的样子,路荣行之前没见过,他觉得有些好玩,又有点自己都没料到的惊讶。
岁月不知不觉,催得隔壁哭着来让他洗屎尿裤的破孩子,长到了能写出一堆他看不懂的公式、说一堆他听不懂的名称的境界。
关捷有特长了,变厉害了,星期六晚上也不到他屋里蹭电视了。
他不再总问自己为什么,自问自答去了,眼神偶尔会自信到熠熠发亮,现在到了关捷的领域,需要抬头仰望的人居然变成了自己。
这种感觉对于一直被关捷依靠和信赖的路荣行来说,有点茫然和奇妙。
他过于习惯被关捷追逐和迎接的状态了,这么多年,他们一直是这么过来的,他是大哥,关捷是他的跟班小弟。
但是最近关捷跑去搞化竞,弄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也发生了一场无声无形的化学反应。
跟屁虫有自己的事了,不再随时黏着他了,他很少再打探自己和刘白等人,表情也不再无聊,不怎么到处张望了,关捷多半垂着眼睛,在琢磨他的钠镁铝硅磷。
事实上关捷没有冷落他,照样等他回家、陪他打针,但跟以前相比,路荣行还是明显地感觉到了一种待遇上的落差。
他当然不是说希望关捷终止竞赛,将他们的相处拨回之前的模式。现在关捷这样挺好的,进取不可能招人讨厌。
路荣行就是没想过,关捷会突然“离他而去”。
关捷没有跟他去练功房的第一个星期,刘白问他:“你跟班呢?”
路荣行说:“在琴室那边刷卷子。”
刘白点了下头,没以为意,当时路荣行也没什么感觉,因为关捷即使不在这里,也在不远。
但上个星期六,化竞组被教练带出去采购试剂了,关捷提前跟他打过招呼,说这周没法一起回家。
路荣行答应得挺好,可离开练功房之后,明明行李全在手上,可不知道怎么就忘了,还是习惯性地去了琴室。
走到之后看见门锁着,才想起关捷当搬运工去了,那天路荣行一个人坐了2个小时的车,感觉到了一种史无前例的漫长和乏味。
去掉所有相同的条件,导致他无聊的原因就只剩一个,就是缺了个人。
然后这还不是最惨的。
那天路荣行回到大院,百无聊赖地写了会儿作业,关捷才回来,三步一跳还哼个小调,高兴得不得了。
路荣行莫名感觉更不爽了,都是一个人坐车,自己像个孤寡老人,他倒是相当乐呵呵……
过了会儿关捷过来跟他说,快乐的原因是教练奴役完他们后良心发现,请所有人去吃了个自助餐。
路荣行才懒得管他吃了什么,反正心里就是有点躁,但左思右想又没什么理由,他为了冷静,跑去冰箱里拿了两个可爱多,然后吃完一个,隔天就感冒了。
这星期总在打点滴,路荣行晚上有大把的时机发呆。
他整理了一下前前后后的思绪,觉得自己心理上时不时浮上来的这些落差,会不会是因为独占欲太强了。
有些方面他是有点霸王,路荣行承认他没有那么宽容,比如不喜欢别人碰他的琴,也不欢迎室友随便躺他的床。
因为关捷一直屁颠屁颠地跟着他,路荣行反省自己是不是过度了,也把他当成自己的了,而这对关捷很不公平。
凭什么他就得跟着自己呢?想去哪里、想干什么、想跟哪些人在一起,这是关捷基本的自由。
路荣行觉得自己该摆正心态,慢慢习惯没有关捷无偿陪伴的状态,他叮嘱自己要注意,不要再产生上次坐车的那种情绪。
但关捷翘课来陪他,理智在说劝他回去,但路荣行心里还是高兴的,并且隐隐有种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得意,得意比起竞赛班上的同学,关捷还是愿意跟他在一块。
得意完路荣行迷糊地睡了一会儿,昏沉之中还在咳嗽。
其实他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汪杨以前养孩子太精细了,在2-4岁的多发病期给他灌了太多的药,导致药敏性高了,体内虚火也旺,动不动就肺热。
这是体质问题,医生只能建议他健康饮食、多加锻炼,但路荣行目前基本只会锻炼一下他的手指头。
关捷趴在椅子上做题,屁股坐在地上的小马扎上,做一会儿就会抬头看一眼,免得葡萄糖输完了都不知道。
看输液瓶的时候,有时他会扫到路荣行的脸,然后稀里糊涂地愣几秒,想他汪阿姨真是会生儿子,完全闪避了建新叔的所有短板,给路荣行生的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
完了青春期连痘都不怎么长,别人一长一片,他每次就长一个,个头不小但都藏得可好了,专门往脸侧面和额头上长,刘海一盖又是个干净的小白脸。
这大骗痘子!
