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动路荣行的结果, 就是被他投桃报李,塞了一大堆辅导书。
他不说很有钱,但辅导书是见着一本收一本, 就是那种努力不够、花钱买安慰的类型。
隔天傍晚, 关捷瞅着他抱过来的那一摞,书脊高达半米、崭新程度目测9成以上的各色解析, 眼前一阵发黑。
要是早知道昨天送出一样东西,今天能回馈出一箩筐,他还送什么书啊,钱啊零食玩具哪样不可以!
可惜昨日之日不可留, 关捷后悔也晚了,李爱黎虽然有些不好意思,觉得太多了, 但还是高兴地收下了这些……知识。
关捷原本作业就写不完, 在心里不知道给了路荣行多少锤子,可等李爱黎一个警告的眼神扫过来,他心肝一震,只好挂上虚伪的笑容,对着路荣行感激涕零。
路荣行没有复读的想法,考成怎样他都走,初中的资料全用不上了,闻言又从背后捅了他一刀:“不用谢, 我房里还有一点,就是没这么新, 你要是有需……”
关捷真是怕了他,偷偷睨了李爱黎一眼,忙不迭地打断道:“不用不用,已经够翻天了,这么多我复读一年也做不完,那些你摆在书架上吧,摆满了才能像靳老师家一样气派。”
路荣行还没说话,辅导书摆在书架上能有个毛线的气派。
李爱黎就“啪”地糊了关捷后背一巴掌,唾道:“你再说一句屁话我看看!你还想复读?门儿有,钱没有,要是一次考不上高中,你就跟你爸锯木头去。”
关捷才不想锯木头,他连电锯都扛不起来,那些锯末弄到身上还会很痒,立刻老实了:“啊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妈你别当真。”
李爱黎直接被他气笑了,嫌弃地推了把他的脑袋,转身回厨房去了:“要不要脸,还童言?再过几年你都可以娶媳妇了。”
媳妇离关捷估计还有十个窍没开,他祸水东引地用手搓了下路荣行的肚子说:“听见没?再过几年减1年,你都可以娶媳妇了。”
李爱黎听得在后门那里猛地回了下头,将他的名字劈成了两个字,重重地叫了关捷一声,觉得他这样没礼貌。
同辈之间玩笑开得向来没度,路荣行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拨开了他的手,觉得他真鸡贼:“这是我妈的台词,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写你的暑假作业去吧。”
关捷很不爱听见“作业”这个词,尤其是路荣行和张一叶纷纷解脱之后,一听他就心情沉重,但这会儿他有点顾不上,因为注意力都在指尖上。
他对关系好的朋友有点动手动脚的毛病,勾肩搭背、拍拍打打都是常有的事,这习惯不太好,只能说忍他的人都不介意这个。
关捷从小没少戳路荣行的肚皮和挠胳肢窝,手感虽说不算历历在目,但是从软到硬的质变他不至于感觉不出来。
以前路荣行的肚皮是软的,吃饱了有点反弹力,饿憋的时候最柔软,这回关捷一戳下去,竟然有点肌肉紧绷时候的硬度了。
关捷一瞬间也说不上是嫉妒还是新奇,脑子里想着“不得了,一阵子不见这厮居然偷偷练出腹肌来了”,手上压根没打招呼,就把路荣行的T恤下摆给掀了起来。
这玩意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就成了好身材的象征。
张一叶因为常年训练,肋排上的腹肌已经有模有样了,就连赵洋平那种根本不学习的混子,为了练这个肌肉,也没少扒着寝室的门上框狂做引体向上。
关捷当然也想拥有腹肌,但是身高危机压在红线上,他暂时还顾不上脱衣有肉,只想做被拔苗助长的“苗”。
他自己没有不稀奇要紧,因为他根本没有练过,但路荣行这种懒货能有就很悬疑了。
关捷耍流氓的同时弯下了腰,将眼睛往对方的肚皮上凑了凑,一边准备去观摩路荣行的肚皮,一边在心里百思不得其解:路荣行能躺就不坐,他是哪儿来的腹肌?难不成是弹琵琶弹出来的?
