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举着餐盘的服务员目瞪口呆。
正常情况下, 他的手中应该空无一物,可这回他只是感觉手上一轻,紧接着听见这桌上响起了“哐当”一声。
服务员花了几秒来理清思路, 感觉好像是这位壮士徒手抓铁板。
这是一项傻瓜式的壮举, 但他看壮士一声没吭,就鸡贼地舒了口气, 选择性地感激起了厨房的山寨铁板。
烧铁板太费煤气,而且用餐高峰期也烧不过来,他们老板于是从大城市里取来经,将铁板都放在锅里蒸着。等菜单送进去之后, 在炒浇头的功夫里,将铁板盛上饭,拿到打火灶上象征性地烧两分钟, 最后在板边浇上一勺滚油完事。
碰上一次有多份同样的点单, 那2分钟就也省了,反正多数人也吃不出正宗不正宗。
火烫不烫,是个人都知道,服务员看关捷居然把板端上了桌,误以为他这块铁板是没有烤过的,就默默地垫着脚,将那块不应该在手里,而应该在桌上的餐盘推上高脚桌, 赶忙去端下一份了。
桌上,关捷恍惚感觉路荣行在嘲讽自己, 痛并愤怒着,有点想抽他。
不过还没来得及,他就见路荣行一下把面前的杯子推到了自己这边,然后抓住他的两只手,捏成猪脚塞进了杯子里。
杯子里装的是冰镇橙汁,口感和果唯c粉冲出来的一模一样,路荣行是个挑剔鬼,觉得不香不爱喝,一直跟零食有缘无分的关捷还挺喜欢。
他小时候喜欢喝2毛一袋、葫芦形状的桔子汽水,后来大了一点,为了辣条忍痛割爱,饮料喝得少了,但本质还是喜欢。
由于他俩进来就爬了梯子,没在店里晃悠,关捷不知道这里的果汁可以免费续杯,还有蓝莓和水蜜桃味。
夏天吃冰就是爽,关捷本来准备慢慢喝的,谁知道端了个铁板,路荣行就把他的饮料当洗手水了。
没得喝还是小事,主要是这杯子不是一次性的,关捷怕店员看见他这么干觉得他缺德,连忙把手拿出来了。
路荣行刚刚也是急了,只顾着救火丢了公德,这会儿看他反应还行,没嗷没炸毛,就以为铁板没那么烫,稍微放了点心,问他:“手咋样了?起泡了没?”
握冰摸炭都是一个痛法,一旦离开了源头,痛感就会迅速降级。
加上刚刚还泡了下冰水,关捷觉得没那么焦心了,疼当然还疼,像是破皮的地方沾到了小米辣椒水,有种火烧火燎的灼痛,不过忍得住。
关捷将手指摊开,自己看了看,又用大拇指搓了搓其他的指头,感觉碰过铁板的地方发硬而平滑,并且有一点点发白。
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了,关捷觉得不严重,余光里瞥见服务员又来了,连忙说:“没起,不要紧,你的饭来了。”
路荣行侧身将胡萝卜牛腩饭挪了上桌。
他端的这盘肯定是烤过的,因为隔着三指宽的空气,都能感觉到铁板上的热气,路荣行心想端了这个怎么可能没事,腾出手对关捷招了一下:“这么烫,你别是疼麻了,搞不清状况了。手伸过来,我看看。”
关捷刚揪了卫生纸在擦手,闻言心说他又不是个傻子,但为了让路荣行放心,还是摊着手递了过去。
路荣行单手抓住了他的左手,虎口卡在他的食指第一个关节处,其他手指垫在下面,拉到跟前低头看了看。
有了洗屎尿裤的交情,在大庭广众下“牵个手”压根不叫事,关捷自然得端起杯子差点来一口,送到嘴边后想起刚刚涮过手,叹了口气又放下了。
杯子一般都放在侧面,关捷将它往右边推,目光下意识就追了过去,然后他不经意看到隔壁桌的4个女生正看着这边,笑得正欢。
关捷的第一反应是她们在笑男生拉手,有点尴尬。
他别开视线看对面,刚准备扭动手腕让路荣行别看了,耳朵里就听见旁边的人在讨论。
“是他吗?”
“对对对,就是他,他好傻啊,居然用手端铁板,天哪哈哈哈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们别笑啦,我觉得他长得很可爱耶。”
“他看着好小,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觉得他对面那个男生更帅。”
“你们别太花痴了啊!话说回来,这有什么要想的,就是头一回吃,没见过呗。”
“不是吧,铁板饭都没见过?”
“对啊,不要说铁板饭了,我过年去我姑妈家拜年,她住在村里,那边的女生连珍珠奶茶都不知道是什么,蛮可怜的。”
“不是吧,那她们平时喝什么?”
