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荣行没进。
初中是因为老师来找, 他又以为广播室里能偷懒,所以才去的,后来一中把他从广播室除名了。
现在没人来找他, 路荣行即使每天听着校园广播, 也没想起还有这个差事。
“为什么没去啊?”关捷突然感觉有点憋闷,“你的稿子不是写得挺好的吗?”
自从他毕业以后, 关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入为主,总觉得“奇人趣事”没有以前搞笑了。
还有就是关捷记不住那天他念下流岛那段的声音了,但感觉还留在印象里。
那天路荣行说到“由衷希望”,关捷莫名其妙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尽管那会儿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可他还是听出了一点什么。
现在想来,那点激出他肾上腺素的东西, 或许是路荣行的善意或悲愤吧。
关捷组织不出多么官方或华丽的言论, 他只是人糙理不糙地觉得,一个人只有在将一件事情做得很好的时候,才能打动别人。
路荣行打动过他,他觉得路荣行的广播做得很好,可既然是好事,为什么不继续了?
关捷低落地用余光紧锁着他的神情,在想他是不是被伤到心或自尊了。
其实或多或少,是有一点, 至少路荣行看待学校和老师的眼光不一样了,他们仍然是他的权威, 但他不再无条件地信任他们了。
池筱曼的事情整件旁观下来,路荣行最大的感受就是,如果以后再有人选择为自己的不公寻找正义,他将永远不再给出和解的建议,在对抗犯罪这件事上,唯一寻求帮助的地方只有公检法。
如果有一天连法律也指望不上,这个可怕的假设路荣行暂时还没想过,因为他们运气不错,遇到了一帮好警察。
依靠和信任逐渐消亡,吃一堑长一智,理性思考、周全自己,这就是世界对于成长的定义。
路荣行也许是长大了一大点点,闻言心平气和:“什么也不为,就是没见过广播室招新,也没想起来要加进去。”
关捷“哦”了一声,觉得有点可惜。
还没遗憾完就走到了404,路荣行来得不早不晚,床位还有的选,他这回吸取了两边鼾声啼不住的教训,选了个靠门的上铺。
关捷帮他把棉被扔了上去,顺便参观了一下他的寝室。
404之前应该有个优秀的寝室长,便斗蹲具里都光洁如新,洗手池上也不见锈垢,关捷小小地嫉妒了一下路荣行的人品,接着就回了自己的窝。
第二天一早,关捷应要求穿上了还没来得及洗的校服,到操场参加了开学典礼。
城南的校服款式和一中差不多,都是3件套,就是颜色上有点区别,短袖和外套是白底上夹点绛红和黑色的装饰块,关捷一天还没穿到头,胸口就被溅上了油星,他又没本事洗掉,就跟那点浅黄印子同在了一个星期。
有老同学胡新意的陪伴,关捷迅速适应了城南的生活。
主教学楼是一个缺了一边的口字形,关捷在左边教一的一楼,路荣行在对面教三的4楼,搭连在中间的教二是各种功能教室。
各科都开了新知识,数学课上出现了“集”的概念,物理从运动讲到相对运动,三大强酸现身化学课。
关捷和老张意外地合拍,老张对纪律要求不严,课上爱调侃物理学家,关捷的课都上得兴致勃勃。
另一边城南的伙食比一中好得多,并且也不再用票了,每人一张白板的饭卡,爱吃不吃自己去充。
学校的领导看着也不错。
周四中午关捷在食堂外头,被一个和蔼的中老年拦住了,对方端着饭盒拿着卡,问他:“同学,你能不能帮我去窗口打一份饭?”
关捷有点纳闷了,不懂这人为什么都到了门口却不自己进去打,但碍于对方的亲和力太强,他还是帮人打了一份。
过后关捷才知道,这是校长在对食堂进行微服私访。
周五上午的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关捷和路荣行撞了车。
在同一个操场和不同老师的鞭策下,关捷气喘如牛地跑完1500米,摊在草皮上cos“大”字,远远看见路荣行在班级队伍的最后面,懒洋洋地跟着老师做伸展运动,心里就很嫉妒。
寝室的人也挺好玩,一个赛一个的沙雕。
在周六回家的大巴车上,2人闲得无聊,在那儿尬室友。
关捷想起彭剑南就觉得自己瞎了,他看彭剑南是个稳重孩子,谁料对方是个生活残障。
“我们寝室有个人,第一次住校,一个星期买了3袋洗衣粉,洗衣粉买的比方便面还勤快。”
关捷说:“我之前也没注意,反正每次就听他在那儿骂,立白、雕牌都是他妈的无良商家,洗衣粉发热发得他内裤都快烧了。”
“后来我们一看我的妈,他洗一条内裤就要倒一肥皂盖子的洗衣粉,他以为水里的洗衣粉得放到化不掉,量才算是到位了,服不服?”
