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有资格当路荣行的关老师, 关捷开始补他的数学了。
潮阳不属于新课改区,文理用的数学是同一套教材,只是考试选题上侧重不同, 这样无疑对关老师更有利。
他先去问数学课代表借了笔记, 挖东墙补西墙,在语文课上草书狂抄。
说起来爱慕一个人, 实在是一种奇妙的心境,原本不想做的事,和对方挂上钩,主动性突然就有了。
那种乐于为他付出, 并且希望能够获得他的认可、夸奖甚至仰慕的感觉,每时每刻都在转换成活泼的动力。
关捷回来的时机还不错,班上数学老师讲完向量, 接的内容是椭圆及其方程式, 这些内容和之前不粘连,最适合他这种空降党。
关捷坐在角落里,听懂没问题,就是前面有几个高个子,老是挡他的视线。
他半站起来看过黑板,也把邢大本垫在屁股下面增过高,最后因为不太适应老师的讲课节奏,觉得有点慢, 埋头自己看了,不过老师抄例题的时候会抬头。
然后环境变了, 课间教室里鸡飞狗跳,关捷静不下心,回不到集训的状态。
有时他课上在刷题,要是下课前没做完,课间90%会收到干扰,爱玩的同学要揶揄他勤奋,好奇心重的又要来翻他的例题册。
可是不刷吧,关捷心里又过意不去,他回来的时间太短,集训的高压感还铭刻在心,总觉得过去的时间都是将来要丢的分。
胡新意和罗峰也是好朋友,干什么都想着带上“孤独”的他。
胡新意:“拉尿去吗?”
罗峰:“超市超市,走走走。”
厕所是要上的,超市即使懒得跑,但思路也必然中断,所有的一切加起来,导致关捷回来后自学的效率直线下滑。
不过有得有失,另一方面,他也慢慢走出了竞赛失利的隐痛,具体表现在脸皮明显变厚了。
越靠后,碰到同学再问他,关捷就能够越无所谓地开玩笑了。
比如同学问他,得了国家的几等奖,他就会说:“应该是特设奖吧,叫莫得奖。”
又有人想当然,说:“你们竞赛班出来的都是高智商,考个重点大学应该还蛮轻松的吧?”
关捷谢谢他的夸奖,只是话没出口人就开始笑:“还行吧,往床上一躺,眼睛一闭,做个梦,今天上清华明天上北大。”
同学们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呵呵呵。
星期四上午下了第三节 课,关捷的习题册才翻过三张纸,他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带着一种隐隐的负罪感,到小卖部给老明哥打了个电话。
对面接线很慢,呼叫声快结束了才连上线,随即教练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好,哪位?”
“教练,是我,”关捷在嘈杂的背景里说。
老明哥分辨声音的能力奇差无比,又问了一遍,关捷自报了姓名,他才呵呵地说:“我就说声音听着熟悉呢,你休息得怎么样了?准备什么时候回学校去?”
关捷觉得他把自己想得也太爱玩了:“休息好了,课都上了一天了,你们呢?省队的集训是不是已经开始了?”
老明哥意外地“嘿”了一声,心情听着还不错:“还没有,还在老地方。”
原定时间是昨天下午就该转到民大,安顿好了今天开始集训,可省选这边出了点问题,导致省集时间成了个烟雾弹。
关捷对远方的事情一无所知,听完很费解:“选拔的时候天天喊时间紧迫,选完怎么又没动静了?”
这事说到底,和关捷也有关系,但竞组委还在商议决策,老明哥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先捂着,他说:“那谁知道?不过这个也不重要,反正在哪儿都是一个学。”
在哪儿对于关捷这种没走完流程的选手来说,还是有点区别的,不过他嘴上乖乖地说:“嗯。”
“你别光嗯,”老明哥提醒他说,“回去了也别松懈,该看的看,该做的做,不懂的一定要及时打电话问我,你还是有机会的,听到没有?”
关捷现在有的是时间融会知识点,也没有比赛迫在眉睫,到不了“及时”问他的地步。
要是有不懂的,他大不了先跳过,等教练回来了一次问完。
但这盘算说了要挨骂,关捷继续阳奉阴违:“听到了。”
老明哥这才想起正事来:“对了,你给我打电话是要干啥?”