关捷有点想插嘴,告诉她们村里人没钱就和桶装水,有钱就喝娃哈哈AD钙奶。
还有就是他其实也不想当傻子,只是这个铁板漆得太像木板了,别人会不会被误导很难说,但他这个乡巴佬信了。
但关捷还没开口,路荣行就视察完了,他用大拇指搓了下关捷的无名指头,怀疑地说:“我这样碰你,你都不觉得疼吗?”
这他妈指纹都被烫平了,要是没反应,说不定就是烫坏了。
关捷被他搓得感觉有点怪。
其实是他自己的指尖硬化了,但他总觉得路荣行手上有层蜡,蹭起来很滑溜,不像是手的感觉。
这种稀奇古怪的触感比疼更明显,关捷有点想笑,忍住摇了下头:“有一点点,不是很明显。”
知道疼那就是还有谱,路荣行松开手,受刺激的心这才平复,日行一劝:“下次别这么毛躁了,这还没正式开学呢,您老搞事情悠着一点,好吧?”
关捷做乖巧状:“知道了爸爸。”
男生寝室的每个人都身兼多任,一个人能同时从爷爷当到孙子。
路荣行被荼毒了一年,已经适应了这种岁月无情的变迁,闻言平地长辈分,从筷筒抽出了两双筷子:“乖儿子,鸡肉饭和牛肉饭,你吃哪个?”
关捷头一回看见咖喱,觉得稀里糊拉的让人不太有食欲,接过路荣行递来的筷子说:“我吃鸡肉饭吧。”
但他吃了一口就觉得真香了,喊路荣行尝一口。
路荣行从他盘里夹了块土豆,觉得咖喱不中看但是吃着还行,于是两人拿勺子换了一半的菜。
关捷喜欢用汤拌饭,活生生把铁板饭搅成了煲仔饭,边吃边说:“你什么时候换寝室?我去帮你搬东西。”
路荣行偏向饭菜分明,夹着块指甲盖大的牛腩说:“不知道,估计怎么也得晚自习之后了。”
关捷有点渴了,边说边往店外瞟去,想看附近有没有卖水的地方:“那我下课了去你寝室找你,1栋606对吧?”
“对,”路荣行懒得来回爬6楼,乐得让他去帮忙。
关捷很快看见了一家门口有两个冰箱的门面,根据他的经验,应该一个是卖雪糕的,一个是卖冰水的,他放下了勺子筷子说:“我去买瓶水,你喝什么,橙汁?”
路荣行有点莫名其妙:“橙汁这儿不是有吗?”
关捷心想挑剔鬼今天怎么这么不讲究,看向那两杯子说:“可我刚刚在里面……泡过手了。”
路荣行往店里的一个角落指了一下:“我知道,但那边可以重新接,下面也有新杯子,你喝不喝?我去给你接。”
关捷顺着他的指向,在角落里看见了一个放在柜台上的方盒子。
这东西关捷进门的时候看见了,但因为上面没有贴字,他就以为是柜子或饮水机之类的东西,可实际上它叫自助果汁机。
关捷愣了一下,心里渺茫地浮起了一种像是“没见识”的稀薄自卑,可对面人影晃动,影响了他的思路。
路荣行已经下了梯子,只剩下一颗头还冒在桌面以上。
关捷自己渴了,哪儿好意思让别人去接,连忙跟着也往下爬:“别别别,我自己接,你坐你的。”
路荣行已经踩到了地上,看他嗖嗖的下来了,只好说:“我也渴了,各接各的好了。”
关捷这回接了个水蜜桃味的,到了桌上把杯子给路荣行,自己先上去,再把杯子请到桌上,接着路荣行才上来。
重新坐好之后,2人虽然都没说,但吃个饭费这老劲,都觉得下次不用来了。
吃完之后路荣行付的饭钱,关捷也没说给他钱,想着下次再吃自己来就完了。
结账之后2人往外走,走到门口看到墙上挂着个意见簿。
关捷盯了它走了几步,指头隐隐作痛,走前还是难以释怀,过去将本子压在墙上写了条不知道会不会有人问津的意见。
路荣行站在他斜后面,看他歪七扭八地写道:提醒一下吃饭的人,那个铁板很烫吧。
离开餐厅后,路荣行在林荫下笑他:“先说不要紧,刚刚又写很烫,还不是就是烫到了,要不要去诊所看看?”
关捷把指头凑到眼前,发现那些硬化的地方越来越白了,但是不疼了,一颗糙心随便造,觉得没必要,摇了下头说:“不用,你下午干嘛去?”
