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捷听了二话没说, 答应得比路荣行的请求还快。
“可以,没问题,”他说, “我是7号早上过去, 还是6号下午就去?”
路荣行笑着说:“看你,我都可以。”
“我也看你, ”关捷是个随和的陪考,“你才这次的重点,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6号就是大后天,路荣行将三天换算成这个日常口语的瞬间, 心里才后知后觉地产生了一种高考原来已经离自己这么近的感觉。
之前班上每天都有人在说,还有几天就高考了,类似的声音从100天倒计时挂上墙头的时候就出现了。
路荣行知道这个事, 但心理和生理上都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好像高考和期末考试差不太多。
然后路建新又出了车祸,他一部分心思都维系在病房里,也没时间多想高考。
直到这一刻,路荣行才有了种自己的高中生涯,将要真正结束的清晰感触。
然后这个阶段的结束,自然意味着新旅程的开始,路荣行的思路仿佛一下放远了。
他会被F大录取吗?他会在什么时候和关捷摊牌?关捷还会参加化竞吗?即将分开的一年里,他们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想到分开, 抓紧还在一起的机会的意识突然就变得强烈了起来。
路荣行果断地说:“那就6号吧,你在旁边, 我应该会更放松一点。”
关捷不知道高考是什么感觉,但他体会过国决,自顾自在两者之间划了个等号,陪考的积极性霎时高涨,他踊跃地说:“行,6号下午,你等我电话。
路荣行挂掉电话,喜闻乐见地听父母夸了会儿关捷,然后带着这人的承诺和身份证,又一次被关捷送上了车。
回到学校,路荣行本来打算给他订个休息的酒店,可到了学校外面才发现,他还是太不了解高考的形势了。
酒店一周前就被订满了,他现在才来,只能一次又一次地享受到“对不起你拨的电话忙”这个忙拒服务。
这是路荣行之前没想到的事。
他打了一圈见都没客房,只好又去给关捷打电话:“市里的酒店都被订满了,你6号别来了,没地儿住,跑来跑去的太麻烦了,你就8号来,等我考完了一起回去。”
关捷不觉得麻烦,路荣行的人生里很大可能只会有一次高考,跟他结婚一样,关捷不想错过这个人还需要自己的时候。
“我会看着办的,”关捷笑着说,“你别管了。”
看着办的潜台词,就是我现在什么也不知道,路荣行知道问也白问,真就不管了。
他回到学校,发现没了高一高二的校园,真的清净了一大截,还有就是据何维笑说,学校食堂菜里的肉也明显变多了。
不过路荣行还在清音弹琵琶、吃饭,和这点福利失之交臂了。
然后其他班上是什么样,路荣行不知道,反正他的班主任是挺有仪式感的。
这位园丁自费给每个人都订了一枚红色的胸章,上面印着金色的字,他胸前别的是“老师祝你,旗开得胜”,给学生发的是“吃好睡好,心态要好”。
大家都挺感动的,连最调皮的学生都将它别在了胸前,这使得一出教室,别人就知道他们来自于同一个组织。
路荣行拍了张没脸的局部照片,在课间发给了关捷。
关捷问明情况,觉得他们老师真有才。
4-6号,学校里里的学习氛围松散下来,老师不再讲课和组织摸底考,让大家自行看错题本或强化重点。
路荣行有时复习,有时会听何维笑他们讲话,有时直接和关捷发短信。
路荣行:[你在干什么?]
关捷正在激动地打电话,打完了才点开他的短信,立刻给他回了过来:[我刚在打电话,才看见短信。李竞难他们考完回来了,三金一银,团体总分第一,牛比!当中国人的感觉真好!]
这不失为一个激人奋发的好消息,就是最后那句感慨有点无厘头。
路荣行笑着输入道:[真的厉害。你明年要不要也去牛一回?]
关捷:[明年那么远,先看明天吧,没错我就是在说你,你什么情况?这个时间不是应该在上课吗?你为什么在给我发短信?]