关捷大概说了下调班的事和自己的状态,完了咨询道:“教练,你说我该去1班吗?”
老明哥沉默了一会儿后说:“从前景上来说,当然是应该去了,相信你自己也感觉到了,学习环境对人是有影响的。不过这事不急,你先不要动,可以再想想,但是不要回去玩野了。”
关捷在心里说,老张+1票,随后老实地答应完挂断了。
离开小卖部之后,关捷折回了教学楼,路上他与今年的第一场雪不期而遇。
旁边有人叫着“下雪啦”的时候,关捷驻足停在前广场上,仰起头,看见灰蒙蒙的天幕上,白色的小碎点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那些落在他脸上的雪片迅速融化,带来了一点若有似无的凉意,剩下的掉在头发和衣服上,短暂地保留着原型。
很小的时候关捷就发现了,雪花有不同的形状,当中部分六边形的纹路还精致得像是工艺品。
那时候他问李爱黎,雪花为什么这么漂亮,李爱黎告诉他说,因为它是雪花,雪花就是这样的。
现在他自己明白了,这些精美图案背后的原理,是因为水分子的共价键。
从什么都靠问,到自己开始真正明白一些事物的本质,关捷用了十七年。
以后他会越懂越多,明白喜欢路荣行也是一件正常而又光彩的事,学会并善于自己做人生里的许多决定。
不过眼下的这一刻,他只是为这个冬季独有风景的突然到来酝生了一点欣喜,并顺理成章地有了个到某处一游的借口。
关捷站在观察广场上,远远地看了路荣行班上的那层窗户一眼。
而如果他有千里眼,就会发现他喜欢的那个人,这一刻压根就站在窗户旁边。
11月的考试过后,路荣行在月度的调座里来到了5组的中间。
这个组离走廊最远,光线好,还清净得不得了,他贴墙坐着,感觉除了窗户有点漏风,其他一切都好。
教室里嚷嚷起来的时候,他刚站起来,准备去接热水,这一声引得不少人都钻进了过道里,路荣行没看雪的人急切,站在位子上等了等。
等候期间,他也面向窗户,嫌冷没开窗,隔着有点灰痕的玻璃往外看,仔细盯了盯才看见旋飘的小雪花。
室外的一层上有人跑跑跳跳的,看起来还童心未泯,期待着一场能够砸雪球的鹅毛大雪。
路荣行想起关捷直到去年还是这些人里的一份子,脑子里大概知道不可能,但目光不受控制,还是在楼下的广场上逡巡了起来。
只是距离太远了,雪天的能见度也不太高,路荣行很快发现有个人影很像,但又不能百分百确定。
不过五六分钟后,关捷自己跑上来证明了。
路荣行接到同学的通知,说有人找他,出后门一看,发现果然是他。
3班每个人都长了眼睛,下雪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整层,关捷这趟完全是个无用功,可他还是跑来了。
“下雪了诶,”他在大厅里这个消息满天飞的背景里聋了一样,笑着通知道。
路荣行看他跑得有点喘气,头顶上也有点雪融后的水雾,有点察觉地说:“刚刚你是不是在下面的广场上面玩?”
关捷没玩,他只是正常地走了回来,但路荣行是怎么知道他刚在广场上的?
“我刚刚是在那儿,你看到我了啊?”关捷心里为他的关注暗自有点愉快。
路荣行没想到还真是他,笑道:“看到了,一个人杵在广场中间,你在哪儿干什么?”
关捷:“我去小卖部打完电话回来,碰见有人说下雪了,我就看看雪在哪儿。”
路荣行不解地说:“你给谁打电话,家里吗?我这儿有手机,你跑那么远干嘛?”
他的就是他的,关捷从来不因为和他关系好,就把他的东西当成自己的一样用,这样占便宜,李爱黎知道了要训他的人。
“我去买东西吃,顺便就打了一个,”关捷忽悠他说,“不是给家里,是给教练打的,跟他说一下我回学校了,也问问他们在外面怎么样。”
路荣行点了下头,并不关心教练和大佬,立刻转移了话题:“你去超市买什么吃的了?”