然而还不等解开这个谜底,关捷的后脑勺上陡然袭来了一股压力,猝不及防的他腰一软,对着路荣行来了深到膝盖的一鞠躬。
他的头是下去了,但是音量上来了,关捷扒拉着路荣行的手,怒道:“你搞什么嘶……我的老腰,诶要断了。”
路荣行什么也没没搞,他一不怕痒,二不怕关捷看,只是不知道他突然抽什么风,外加看见他的脑袋就手痒,伸手就给他按了下去。
只是路荣行没想到仓促之下,关捷会有点前栽,头顶一下就杵在了自己的肚子上,之后被迫一路飞速往下蹭,最后刮到大腿根了才停下来,
路荣行的裤裆位于肚皮和膝盖之间,自然无从幸免。
关捷猛不丁一头栽下去,除了惊愕什么感觉都没有。
路荣行却自食恶果地打了个机灵,被他蹭得裆部像是被一波微弱的电流给电了一下,心脏瞬间漏跳了好几拍。
他属于那种发育得中规中矩的男生,不早也不晚,中考前不久早起发现遗精了,自己偷偷洗了内裤,之后也没有像张一叶说的那样,突然就变得很饥渴。
当然路荣行也不是性冷淡,他也有青春期男生该有的特征,会有反应也会小做放松,但重心还在他平时的侧重上,上课、练琴和睡觉。不像张一叶那么受荷尔蒙的驱动,动不动就热血沸腾。
路荣行觉得用手纾解是挺舒服,但是没有片子里放的那么夸张,他的一切反应都比较平淡,倒过来说,也就是刺激不太强烈。
但是关捷蹭的那一下,有点吓到他了。
刮蹭的瞬间路荣行呼吸一沉,感觉自己大腿内侧的肌肉瞬间绷紧了,同时小兄弟还震颤了一下,隐隐有点抬头的前兆。
这让路荣行仓皇又尴尬,青春期的男生受不得刺激不假,但也不该胡乱碰一下就起反应,这个身体他也不知道是见了什么鬼。
匆忙之间路荣行来不及思考,他更忌惮关捷突然抬头,那样撞到他的蛋了不是开玩笑的疼。
于是他也顾不上回答关捷的问题,先强行摁着他的头退到了安全距离之外,这才松手让人起来。
关捷起来之后先扶了把腰,前前后后地扭了一遍,骨骼释放出“啪嗒”的轻响,他边扭边骂:“我问你话呢,你是不是有病?突然按我头干什么?”
路荣行感受着裤裆里的动静,那阵骚动如同一片浮光掠影,瞬息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但是那阵刺激留下的后遗症就是这会儿他不好意思看关捷,并且想独自冷静一下。
于是他避开了关捷的视线,作势转身往家里走,面上却装得一切正常:“这话我问你还差不多吧,你没事突然掀我衣服干什么?换个人你看我是只摁他一下,还是打爆他的头。”
关捷脑门上一凉,讨好地对他笑了笑:“我能对你干什么啊,我就是想看看你的腹肌。”
路荣行被他问得一愣,气得想笑:“我哪儿来的腹肌?我怎么不知道。”
关捷的手比脑子快,说着又往他肚子上戳了一下,感觉手感是像肌肉,连忙纳闷地说:“这不是吗?硬邦邦的。”
路荣行摘掉他的手,为了避免他没玩没了,主动撩了下T恤,短暂出境的腹部上确实没有肌肉线,只是他到了长肌肉的时候,以前轮廓支棱的肋排都不见了,看起来没有以前那么弱不禁风了。
关捷的疑问了结,重点立刻跑偏了,诧异地说:“诶你肚皮好白啊,可是为什么你的脸这么黑?”