路荣行:[是在上课,自己给自己上课。]
关捷:[那我也不跟你讲了,我要去灶上上课了,你不看书,就跟笑哥他们交流心得体会去吧。]
路荣行回了个“好”,以诚为本地收了手机。
混起来一天快过一天,路荣行这天醒来,日历就翻到了6号。
班上的氛围达到了一种空前的散漫,有一半的人早自习压根没来,老师也不敢说,怕一不小心戳伤了脆弱的心灵,让谁明天发挥失常。
上午老师又讲了很多心态最重要的话,不过紧张的人还是紧张,中午食堂开始大张旗鼓地加餐,丰富到甲鱼炖土豆都出现了。
也不用学生洗碗,只需要到取餐口取一张餐票,就能领到饭菜分开打进一次性餐盒的午饭。
路荣行只能在学校吃,因为清音为了腾考场,学生全放假了,食堂也不开。
甲鱼什么的路荣行都没动,一方面是怕吃了消化不了拉肚子,另一方面是甲鱼长得和乌龟有点像,作为逃子的半个衣食父母,路荣行心理上拒绝吃王八。
黄灿却很钟爱这个传说中具有大补功能的硬菜,连甲壳都嘬得津津有味。
路荣行看他这么喜欢,下筷子之前将鱼块都捡进了黄灿碗里,不过叮嘱他小心拉肚子了。
下午教室里就没几个人了,因为家长在校外的聚集,导致部分学生全跑去认亲了。
家长没来的学生就在学校里闲逛,在人生这场十分重要的考试前夕,大部分人其实已经提前抱上了解放的心态。
下午3点17分,路荣行坐在寝室的床铺上听歌,关捷的电话突然来了。
路荣行接起来,听见闹哄哄的交谈声,瞬间福至心灵,感觉他应该来了,然后一问,关捷果然就在校门口。
路荣行从寝室跑过去,看见校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前面的家长不肯让,后面的家长又想往前挤,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火药味。
关捷确实长高了,路荣行看见他站在好几层人头回头,露着鼻子以上的半张脸,笑眯眯地冲自己挥手。
两人隔着学生、电动道闸和学生家长,对着喊都不太听得见对方在说什么。
但只要看见这个人,路荣行心里就觉得欢喜和踏实。
两人各自在涌动的人潮缝里缓慢地移动,挤了十几分钟,才在道闸左边的角落上正式会师。
关捷头上都是汗,路荣行顺手帮他揩了一下,不嫌弃地在自己的校服短袖上蹭了下手,言不由衷地笑着说:“不是让你别来了吗?是不是热得够呛,还没有下脚的地方?”
“不热,我这是激动的汗水,”关捷也不知道是晒的,还是被他摸的原因,颊上有层平时没有的血色,扒在道闸在外面张望,“不过人真的挺多的,家长看着比你们学生紧张多了。”
路荣行轻笑了一声:“那你呢,今天作为我的家长,你紧不紧张?”
关捷学着路建新的语气说:“我不紧张,我对你有信心的很。”
路荣行谢谢他的高看,接着又被问着和他说了下甲鱼和放羊的下午,说完看关捷被踩了好几脚,虽然有点不舍,但还是说:“行了,你已经陪过了,回去吧。”
“还有明天也别来了,人比今天肯定只多不少,”说了没几分钟,路荣行又想给他擦汗了,“我搞的定,你就后天来接我,行吗?”
关捷不想让他操心,嘴上说好,可是翌日天还没亮,就在雾蒙蒙的路边上了大巴,然后他这次学乖了,特意戴了顶挡太阳的帽子。
他还记得,自己走进冬令营酒店的时候,看到别的选手自带家长心里涌起的那种羡慕。
作为一个准大学生,关捷是享受不到被家长陪伴的感觉了,但正因为羡慕,所以他更会陪着路荣行,因为他有时间,而且也答应过对方了。
城南调用了不少公交车,负责接送去不同考场的学生。
这些车6点就相继开进了学校,在篮球场上呈行列排开,等待学生们前来就坐。
吃完早饭,路荣行在老师的引导下,上了众多公交车里的一辆。
接着他上去之后,才发现刘谙也在车上,两人没有坐在一起,但手机却几乎在同一时间,收到了来自于同一个人的短信。
关捷的祝福很朴实,不管是他们还是张一叶,收到的都是[称呼+加油!]这个单一的句式。
刘谙回了个谢谢,张一叶说弟弟有心了,路荣行直接打了回去。
连线接通之后,两边的背景音里都有行车喇叭,使得两人不约而同地来了一句你是不是在车上。
关捷说:“嗯,我在去学校的公交上面,你呢,这是已经在去考场的路上了吗?”
路荣行看他还是来了,暗自叹了口气,觉得关捷是在自讨苦吃,可是心里又有种压不住的甜蜜,便也跟着“嗯”了一声。
“其实我也觉得有点早,不过老师说早点过去等着妥当一点,所以7点半就上车了。”
关捷那趟公交车马上有站点停靠,他站起来准备下车换方向了:“你去吧,我一会儿也过去,你考试加油,不要紧张,我就在你的考场外面。”
“好,”路荣行靠在公交车后车厢的窗边上垂眼轻笑,心里并不紧张,只是有点意料之外的喜悦。
路上其实不堵车,但因为考试征调走了部分公交车,导致关捷等了快20分钟,才等到一辆去潮阳的车。
他跳上去又在路上走了半小时,这才来到路荣行的考场外面。
可怜天下父母心,潮阳校外家长的密度看起来比昨天下午的城南还高。
关捷下车穿过马路,放弃了想要挤到前面去的想法,因为他也不好意思挤,直接站了在人堆后头一个根本没有阴凉的空地上。
站定之后,关捷听左右的家长说学生已经进考场了,只给路荣行发了条短信,说他到了。
路荣行却没有回,因为他已经关掉手机,只带着考试用品进了考场。
考场里的左右桌距很大,目测走道有1米半宽,路荣行周围全是生面孔,不过他没什么紧张的感觉,只是在想关捷到了没有。
外面到了好一会儿的关捷,已经收到了好几份复读、培训的小广告纸,他将它们整理好垫在地上,屈着腿坐了下来。
随后铃声响彻校园,万众瞩目的高考在这天的9点整,正式拉开了序幕。
第一场是语文,从9点考到11点半,基础知识对路荣行来说就是送分题,他很快就进入了答题状态。
写完作文的时候,还剩25分钟,路荣行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用心记了下固定答案,还算从容地交了试卷。
期间在学校外面,关捷作为陪考大队里少见的小孩,受到了周围叔叔阿姨们的一致关注。
旁边那个撑太阳伞的阿姨看他长得还挺白净,觉得晒黑了可惜,主动将他罩在了伞盖下,然后和他攀谈了起来。
“诶小帅哥,”阿姨笑着招呼道,“这儿清一色的全是家长,你一个小孩在这儿干什么?”