关捷卡了一下,编了个三两口就能消灭掉的零食:“买了根肠儿。”
路荣行要是爱吃一点,大概就能看穿他的谎言了,因为他身上没有烤肠那种留香持久的气味。
可惜路荣行在吃方面经验稀缺,不疑有他,看了眼他空空的双手,笑道:“跑一趟买的东西还不够路上吃的,下午晚上还有课,你怎么不多买一点?”
关捷心说因为我只是去打了个电话,但谎已经撒在前面了,他只好继续往下圆:“你不吃零食你不懂,买再多也屯不住的,最好是现吃现买。”
黄灿和何维笑都吃,但路荣行没见着食物争夺战有那么激烈,存疑地瞥了他一眼,“哦”了一声,跳过了这个没营养的话题。
“对了,”路荣行提起了正事,说,“你祖德老师书上面前5章的单词,我都给你标出来了,等着,我去给你拿。”
关捷点了头,第一反应是他效率真快,第二反应是有压力。
前天说好了,要做彼此的辅导老师,路荣行从这一刻起已然上岗了。
可是关捷这边,自己高二上册的课本还没看完,下册再加上高三的两本,让他陡然有了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他上课不会再臆想他和路荣行一起考进大学的美好生活了,他得看完书了,然后再去做一定量的题。
从路荣行这儿拿到了第一张单词表后,关捷连它带着自己的课本,蹿进楼梯间回了9班。
接下来的两天,飘雪时断时续,关捷除了固定的一天2张化学卷子的刷题量,数学课也不听讲了,埋着头预习自己的,老师在上面讲椭圆,他在底下超前地看抛物线。
星期五晚上,他囫囵啃完了这学期的数学课本,打算回家去找她姐后面的教材和辅导书。
翌日早上起来,地上积雪有脚腕深浅,瓷砖地上滑不溜秋,不少人都在寝室大门口的台阶上光荣中招。
关捷的鞋底其实很滑,但他侥幸逃过,路上踩着被别人踩实的脏雪,在前面的人流里看见了路荣行。
路荣行穿着高领的毛衣,他很适合穿这种衣领,脖子够长、后背够挺,扎在人堆里侧影在关捷看来,反正特别出众。
关捷小跑着追上去,和他并肩走到2层的楼梯口才分开。
四节课后,学校例行放假,关捷很久没有等路荣行了,下楼的时候一度忘了,自己现在和他在同一栋,直接出了寝室楼,下来又懒得上去,就躲在路荣行曾经等过他的角落里等人。
几分钟后,路荣行提着个袋子下来了,两人去琴室取了琴,因为雪天路滑,路上走了2个小时出头才回到大院。
两人回家放下东西,关捷在堂屋的桌上看见了一袋子晒到半干的小红枣,抓了一把也不洗,直接吃去了隔壁。
这时才1点出头,去靳滕家吃饭还早,可两人对视一眼,谁也不想写作业,路荣行突然提起选大学的事情,关捷和他一拍即合,推出自行车迅速上路。
靳滕考虑到他们,一直没往星期六下午排课,这会儿自然在家,羊蝎子都腌了半天了。
三人聚在因为被书架占满而显得小,似乎也显得暖和一点的卧房里,以三角形的队伍对坐着研究。
靳滕听完他们的打算,一边惊讶这两个孩子这么早就开始考虑未来的事了,一边又觉得他们感情真好。
“我对大学也不是特别了解,”靳滕说,“那些排在前面的、比较有名的学校我倒是知道,但是内部专业的强弱没了解过。而且除了选学校,专业也很重要,你们知道自己以后想念什么专业吗?”
关捷和路荣行对视一眼,没怎么犹豫地说:“我应该还是继续学化学吧。”
路荣行跟着道:“我也继续选文科。”
靳滕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觉得他们是真的很小,他说:“化学和文科都是大分类,下面还有很多的专业,你们选什么呢?”
