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是他选的, 路荣行能有个鬼的深意。
所以关捷抬眼去看他,只看到了一身的浩然正气。
路荣行在书和电影上涉猎很杂,什么都看, 上次他放了一个几个人在屋里一直聊天的电影, 关捷看不下去,他却津津有味。
根据他的尿性, 关捷有点倾向于他是在胡扯,外加这又是一个什么晦涩内涵的文艺片,但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你怎么看起两个、男人纠葛的电影来了?”
路荣行用海绵擦了下碟片,抬手摁开了DVD:“不是你选的吗?”
关捷的牙都碰到了苹果, 愣是被这锅唬得没下口,立刻移开苹果狡辩:“我哪儿知道它是讲这个的。那不看这个了,换那个外国的好了。”
路荣行觉得没必要, 老神在在地把碟片插进了弹出来的卡槽里:“外国那个讲的也差不多。”
关捷真的无力吐槽了, 打了个轻短的小嗝:“……你弄这么多男人纠葛的电影回来干嘛?”
路荣行拿了遥控器,退到沙发上来坐在了他旁边:“看啊。”
“我当然知道你是拿来看的,”关捷顿了一下,连忙啃了口苹果做掩饰,“我是在问你,为什么会突然对这种类型的电影感兴趣?”
路荣行偏头瞥了他一眼,懒得从你要草我的起因说起,只是概括过头地说:“刘白推荐的, 他说好看。”
关捷得知他没什么深意,瞬间释然了不少, 虽然还是不知道白哥给他推男男电影的初衷,但小幅度地点了几下头,后背放松地贴在了靠背上。
几句话的功夫里,屏幕上的画面已经从DVD的开机界面切进了电影无声的片头。
两人将注意力放到屏幕上,主人公倒叙的旁边声从电视里流泻出来。
关捷还没看过两个男人纠葛的电影,对于未知的剧情既显局促,也有点新奇。
接着开场没两分钟,相遇的男主们经历了从睡前到事后的一秒过渡,以两个上身赤膊、没有肢体接触的形象出现在了屏幕上。
成年人的体格和少年不太一样,那些起伏的沟壑和充满力量的肌肉,关捷暂时还欣赏不来,他更愿意看峰哥压在寝室被褥下面的比基尼杂志。
他的性向虽然开始出现了偏转,但是审美和观念还没跟上,除了路荣行,其他任何场合之下,还是愿意看漂亮的女生。
所以这个一看就知道干过什么,但又不清楚具体操作的基情画面,不仅没让他心神荡漾,关捷心里更多的是一种少见多怪的不适。
他偷偷瞥了下路荣行,发现这位目不斜视,和他平时看电视的样子没什么区别。
关捷不知道他抵不抵触,但只要路荣行没有表现出来,他就不会有被嫌弃或伤到的感觉。然后人心不足蛇吞象,他活蹦乱跳,就忍不住想继续试探。
“你,”关捷皱着脸,迟疑地小声说,“看到这个,有没有觉得心里……不舒服啊?”
路荣行的接受度比他高点儿,加上演员演得挺自然,画面也不露骨,没什么感觉地偏头看他:“什么不舒服,恶心吗?”
关捷心头一跳,点了下头。
“没有,”路荣行感觉无缘无故地他不会说这个,打量着他的脸说,“怎么了,你觉得恶心?”
恶心倒是不至于,关捷连忙表态:“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有一点别扭。”
路荣行登时在心里想,这么含蓄的他都别扭,要是自己弄个片子来,他怕是要踏上毛子和举人的老路,饭都吃不下去了。
“别扭正常,”他好笑地安慰道,“你又不喜欢男的。”
关捷眯了下眼睛,看着他心说这话我可真不敢答应,卡了一秒以问作答:“你也不喜欢男的,你怎么不别扭呢?”
这问题路荣行没法答。
一般人感觉到了不适,才会去追究情绪的源头,他现在一切正常,就是没感觉,自己难不成还要给正常想个理由出来吗?
“可能是我这个人比你宽容一些,”路荣行胡扯了一个理由,笑着将视线拉回了屏幕上。
这个答案不合关捷的意,他有点想嘘路荣行,但又有一点无法反驳。
日常的生活里,得罪和交恶的事情不多,宽容这词不太用得上,说他慷慨大度更合适。但关捷希望他越宽容越好,尤其是在自己对他心怀不轨这件事上。
盘算这些小九九的时候,关捷将目光斜向旁边,瞥见路荣行已经看起了电影,就没说话,只是将啃得只剩下核的苹果放进了垃圾桶。
路荣行的大部分注意力都在电视上,不过余光还是能看到他,因为抽纸放在自己左手边的床头柜上,顺手给他抽了一张。
关捷正准备出去洗个手,旁边却突然递来了一张纸,他接过来揉贴在指头上,心里有一点没来由的快乐火花。
偷偷乐完他也认真看起了电影。
其实关捷一直没觉得,这个电影是自己的菜,剪辑有点跳、爱得有点快、男主之一还是霸道总裁、但他慢慢还是看进去了。
因为很多台词和处境,都让他有点感同身受。
陈捍东说,熟了就玩不开了。
关捷觉得自己对路荣行比这还惨,他是先对邻居熟到没边了,才突然对路荣行动了念头,然后也不是想玩。
他喜欢路荣行吗?