路荣行压根不黑,他是一天四趟大太阳,脸上、脖子和手臂等见光的地方晒出了一层小麦色。
这肤色很健康,路荣行自我感觉还不错,被他黑了也不自卑,闻言挤了下眉心,自黑道:“是啊,你的眼睛怎么长的,到了今天才发现?还有你再说一句,就会发现我的脸还能变色。”
关捷“o”了下嘴,刚想说他扯天马流星淡。
路荣行就一巴掌捂住了他的嘴,顺势将他往后一推,心里有点烦躁地说:“能变得更黑。”
关捷嗤笑了一声,还想跟着他走,被路荣行劝退回家写作业去了。
路荣行则回到自己房间,躺在沙发上开始反省刚刚那个见鬼的瞬间。
他平时自己用手伺候,反复刺激感觉都不见得有那么强烈,关捷的头皮肯定不是什么摩擦起静电的最佳材料,但他就是起了感觉。
虽然过程很短暂,也没有其他的什么想法,但路荣行还是耿耿于怀。
不过这时他接触的人事物里还没有同性恋这个概念,路荣行就没有将问题往关捷身上想,他只是觉得也许就像那些片子里面演的,自娱自乐不如外部刺激,本能可以被原谅,但这么立竿见影的反应还是太失态了。
路荣行皱着眉毛想到:也许他该学学张一叶,多撸几发,把青春期的无名火泄干净一点,免得殃及无辜群众。
不过隔壁那位群众确实无辜,对于他那一低头的温柔里曾经产生的困扰,他本人是一点都不知道。
对于路荣行那一大摞的“厚礼”,关捷前几天还是意思性地做了一下,专挑数理化,在里面翻他擅长的题类下手,数学的几何证明、物理的电路图以及化学的推理题。
不过没几天他就后劲不足,一门心思只想干完暑假作业。
一经对比,隔壁的路荣行就悠哉的不行,看看名著、弹弹琵琶,俨然一个万恶的地主阶级。
赶在路荣行出门的前一天,张一叶骑车过来约,说是大河那边有人在淘沙,问他们去不去看热闹。
路荣行还没见过淘沙,关捷纯粹是想逃避作业,3人于是带上卡片机,路过批发部一顿扫荡,排成一条纵队骑车上了大堤。
夏天的大河波澜壮阔,水面吞没了沙滩,站在这一边看对岸,那边只剩一条黑色的边线,这就是长大这么大的关捷,对于“大”的理解。
他还从来没有离开过本市,去其他的地方看一眼,而路荣行和张一叶却都已经见过海了。
有船的岸边已经聚了不少人,三五成群做堆,对江里的轮船说说笑笑,他们将车停在车群里,找了块空地站着看。
镇上所谓的淘沙,并不是用水筛洗河沙,而是在轮船底下拖拽一块巨大的强力磁铁,借磁铁的特性从江底的淤泥里回收废铁。
3人蹲在沙地上,看那艘破旧的轮船鸣着笛,来来去去地在水上逡巡,每次收网,那个直径将近2米的大磁盘上无一例外都会附满铁质的零件。
有铁色还新的自行车,也有裹满水草的栅栏门,有锈色深沉的机械吊臂,也有已经不成形的锅炉模型……还有更多他们根本没有见过的东西。
旁边的人在小声议论,说这个开船的老板真会空手套白狼,弄块磁铁就能赚大钱了。
少年们不用当家,没有人纠结钱的问题,他们的感触各有不同。
张一叶惊叹于这块磁铁的例无虚发,关捷觉得“钓”上来的东西这也不认识那也不认识,路荣行则在想除了磁铁能够吸起来的废铁,这水面下到底还藏了多少东西?
除了大船,还有一些私人的小渔船在远处撒网,他们偶尔也做摆渡的生意,5块钱一个人,将人单程送到河对岸。
关捷是看见有人坐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一个问题,他说:“大河上有桥吗?”
路荣行严谨地说:“反正我们这一段没有,可能别的地方有吧。”
关捷往嘴里塞了块棉花糖,嚼起来说:“那对面的人要是想过来怎么办?就这么几条小船,也不够把他们都运过来啊。”
路荣行第一反应是他说的对,想了想又觉得不对,疑惑道:“对面的人为什么要过来?”
关捷本来想说,过来赶集、卖菜、卖农货等,转念一想对面也有街有市,别人不用过来。他没了理由,只好胡编了一个,说:“过来看看啊。”
张一叶从塑料袋里刨出了几袋鱼仔,边递给他边笑:“这边屁都没有,没有景点、没有游乐场,别人过来看什么?”
关捷被他堵得无话可说,眨了下眼睛,一边认同一边在心里嘀咕,没有景点和游乐场的地方,就一定没有人会去吗?
