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是“你”, 没有“们”。
本来也没关捷什么事,等鸡冠头跟路荣行说完了,他接棒说:“你去吧, 我先走了, 对了行李给我吧,你提来提去的太麻烦了。”
路荣行却不想一个人坐车, 因为一起回家他们路上可以换着打盹,独自的话他惦记着琴,总是睡不踏实。
于是他手上没动,拿眼睛去看鸡冠头, 问道:“他可以跟我一起去吗?”
鸡冠头长得不是很友善,实际脾气却不错,很好说话, 一问就点了头, 反正他们哥们儿平时也没少带女朋友过去装逼。
路上3人互相认识了一下,鸡冠头叫王举仁,是艺校二年级的学生,还主动帮背着琴的路荣行拿了点儿行李。
练功房在艺校东边,舞蹈学院二层的大教室。
房间隔音不错,鸡冠头推门之前,关捷在离门一米远的地方几乎没听见什么。
等门缝越开越大,音乐才飘出来, 关捷随之也看到了在屋里跳舞的人。
在跳的人有3个,刘白、紧身裤和一个关捷没见过的男生, 3人站着等边三角的队形,紧身裤今天穿着带白条的黑色勒口运动裤,刘白在靠门这边的后边。
路荣行和关捷看进去的瞬间,他们刚好在做一组动作。
就是将右手从胯部快速落到膝盖,左手按胯不动,上身边往下边侧身,再踩着节拍将右手和右腿同时提起来,右手甩出去,右脚跟着垫一下,侧滑一步落地,整个过程中几乎全身的关节都在活动。
可舞蹈效果看起来,就像是脚像被手提了一下,然后转了90°那么简单,给人一种有点像机器人,但又很灵活的感觉。
门一打开,刘白也看见了他俩,这会儿他刚接上新舞步,需要单手抱头,全身摆震两拍后用另一只手带膝绕环转身。
他们在跳的这首歌叫walk,节奏本身就快,舞步又是爵士和hippop的杂交版,所以这一系列动作也就几秒钟。
不过刘白还是冲他们打了个招呼。
摆震期间,其他两人的右手都按在肚子上,就他抬起来对着门口比了个打抢的手势,比完就用手“引”着膝盖转过去了。
这要是在舞台上,“打抢”这个动作大概会引爆一串尖叫。
但即使没有灯光加持,关捷作为一个外行,还是觉得这家伙跳得真酷,又灵活又自然。
路荣行和关捷赶上了一个结尾,进来没两分钟,dancer们就用手轻点胸口,后退着散开笑了起来。
镜子对面的墙壁这边,蹲、躺、坐着7、8个男生,舞一结束他们就开始起哄。
有的说毛子扭起来像僵尸,有人说小白有2个点没踩到,关捷没机会细听,因为刘白跳完就过来了。
走过来的中途有人隔空丢了他一瓶水,刘白接住拧开润了下喉,盖着盖子满头是汗地说:“来了啊,先把东西放下吧。”
东西里主要还是琴重,路荣行卸下琴包,将它和衣物作业一起靠到了墙边。
等他放好后刘白说:“我们老师吃饭去了,一会儿就过来,我先给你们拉个皮条。”
说着他哥俩好地搭着路荣行的肩膀,半推半引地把路荣行带到了房中央,冲墙根下的一溜人说:“这是路荣行,咱们老师要找的琵琶演奏,旁边这个是他弟弟关捷。”
话音刚落,屋里响应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带头欢迎的人居然是孙雨辰。
他已经把那头卷毛给捋直了,剪了个清爽的学生头,看起来比非主流那会儿顺眼多了。
王举仁不知道从哪里拎来2瓶矿泉水,递了过来。
关捷在路荣行后面接住了,不自在地对着这些艺校的学生抿着笑。
接着看刘白逐个地点外号,他管孙雨辰叫辰子,鸡冠头叫举人,紧身裤叫毛子,后面那几个因为之前没见过,绰号关捷没记住。
不过最后那个脸上长痘的关捷留意了,叫孟买。
这个孟买想无视都难,他的态度很刺,对来者是客的他们不仅没个好脸色,被点到名后还挑衅起来了。
他昂着下巴将路荣行上下打量,眯缝起来的眼里装着不信和不屑:“小白说你的琵琶弹得特好,我还没见过男的弹这玩意儿是个啥样诶。现在刚好没什么事儿,帅哥,给我们露一手呗?”