关捷这边不服,那边看见输液瓶里泡都冒不起来了,连忙放下笔,起身去把护士姐姐叫来拔针了。
护士动他手的时候,路荣行自己醒了,他刚好有个哈欠要用手拦,拔掉的针眼就是关捷在给他按。
路荣行的左手两个小时没动,指头上有点冷,循着热源就钻进关捷的长袖袖口里去了。
这会儿才秋末,关捷还不至于被他冰到,就是指节带着针眼在动,关捷不知道按没按住,没按好就是一个大包。
他连忙翻着手腕,把路荣行的指头给扭出来了,脸上没什么正经表情,嘴上却严肃得像一个皇军:“你的,手往哪儿摸呢。”
路荣行觉得他有点神经,闷笑着说:“可能是……脉搏?”
“脉搏有什么好摸的,来,摸我的手,”关捷用另一只手从指间方向裹住了他的手指,搓了两下说,“你明天还打点滴吗?”
路荣行吸了下鼻子:“打,明天最后一天。”
关捷头脑风暴道:“那我明天看看,能不能给你搞个发热的袋子来。”
路荣行抬了下眼皮子,“什么发热的袋子?”
“就是那种,小时候咱们还买过的,”关捷说,“一个装水的小袋子,里面有个铁片儿,扭它一下,水就晶化了,袋子就会发热。再要用的时候把它放在开水里泡几分钟,晶体就又稀了,可以继续扭那种。”
路荣行想起来了,就是初中曾经有一段时间,挺流行的便携式暖手宝。
那东西最热的时候也就50℃,能热半个多小时,那会儿基本人手一个,大家天天接饮水机里的水泡它。
路荣行不解地说:“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了,但你上哪儿去弄啊?那个现在市面上好像没得卖了。”
老明哥说了,只要化学学得好,金坷垃都能自己搞。
关捷感觉他指头热了,不搓了,转而去揭针眼上的医用胶带,想看他的血止住了没有:“去实验室里弄啊,搞一坨醋酸钠,倒一点娃哈哈,放在烧杯里隔水热化了,再问隔壁物理组的要个小铁片,一起倒进袋子里把封口一压,就好了。”
以前觉得特别神奇的东西,现在关捷都能自己做了,看得出理科的实操性确实很强。
路荣行一边跟着他长见识,一边笑道:“算了,现在又不冷,你不要拿实验室的东西,免得别人说你。”
关捷看他针眼上没出血了,又把胶布贴回去,蹲下去收拾卷子:“我不拿,我问老师买,一点点就够了,你放心吧。”
“再说他们哪儿有脸说我啊,上节课做实验,一人发了个土豆,还有小刀镊子什么的,给我们淘淀粉用。教练出去蹲了个大号,回来发现实验室里搞上烧烤了,大佬带着后面的一排人在搞油炸土豆片,柜子里的油啊盐啊全用上了……不过他烤的土豆挺香的。”
路荣行:“……”
原来理科生的生活这么丰富多彩。
……
第二天中午,关捷饭后去了趟他们专用的实验室。
大佬不睡午觉,老明哥不上常规课,这个时间除了星期天,两人一准儿在这里为国集冲金做准备。
关捷溜进去的时候,看见暴躁的老明哥一改秉性,正在耐心温柔地给大佬讲题。
“……再干掉这个羧基,两个自由的甲基偶联,乙烷不就出来了嘛。”
大佬立刻顿悟了:“懂了,说白了,这就是一个柯尔柏点解反应。”
他都说白了,关捷还不知道他俩在说什么,要不是有点醋酸钠相求,关捷根本不想跟他俩一起出场。
实在是智商上的差距感太直接强烈了。
老明哥就不说了,作为ccho国决赛曾经的出题老师,他在化学领域已经走得很远了。
而大佬作为同级生,人是长得丑了点儿,大头配个绿豆眼,高低肩也很明显,但成绩真是没的说,理科强文科棒,10月的月考是全校第一。
关捷每次看见他俩,心里就克制不住地会产生一种感觉,望尘莫及。
但再怎么不及,暖手宝都得安排起来。
关捷扒在门口,等那两人说完才弱弱地开口,说他想取一点醋酸钠。
老明哥因为太聪明,四十出头就绝顶了,常年戴着顶压发帽,看起来像个土地主,不是很好相处。
可事实上他爱看成绩下菜,关捷目前还算是走在大部队的前头,老明哥除了觉得他不够投入之外,暂时还没骂过他。
他听完只是问了下关捷拿材料的目的,得知不是干坏事,把柜子的钥匙给他了:“钱就算了吧,那个也不值钱,你就测一下醋酸钠的溶解度好了,正好练一下实验,你有好多步骤都不标准。”
关捷心说那还不如让他给钱呢。
不过为了路荣行的手,他还是点起酒精灯,老老实实地将大试管反复水浴加热,大佬在旁边给他纠错和改造。
关捷在实验室里耗了一个午休,最终整出了2个暖手袋,长的那个用来垫手心,方一点的用来压指背,固化后用透明胶缠两下,就能把扎针以外的地方都捂上了。
他跟大佬都觉得这个分体式设计非常完美,简直符合人体工学。
关捷将这两包东西揣回教室,往课桌里放的时候被胡新意看见了。
胡新意仓促一瞥,也没看清,还以为他拿的是两包山楂冻,铜片则被他当成了话梅糖,便想也没想就自己伸手去掏了:“我要吃,给我一……卧槽,这啥啊?”