路荣行得了暑假综合征,吃完饭就犯困,慢悠悠地往前晃道:“我去琴室眯一会儿,起来练一轮,完了剪个头,差不多就该吃晚饭了。”
关捷也想眯,但他还得回寝室去找胡新意,犹豫了几秒后说:“那我先回寝室,5点再来找你吃晚饭,好不好?”
多个饭搭子当然行了,路荣行心情愉快地笑了起来:“好。”
走到去琴室的那个岔道口,关捷跟路荣行拜了拜,顶着太阳跑回宿舍,在隔壁的隔壁找到了胡新意。
2人不怕热地搂在一起哈成了一团,各自将对方的后背捶得梆梆响,嘀咕了一会儿后胡新意毅然提起行囊,将被子摔进了509。
他睡惯了上铺,关捷怎么都行,让出上铺,把自己的东西扔到了他下面,占完铺后2人趴到阳台上去叙旧。
关捷说:“健健和包甜考到哪儿去了,你知道吗?”
中考没把胡新意整出镜框,过完暑假他居然变成四只眼了,关捷也是稀了他的奇。
胡新意将镜腿摘下来,擦着汗说:“包甜在林原,健健家没有电话,不晓得哪儿去了。至于你兄弟我,也不是考进来的,我买分进来的。”
能买也就说差不得不太多,关捷跟他感情深厚,先入为主了没法在乎他走后门,只是搭着他的肩膀心里美。
胡新意的妈妈还在学校,下午带他买衣服去了,走前那阿姨问他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关捷没去,自己把床铺了,躺了半天也没睡着,因为寝室不停有人进出,戴耳机吧里面又只有一开始路荣行给下的新概念,他不爱听,干脆爬起来,把床单掀了,然后下楼去了琴室。
这边路荣行已经醒了,刚把单人凉席卷起来。
关捷在窗户外面探了下头,路荣行过来给他开了门,架起琵琶弹了起来。
关捷也是见鬼,在寝室躺着都不睡,到了这儿路荣行“铛”个不停不说,还是坐着的,他都能够攒出瞌睡,在椅子上用头表演小鸡啄米。
路荣行看不过去,踢了他的椅子一脚:“席子在柜子后面,躺着去吧。”
关捷恍惚想起这是他今年最后一个能躺着睡的午觉了,连忙珍惜地过去铺开躺下了。
下午的日光在琴音和细微的呼吸声里,慢慢从直射变成了斜照,琴室后面窗户外的栀子花,花苞又悄悄地打开了一点。
不叫他的话,关捷实在是睡觉的一把好手,路荣行练完了他还没醒。
记着上次把他一个人放在这里的教训,路荣行这回把他摇醒了:“睡神,4点了,该走了。”
关捷原本背对他侧卧着,被他摇醒翻成仰躺,瞪着胳膊和腿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坐起来,右脸上印了一片藤编枕头上的印子。
刚醒让他分分钟失忆,关捷将双手撑在背后,萎靡不振地垂着头说:“走哪儿去?”
路荣行将椅子收起来,贴墙靠住了:“走到理发店里去。”
关捷“哦”了一声,又坐了2分钟才起来,把席子卷起来放回了原位。
接着路荣行锁上门,跟他一起走出艺校,穿过马路左拐,在沿街的3家理发店里选了一家看起来店面看起来最干净的进去了。
进去之后,路荣行很快被店员领到后面洗头去了。
关捷在入口左边的长沙发上刚坐下,迎面就来了一个黄毛爆炸头,他捏着张身份证大小的红色卡片,对着关捷热情地推销了起来。
他说了很大一堆,中心思想就是办卡好、办卡棒、办卡呱呱叫。
关捷听了虽然感觉这个会员卡十分的高级和高科技,但他没有200、500一档的入会费,只好摆着手对理发小哥讪笑。
这小哥不依不饶,又劝到路荣行那边去了。路荣行比较酷,直接请他别说了。
不过话多归话多,但剪头的手艺还可以,路荣行最后办了张200的卡,关捷这土包子还没见过刷卡的理发店,连忙趴到前台来长见识。
然后他们就看见,服务台的小姐姐从抽屉里翻出了一个1块钱的笔记本,在空着的那行抄下了卡号和路荣行的姓名,接着在个人信息后面写了个……
+1。
关捷出去的时候还在怀疑世界,问路荣行:“你姥爷那边的理发店,也是这么刷卡的吗?”
路荣行没什么感觉:“不是,那边有刷卡机。”
关捷不是很懂地说:“这儿没有,他们办什么卡啊?”
用后来的流行词来说,这叫提前套现,路荣行没这么前卫,只好说:“装逼吧。”
那关捷觉得这个x没装起来。
2人走到校门口,突然听见了一声“喂”,路荣行应声看去,看见了站在城南校门口的刘白。
他指了下自己,看见刘白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