关捷感觉阿姨人不错,干坐着也有点无聊,笑着说:“我邻居考试,我来给他打个气。”
阿姨是没见过一条裤子穿到这么大的好兄弟,眼神立刻变得揶揄起来:“邻居啊,女孩子吧?”
“不是,是男生,”关捷面上摇着头,心里却觉得这阿姨别有深意的眼神也没错。
他连男的都不放过,就是有她猜测的那个意思。
可惜阿姨不知道,立刻笑眯眯地改口,说你们感情真好。
等到11点半过了几分,路荣行从考场里出来,领回手机重新开机,才看见关捷的短信。
他拨回去,听见那边闹哄哄的,就知道关捷还在,问了他在哪儿,在老师的带领下到潮阳的食堂领完饭后,离开班上的小团体去了门口。
这会儿是午餐高峰期,外面的家长暂时散了不少。
关捷天天不到12点吃饭,因为饿得早,这会儿已经吃完回来了,在离校门最近的树荫下坐着吃冰棍。
路荣行端着碗,逐渐从道闸后面冒了出来。
关捷不用他喊,已经看见他了,站起来拍着屁股上的灰朝道闸逐步贴近。
路荣行将菜碗搁在道闸顶上,夹了块切破的鱼豆腐,隔着齐跨高的障碍一边喂他一边说:“吃饭了没?”
关捷叼走了筷子尖上的菜,嚼起来低头去看他的菜碗:“吃了。哟,潮阳的伙食不错嘛,居然还有鳝鱼。”
路荣行吃了一口,立刻给他夹了一段鳝鱼。
关捷吃了这口,怕他吃不饱,碰上后面的投喂就摆手,嘴巴只拿来说话和吃冰棍:“上午考的是语文吧,感觉怎么样?”
路荣行做语文,就像他做化学,做没做对心里基本会有点数,点了下头说:“应该和平时差不多。”
“那就好,”关捷觉得这波应该稳当,松了口气,笑着把话题转开了。
他这一上午在外面当五毛家长,跟着也长了不少见识,兴致勃勃地说:“我上午看见外面有好多家长,还打车去那个寺里拜了的,我要不要也去给你拜一个?”
路荣行不知道他都在外面听了什么闲话,好笑道:“别闹了。”
关捷本来也是开玩笑,立刻跳过了这个话题,正经起来说:“你们下午几点几点开始考?考哪科?”
“3点,”路荣行边吃边说,“考数学。”
关捷看了下时间,发现才12点出头,有点困惑地说:“还有2个多小时,你还可以睡一会儿,但你们有睡觉的地方吗?”
路荣行额头上很快被晒出了一层汗:“想睡的可以回公交车上打个瞌睡。”
关捷注意到他冒汗的第一时间,就把帽子盖到了他头上,操心地说:“那你吃完了就去睡吧。”
戴了帽子路荣行还是热,不过受不到阳光直射,眼睛睁得比之前开了。
数学对他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一科,路荣行点了头,没有随心所欲,想跟他在这儿缠绵,就打算留在这里,只说:“嗯,我去睡觉,你呢?”
关捷想也没想:“我就在这儿啊,跟大人们扯扯淡,挺有意思的。”
路荣行只感觉到了热,不赞成地说:“我看这外面也没多少树荫,下午估计会很热,你一会儿就回去,不用等我考完,因为我们考完直接在校内坐车就走了,我出来也看不到你,懂吗?”
关捷原本是打算和昨天一样阳奉阴违,不过下午他接到了一个电话,不得不如了路荣行的愿,中场离开了。
下午3点半,高考第二场开始过后,关捷被热得汗流浃背,刚打算再问提着泡沫箱子兜售老冰棍的小贩来一根,手机铃声却先于他摸到零钱,突然响了。
关捷不得不冲冰棍老板抱歉地举了下手,低下头去看手机。
来电人出乎意料,居然是国集队里的蒋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