这小包在暗处看着是暗红色,拿出来了才发现是紫色的。
关捷从他手上把袋子拿了回来:“暖手宝,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我以为是山楂冻,”胡新意说完了不信,又凑过来看道,“这是什么洋机器暖手宝?怎么是这个颜色?”
“因为里面加了高锰酸钾,”关捷对这个颜色也不太满意。
但上手之后他才发现,理论容易实践难。
关捷从隔壁物理组借来的小铜片太平整了,不像以前的暖手宝里面的金属片是微锥形,扭起来震动不够,液体没法晶化。
老明哥建议他加点高锰酸钾,加完果然就能自由转换状态了,就是颜色也变了。
高锰酸钾就是霸道紫,这个化学常识胡新意还是有的,他从中听出了一股实验的味道,不解地问道;“你中午不睡觉,就是去弄这个了?”
关捷:“嗯。”
胡新意:“可是现在又不冷,你们做这个有啥用?”
“捂手用啊,”关捷说,“这个不是我们实验室的大作业,是我给路荣行弄的,他最近在打点滴,手上冷,热水袋又在家里,先弄个这个对付一下。”
胡新意关怀道:“路哥又进校医院了?不是我说,他身体也太差了吧。”
关捷心说他一直都这样:“冬天过完就好了,他就是天气一冷就爱感冒。”
胡新意点了下头,说祝他早日康复,然后话锋一转:“峰哥今天又失恋了,碰到他你注意一点,别提7班那个女生。”
化竞剥削了他太多的精力,导致寝室里的八卦都追不上了,关捷有点茫然:“什么情况?前两天他不还在嘚瑟,说胜利就在眼前了吗?”
“搞不成,”胡新意撇了下嘴,“花姑娘看不上他。”
关捷难以置信地挤了下眼皮:“为什么看不上?峰哥就是有点装逼,其他地方都还行啊。”
胡新意歪在桌上说:“我也这么觉得,但妹子应该不是这么想的吧。你看,峰哥性格比彭彭好多了,但咱们班最受欢迎的男生是彭彭,人家成绩好,长得也比峰哥帅一点。”
“现在勉强加个半个你吧,毕竟你也是保送班的预备役了。要是把你的头换给峰哥,说不定他那个妹子就追到了。”
关捷知道他扣掉另外半个的理由,斜了他一眼说:“滚!”
胡新意没滚,但笑着坐正了一点,趴回自己的桌上去了。
两分钟后关捷在走道里看见路过的罗峰,受挫的感情让他显露出了明显的消沉。
关捷心里有点不落忍,他见过罗峰高调撩妹的部分过程,那会儿罗峰特别开心,浑身洋溢着一种莫名饱满的劲头。
他一天能路过7班13遍,明明语文比关捷还烂,但为了写情书愿意狂翻辅导书,省钱请女生和她的同学吃烤肠吃雪糕,晚自习后上赶着“送”别人回寝室……
之前关捷也看到过,他和那个女生一起在银杏广场上散步,在关捷的思维里,这大概就是有戏的信号。
谁能想到罗峰会突然翻船,关捷不知道他被拒绝的理由,他只是觉得这些谈恋爱的都不怎么靠谱,前有赵洋平今有罗峰。
根据孙雨辰的说法,大概还应该加上他姐关敏。
关捷还没问过她的感情问题,不知道她现在跟杨咏彬怎么样了,但看罗峰这样突然熄火的剧情,关捷又觉得自己应该打探一下。
距离晚自习还有10分钟的时候,关捷去了趟校医院。
路荣行刚扎上没两分钟,手还是热乎的。
关小二连忙服务到家,问护士姐姐借了4条胶布,给路荣行把手“套”上了。
这个暗黑系的紫色暖手宝同样成功地引起了路荣行的注意,他问了和胡新意差不多的问题。
关捷敷衍地讲了讲,就准备潇洒地开溜了。
路荣行留了他一道:“明天放学你有事没有?”
关捷一般有事都会提前跟他说:“没有,怎么了?”
路荣行:“张一叶明天想带他女朋友去欢乐谷,让我跟你去当电灯泡,你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