是个正常人都得服,路荣行笑了两声,礼尚往来也分享了一个:“我还没遇到过这么大户人家的孩子。”
“不过我来上高一的时候,6层也有个很传奇的哥们儿。听说他懒得把被子带回家去洗,就自己在寝室洗了,那天我们一层的人都听见他室友在走廊上骂。”
关捷正在想,洗个被子有什么好骂的。
路荣行回忆了两秒,接着模仿了起来:“刚子我草你妈,洗被子!洗被子!洗的是他妈外面那层被罩,不是里面的棉絮!这还晒个球?隔壁的兄弟快别他妈笑了,来搭把手,抬不动了!”
关捷简直瞠目结舌,深感校园里的沙雕真是卧虎藏龙。
比起这个洗棉絮的兄弟,他的室友就逊色多了,只是罗峰酷爱装逼,并且上大号老是忘记带纸而已。
关捷笑够之后,又关心了一下路荣行的新班级:“你们寝室的人好相处吗?”
“还行,”路荣行新发展起来的朋友叫黄灿,目前也是他的室友。
黄灿跟关捷差不多高,人缘好性格外向,文采秀到能写诗歌和文言文,就是牙齿不太整齐,所以他老是抿着嘴笑。
另外一个稍微熟一点的也在宿舍里,名字叫何维笑,斯文戴眼镜,成绩好还会打篮球,在班上人气很高。
2人碎叨了一下学校的事,又听了会儿歌、眯了下觉,大巴车就走走停停地驶过了月来河上的桥。
关捷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厨房摸东西吃,他虽然不长身体,但每天都像饿老虎投胎。
路荣行则在门口给老太太撑装零食的袋子,他已经养成了习惯,每周回来都给她带点容易咀嚼的吃食,这是他们增加交流的方式。
关捷垫完肚子出来,跑到隔壁写作业,写到一半笔没油了,他抬起头来换笔芯,不小心看到了路荣行在做的题。
这是一道有三条杠的填空题,题目叫:辛亥革命的第一枪是谁开的?那么是谁开的第二枪?谁开的第三枪?
关捷眼见着他一口气在线上填了3个“黄兴”。
因为答案实在不像话,关捷没忍住提醒道:“你要是不知道,也别把3个空都填成一样的吧,小心老师说你不用心。”
路荣行抬眼瞥他,笑了一下把课本推过来了:“不会的,我的答案没问题。”
下一秒关捷垂眼,看见了连篇的历史中人为的下划线:黄兴朝空中鸣了三枪,揭开了黄花岗起义的序幕。
关捷愕然半晌,突然感觉到了文科的艰难,他说:“一个答案三个空,坑人么不是?”
反正坑他是一坑一个准。
路荣行没抬头,手里还在坑上蹦跶,嘴上一心二用,给他科普:“这题还行,起码老实地背书还能答对,政治比较坑,今年高考有个题是这样的。”
“18世纪初,沙皇批准修海底隧道的原因是,拓宽海峡、试验新技术、与美洲经济互动、展现国力?选择题,你蒙一个。”
关捷想着隧道和路是一个道理,而要致富先修路,他说:“我选第三个,经济吧。”
路荣行就知道关捷会选错,因为政治题它不是题,它是脑筋急转弯。
“正确答案是最后那个,”他揭晓了答案,“沙皇只是想告诉美洲,爸爸的钱多到能往海里撒,你老实一点,不要来惹爸爸。”
关捷:“……”
很他妈个好吧,听到答案的他开始怀疑沙皇的智商了。
路荣行说完又想起一个,没心情作业了,停下笔开始讲笑话:“再来一个,为什么道路两边的绿化带里的植物不一样?”
这次是个分析题,连选项也没有了,关捷直觉自己就答不对,上来就认输了:“不知道。”
路荣行笑着说:“因为两边绿化带的负责人不一样。”
关捷感觉他在搞笑,凌乱地说:“都是什么跟什么啊?你是不是在忽悠我?”
路荣行用笔杆点了下起义那题,重新趴回试卷上去了:“你再品品这道题,感受一下我们文科的魅力。”
关捷品完只觉得,文科真难,难在坑从题目挖起,他有点同情路荣行。
半小时后,路荣行率先结束了作业,到外头练琴去了,等到晚上汪杨回来,他在饭桌上把刘白的邀请提了一下。
汪杨笑着说:“你的考虑是对的,但有意向也可以试一下,别人是专业的,你妈我也是啊。”
饭桌上路荣行没当真,但隔天回到琴室的时候,刘白带着录音小样等在门口,一个推一个劝,路荣行最终还是听了那段demo。
他听完旋律后心跳快了很多,脑子里突然冒出两个字:震撼--
金戈铁马、势不可挡,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