最后那个“呗”字里,一点征求意见的意思都听不出来,就跟古代的纨绔到风月所里点了花姑娘似的,让人听着不是很爽。
关捷瞥了路荣行一眼,发现他脸上没有生气的迹象。
但路荣行不生气的时候也能气死人,他刚想说“不给”,刘白却先一步说话了。
他不高兴的时候眉毛和上眼皮会同时压低,显出几分凌厉来:“孟买,注意一下你的态度。他是我跑了好几趟才请来的,本身也不是很愿意加入,你有什么意见,可以冲我来。”
不吵架的时候,孙雨辰就是刘白的跟屁虫,闻言立刻同仇敌忾地看向了孟买,一副掂量的表情。
孟买有点怕刘白,被他一盯眼神就游移开了,移到一半又对上了孙雨辰,登时感觉全天下都在跟自己过不去。
但他又刚不过这两人,只好压抑着内心的怒火,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含糊的呛声:“我没什么意见!”
“那就行,”刘白慢慢收起了脸上的针对,面无表情地说,“那就跟别人好好相处。”
孟买没吭声,其他人出来打了下圆场,王举仁和孙雨辰拍拍屁股站起来,把两拨人分开拉到了两个角落。
“孟买是个傻逼,智商只有70,”王举仁对路荣行笑道,“他平时不是这样的,就这两天他女朋友跟他闹得厉害,他心气儿不顺,迁怒到你身上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路荣行表示很茫然:“他不高兴,屋里这么多人,怎么就迁就到我头上了?你还有事没说清楚吧?”
关捷拧着瓶盖也这么觉得,那个孟买提起琵琶的语气像是跟它有仇。
这应该是他们艺校和同学的家丑,王举仁瞥了刘白和孙雨辰,在琢磨该不该说。
毛子却觉得只是一件小破事,看不惯他遮遮掩掩的样子,接过话说:“其实他就是觉得你抢了他女朋友的席位。但那女的什么水平,耳朵没聋的都清楚,一个字,垃圾。”
关捷跟路荣行对视一眼,一知半解,越听越糊涂。
这时孙雨辰挨着刘白坐在旁边,关捷从余光里看见,他一会儿勾人肩膀一会儿靠人身上,刘白有时会推他,有时不会。
那些动作不算出格,关捷自己也常对路荣行干,因此没有瞎想,只是念头一划而过,感觉他俩关系很好。
这边王举仁看他俩既无语又不解,干脆给他们讲起了前因后果:“我们排的这个舞叫‘奉义’,是学校在文化周最大型的一个节目,挺多人都想上。”
“孟买的媳妇儿是对面民乐系,学古筝的,孟买想把她也带进来,但跟辰哥试完后发现古筝的音质不合适,老师就把她踢出去了。”
“完了白哥就开始找你,然后孟买那媳妇儿怎么说呢,不服气吧,可能跟他说了点儿啥,他那个智商你也看见了,磕碜的要死,他就是帮他媳妇儿嫉妒你。”
“其实人可怂了,啥也不敢干,你甭理他。”
路荣行不搞吃亏就是占便宜那套,了解地说:“那不行,太没礼貌了,他要是骂我,我也得骂他。”
关捷正在喝水,听他前半句的气度还挺像个宰相,没想到话锋会急转而下,变成了小太监,笑起来才想起自己在喝水,一下就给呛到了。
路荣行一边给捋背顺气,一边问他喝个水发什么癔症。
关捷咳得两眼通红,还在鄙视他:“就你说话这慢吞吞的,你骂得过谁啊?”
路荣行思索片刻,自己也笑了:“你吧,我骂你的时候,你敢还嘴吗?”
关捷轻蔑的笑了笑,感觉自己没什么可怕的,但咳颤半天也没想起来,路荣行什么时候骂过他。
他们很少吵架的,也可能是吵的时候他没走心,吵完就忘了。
6个人在地上坐了20来分钟,练功房门口进来了一个中年男人,高大微胖圆脸,是刘白嘴里的老师。
老师姓秦,穿着和发型很正式,看起来严肃,实际上挺平易近人。
他进来先跟路荣行和关捷分别握了手,然后征询路荣行,能不能弹首歌给他欣赏一下。
路荣行弹了一段唐古拉,看笑容和摇头晃脑的陶醉状,秦老师对他很满意,闲扯道:“练了有不少年头了吧?基本功很扎实,架势也好看,不错不错。”
接着他又说了些场面话,感谢、高兴新成员的到来,希望能够成功合作。
路荣行例行谦虚。
关捷却因为无聊,刻意观察了一下孟买的表情,发现他还是那个鸟样,明明看到别人的闪光点了,还闭着眼睛不肯承认,关捷觉得他有点小气。
演示完才艺之后,路荣行将琴卧进了琴盒里,秦老师让刘白换了盘磁带,将“奉义”的编曲初版放了一遍。
大起大落的旋律很快响彻房间。
头两声让关捷觉得有些熟悉,想了想恍惚记得,汪杨弹十面埋伏的时候,起始那两声跟这很像。
但后面就不像了,关捷不会形容,他只会捡现成,感觉到曲子确实有气势,铛铛哐哐的,到时换上战曲首选的琵琶,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感觉。
初次完成编曲之后,这歌的时长变长了,秦老师只放了1大节就按停了,坐在凳子上给大家讲创作背景,这能加深其他人对这首歌的领悟和理解。
“这歌的灵感吧,出自于姜维,”他笑着说,“就三国里面,最后继承诸葛亮遗志的那个大将。”
艺校的文盲里立刻小声地议论了起来。
孙雨辰歪向了刘白:“哪个大将?”