两人面面相觑,对超出高中毕业以前的内容表示连想象的空间都没有。
靳滕就知道会这样,哭笑不得地说:“你们看我也没用,我又不是学化学和文科的。”
“不过每个学校和它的专业分类,在每年选志愿之前发的那本书里面都有,叫什么来着……哦对了,普通高考报考指南,这书市里的旧书店里肯定有,你们回学校了去买一本,买完了下星期咱们再研究。”
不懂那是真没办法,关捷和路荣行没辙,只能先这么着了。
他们答应之后,靳滕突然感慨了一句:“日子真不经过,我眼看着你们两个小学生,这都快上大学了。等你们出去了,我应该会想你们吧。”
关捷不知道为什么,鼻子猛地酸到了,他很想说,老师跟我们一起去吧,但又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让靳滕放弃老师这个饭碗。
路荣行看了他几秒,跟他一样没说话。
羊蝎子是用炭火烤的,没有配套的炭盆,烤起来特别麻烦,不过烤好后味道不错,靳滕在上面撒了点五香粉,羊骨肉厚而细嫩,筷子根本夹不住,三人洗了手,太熟了早就丢了形象包袱,全都拿手在吃。
吃完关捷因为那一句想他们,在靳滕家待到了快8点,被靳滕塞了个手电筒,觉得天黑了不安全,差不多算是被赶走的。
骑回去的路上,路荣行突然说:“之前老师说出去了会想我们,你是不是差点哭了?”
关捷提起这事,笑容就慢慢淡了:“差很多点,但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我懂,”路荣行的脸在夜色里模糊不清,但是声音很温柔,“你别不舒服,也别觉得咱们不在这里,老师就会很孤独。他一直过得挺好的,学校、村里的人都很待见他,他以后还会过得更好,你信不信?”
不信那就是不盼靳滕好了,能说会道路荣行,关捷反正说不赢,就只好被他说服了。
关捷笑起来,突然抽疯一样大声在黑暗里喊道:“信!”
十几分钟后关捷回到家,先给关敏打了个电话请示,他要去翻她的书桌了,他姐同意之后,他才去把要用的书都找了出来。
洗完后他没去找路荣行,趴回被子里看循环那章,看到10点半才睡。
第二天早上,两人在8点前后相继起来,一起去街上吃了个早饭,回来路荣行练琴,关捷试着做了几个循环的习题,做完一对答案,发现他可能是个数学天才。
又半小时后路荣行练完琴,来到了他旁边。
关老师正式上岗,拿自己刚做过的几个题圈给他看:“这几题,你做一下,我看看。”
路荣行一眼下去,心里就有点嫌弃,觉得题太多了,他跟数学之间有结界。
但他只是皱了下眉,没有提出抗议,路荣行暗自叹了口气,将辅导书按在手下面,慢吞吞地提起笔开始审题。
关捷看他学上了,自己也一头扎进了草稿纸上的单词里,没抄单词,先给自己洗起了脑,在纸上一口气写了十遍:I love English very much。
两个单科渣面对面,都刻苦得有点痛苦,但抬头看见对面有个发旋,又让各自觉得摸不对思路的题和死也记不住的单词,没有那么极端地让人厌倦。
路荣行这边题没做完,时间就10点了,两人只好暂停了课外辅导,打包上东西去等大巴。
路上无聊,路荣行抽查关捷刚刚记的单词,不抽不知道,一抽差点气死,因为统共抽了10个,关捷就错了7个,路荣行当下有点怀疑,化学物那么多的特性,他是怎么记下来的。
关捷也只能说,他和英语也有智商隔离。
这样的生活,虽然时刻都在被嫌弃,但是陪伴的意味很浓,关捷和路荣行都很中意。
他们本来都以为,至少在下一届化学竞赛开始的4个多月里,可以一直这样相处下去。
然而在省会化学竞委会办公室里,一场变故正在酝酿之中,两天之后的中午,关捷在食堂里吃午饭,老张急匆匆地找过来,拉着他就往外走。
关捷被拉得被迫站起,正懵着圈,就听老张在食堂巨大的噪声里,欣喜异常地看着他说:“你教练刚刚来电话,说你们上一次的省选作废了,最后一轮要重新考一次,让我叫你收拾东西,立刻过去。”
关捷一度以为自己幻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