反正他自己刚刚有想过,河的那边是不是跟这边一样?都是大片的田野里坐落着短小简陋的街道。
不过会有这种想法,也许是因为他去不了景点和游乐场。
这天他们在河边观望了小半天,间或聊了下暑假的打算。
路荣行早就定好了,去他姥爷家,张一叶的打算是等成绩出来之后随机应变。
家境、年级和作业已经帮他做好打算的关捷没有说话,他默默地撕开包装,往嘴里挤了条鱼干。
零食吃完之后,3人骑上车回家了,翌日早上10点,路荣行背着琴盒出了远门。
之后关捷出门的次数就更少了,作业、电视和睡觉承包了他大部分的时间。
同龄朋友们的集体宅化影响了他,关捷身上那股寻摸着出门玩耍的劲头慢慢不见了,有时他感觉无聊透顶,也不出门,他就在家里喂乌龟,或者开着电视听广告。
中间他给自己找了个练字的差事,字帖、毛笔、墨水全部都买了,练了一星期一看还跟下笔时丑成一个样,倍觉碍眼地撩了笔。
关敏因为上学的原因,跟他相处的时间最少,最明显地感受到了他的变化。她有点不习惯这么安静的弟弟,私下里还跟李爱黎嘀咕过:“你儿子怎么好像变斯文了,人家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李爱黎还处在为物质奔波的阶段,管不了精神层面的事,闻言武断道:“他能有什么心事?饭吃两大碗,就是不长个儿,我有心事还差不多!”
而且关捷只是不太出门,精神方面没什么问题,喊他就应、吃饭贼热情,李爱黎觉得他这样更好,人也蓄白了,伤也少受了。
说到他的身高,关敏登时也跟着愁,男孩太矮了难得出众,要是才华横溢的话另说,可这玩意儿关捷没有。
他倒是长了张不错的脸,要不是又傻又爱蹦跶,安静下来还能算个清新美少年,但是身高真的是硬伤,发育到现在还跟她差不多,也就165的样子。
虽然说男生且得发育,但是关敏还是忍不住替他着急,就怕他个子窜不动,天天叨叨他喝牛奶。
关捷喝是没少喝,就是营养和钙都不知道喝到哪儿去了。
7月下旬,中考的成绩出来了,路荣行在外地给汪杨报分数,总分650,他考了537,一类还差一点,但进城南应该稳了。
张一叶的梦做反了,他的文化分过了400,直接进一类都没问题,但他的志愿书里全是3类。张从林喜出外望,积极地为了他的通知书走动了起来。
很难说有没有受到调查的影响,池筱曼没考好,她的总分刚过500,运气好的话能被2类里排名靠后的林原录走。
但是另一方面,杨劲云的一审结果尘埃落定,被判了10年有期徒刑,外加赔偿她们4个女生3万到5000不等的经济赔偿。
池筱曼拿了最多的3万,对她的家庭来说这不是一个小数目,但她既没有胜利的喜悦,也没有中考失利的不甘,她只是觉得很疲惫,希望时间能走快一点。
杨劲云的家属放弃了上述,很快审判结果见报,那天关捷路过报亭听见别人说这件事,专门去买了一份报纸,看完之后塞进了路荣行的窗户里。
他虽然不在家,但是镇上有开窗透气的习惯,汪杨隔两天就会打开他的窗户,看见这份报纸,捡起来放在了路荣行的书桌上。
那盆鹤望兰被汪杨搬出来收回去,照料得挺仔细,花瓣渐渐张开了一点。
路荣行回来那天,给关捷带了个可以听歌和单词的mp3。
关捷没跟他碰上,几天以前就已经结束了自由身,回学校补课去了。
路荣行看见那份报纸,还以为是汪杨买的,问了一嘴才发现是关捷,心里当时就觉得很微妙。
他在外面确实惦记着这件事,原本是打算回来了再打听的,没想到有人替他关注好了。
关捷平时干的那些事,很难让人将他往细心、体贴等字眼上想,但他有时候又会干出一些连细心的人都会忽略的事,比如上次那本书和这次这份报纸。
路荣行匪夷所思地想道:他连父母都能瞒过,居然被一个马大哈看穿了,到底是他爸妈太不关心他,还是马大哈其实是个大智如愚的哲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