举人和毛子闻声而动,也凑了过去。
刘白知道,但是懒得跟他们讲,把皮球踢回了老师那里:“三国里的那个。”
补课未遂的3人只好一起说:“草!”
另一撮里好歹出现了一个三国迷,可就是别人的铁杆粉,别人问姜维他扯赵云,也被草了一通。
关捷听得似懂非懂,但姜维这名字他认识。
小时候不放西游记的时候,他也会看水浒和三国,人多看得少,所以人物都认不全,但姜维在他脑中留有姓名。
原因是94版的电视剧里有这么一幕。
废墟里的骏马该走不走,老兵准备拿鞭子抽它,这位迟暮之年的大将却说“非它之过”,然后自己下了马,牵着它走了。
九伐中原一场空,老演员用实力刻画出了那种壮志熄灭的无奈和苍凉。
关捷当时对剧情一窍不通,他只是觉得这老头和马都怪可怜的,随口问了关宽一句这是谁。
然后被他那个爱丞相的爸灌输了一堆爱屋及乌的假知识:他你都不认识?姜维啊,阳亭侯,诸葛亮死后蜀国的头号男主角……
再大一点,关捷开始拍画片,才知道他爸是在胡扯,三国里响亮的名字一大堆,但当中并没有姜维。
路荣行比他稍微有内涵一点,看过原著,至今都记得那句点睛之笔。
姜维死,蜀汉亡。
这就难怪了,曲子的起伏性会那么大,原来是写给猛将的赞歌。
秦老师面对一堆学渣,不得不临时当起了历史老师,简单讲了下姜维的一生。
听完孙雨辰就迷上了姜维,他觉得这老大哥死去活来地跟着诸葛亮,就他妈像自己撵着刘白一样,都又惨又爽,还不可自拔。
上完舞蹈系的历史课,秦老师就把简谱给了路荣行,因为之前刘白说,这位同学喜欢一个人搞事情。
谱子到手,路荣行和关捷提上行李就要走,刘白追出来说:“吃个饭了再走吧?是我们老师的意思,说庆祝一下你的加入,人不多,就你俩加上我们4个,孙雨辰有车,吃完直接把你们送到车站去。”
路荣行跟他们稍微熟悉了一点,不拿一票否决陌生人那套对人了,想想觉得一顿饭也没什么,就答应了。
孙雨辰有本儿有车,就停在学校里面,车是本田crv,他非要刘白坐副驾。
吃饭的地方在主城东的一个3层商场,这一片是富人区,1、2层的牌子货店里根本看不到几个客人。
一行人直奔3层的风雨亭,这家的菜不怎么样,招牌是门口那个号称无所不知、叫做小奇的智能机器人。
机器人外观像个刷了大白的叮当猫,两只眼睛闪着蓝光,孙雨辰和刘白来得多,对它见怪不怪,毛子和举人都来过,但回回来他们都要问同样的问题。
毛子撸了下头发,问它:“小奇,毛哥我帅不帅?”
小奇说着象征机器人的电子音:毛哥您很帅。
举人听不下去,推开他说:“他是不是一个傻逼?”
小奇:您好,他应该不是。
毛子登时就笑成了一个傻子,还想把它当魔镜用,举人提着他的胳肢窝往旁边拖,让他给客人们玩一下。
路荣行觉得这种行为有点傻,不过关捷一直在推,他就蹲过去,随便问了一个:“汉成帝后面的皇帝是哪个?”
小奇沉默地闪了一会儿蓝光之后,答上了:您好,是汉哀帝。
路荣行那本《汉书》刚翻到哀帝这里,还没来得及拜读这位著名的断袖君主,不过答案是对的,他也让开了。
关捷新奇过头了,一直在看用心热闹,这会儿轮到他了,他还没想问题,摇了下头表示不想问。
路荣行觉得他一走又得后悔,不想听他长吁短叹,怂恿道:“随便问一个,快点。”
关捷被他一催,脑子也不知道是抽了还是来灵感了,蹲过去把放学之前做错的那道题给念了一遍。
他说:“已知在△ABC中,a+b=10,cosC是方程2x^23x2=0的一个根,求△ABC周长的最小值。”
所有人:……
他们听到后面,就忘记前面是什么了,这孩子什么毛病?跑到餐厅来问数学题答案。
小奇这次闪光和沉默的时间更长,半晌后突然报警了:对不起,您的问题超纲,请重新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