关捷现在还不敢说是,他醒悟的时间不够,还没有到那种心心念念,路荣行不爱我、我就要死不活的地步。
他现在的状态,有点像是实验室里做过的碘钟反应的振荡期。
在这个奇妙的振荡反应里,最初的无色溶液混合以后,会瞬间变成靛蓝色,接着溶液悄然进入振荡期,不断地在几种颜色之间做均匀的闪变,直到硫代硫酸根被消耗殆尽,颜色回归靛蓝。
关捷在“吃醋”那一刻的恍然大悟,就像碘钟里最初的剧变色,可它并不稳定,也不是真正的爱情。
他需要思考、镇定、勇气以及痛下决心,来消耗掉心里那些挣扎和恐惧,最后让他的感情达到稳定。
事实证明,这根本不是一个适合感情萌芽阶段的少年看的电影。
剧情沉闷而现实,虽然主人公不乏真感情,也有很多动人的细节,但劈腿、分离、结婚、死别等事件样样俱全,演出了一个首尾呼应的悲剧。
在一起之后的事情,实在离关捷太远了,所以他看完不算特别恐慌,只是意识里有了一种更难的印象,原来成年人的世界那么兵荒马乱。
陈捍东去找蓝宇,说他要结婚的时候,关捷觉得这人怎么这样,但随即想起路荣行总有一天也会结婚,恍惚感觉有点喘不上气。
偏偏这时候,路荣行放在靠门口那边的沙发靠背顶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手机和他之间隔着关捷,离得有个一米远,路荣行懒得起来,身体直接歪向关捷那边,准备伸手去够。
关捷最近一直在避免和他身体接触,外加还看着带有亲密镜头的同志电影,没光明正大地让他靠,躲为上策地跟着歪到。
路荣行没想到他一点重量都承不住,歪过来的时候没防备,一个躺空,直接把关捷连带自己给一起抵倒了。
然后倒了不说,他因为一只手还在沙发顶上,别得身体不得不边倒边扭,斜着趴在了关捷身上。
关捷躺在沙发坐垫和靠背的折角里,看他迅雷不及掩耳地覆上来,心里“咯噔”一响,瞬间切进了癔症模式。
不知道为什么,路荣行好像是要亲他的无限清晰,关捷吓得赶紧扭了下头,心肝颤抖地将脸窝进折角,变成了一只将头埋在沙里的鸵鸟。
路荣行靠他靠不住,都倒了见他还在缩,实在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可他也没余力去怪关捷,因为这位在藏头之前,仰躺着看了他一眼。
那目光专注又透亮,眼底有种带着吸力的神色,看得路荣行移不开眼,脑内一片空白,只想看他的眼睛和脸,看得都忘了伸手撑住自己。
天知道关捷要是不先转开头,路荣行会不会在那个对视里凑上去。
只是双箭头接连遭到打断,先是关捷切断了对视,接着房门口突然冒出了一道震惊的声音。
“你们俩个在搞什么啊?”
路荣行压到关捷的肩膀上,循声抬头,看见关敏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正站在门内一点的位置上,满脸都是莫名其妙。
鸵鸟听到他姐的声音,立刻从折角里露出脸来,只是被路荣行压着,脑袋没法旋转360°,看不见关敏,只能一边拿肘子顶路荣行,示意他赶紧滚起来,一边声不对人地盲喊了一声。
关敏没理他,还是盯着那两个差点前胸贴前胸,并且还是横着那种姿势的人。
其实这画面看着还行,衣服穿得好好的,手脚也都在正常的地方,她只是出于女性的直觉,觉得他俩也老大不小了,勾肩搭背无所谓,但太亲密的姿势还是不要尝试了。
路荣行在上面,将自己撑起来之后,本着别人问话就要答的原则给她解释了一下她弟弟的不靠谱。
这时,适逢手机上一通电话打来没接,坚持就是胜利地又震了起来,路荣行接起来,发现是他妈。
他对那姐弟俩抬了下手机,站起来出去接电话,关捷看见他姐回来,暂停了电影跟着回家了。
他说的又合逻辑又有证据,关敏没理由不信他,迅速打消了心里在进门那瞬间感觉气氛古怪的疑虑,边往回走边跟关捷说起了话。
关捷有点纳闷,先提了个问:“你怎么回来了?学校不补课吗?”
自从和杨咏彬分手之后,关敏不止沉默了不少,对他不像以前那么傲和不耐烦了,脸上有点笑意:“考前减压,不补了。你呢,化学竞赛考完了吧,怎么样了?”
关捷在别处吹牛皮、说实话,在她这儿被鄙视惯了,潜意识里还有点谨慎,一切推给三不知:“不知道,在等下周出成绩。”
关敏以为他真的没谱,居然还安慰起了他:“没事,再耐心等几天,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关捷点着头,迟疑了片刻,还是问了下她的状态:“还有一个月就高考了,你紧不紧张?复习得怎么样了?”
关敏垂下眼帘,心里有点愧疚和难堪,想将心思收回来不容易,想无视别人的议论更难,她的状态不算太好。
不过拜关捷的牵线所赐,她加了刘谙的qq,放假回家用老爸的手机跟她相互留言,相互痛骂杨咏彬,心情倒是会好很多。
关捷看她不吭声,感觉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安静了几秒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看她头发有点油,突然说:“姐你要不要洗头?我去给你烧水。”
关敏以前老喊他烧,关捷还不听指挥,现在好学生的光环摇摇欲坠,她不敢对弟弟颐指气使了,谁知道关捷又愿意主动效劳了。
大概这就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意思,关敏暗自笑了笑,抬眼看向他说:“不用了,我自己烧,你们那个电影不是没看完吗?看去吧。”
关捷想起刚刚自己脑子里的玩意儿就有点躁,但还是想往隔壁跑,他应着声站起来,脚底抹油地溜了。
隔壁路荣行接完汪杨让他去街上买点卤菜的电话,已经继续着看上了,见他过来,不计前嫌地把遥控给他了:“你要快退就自己调。”
关捷看东西很随便,没有连续强迫症,摆了下手:“别折腾了,就这么看吧。”
后来电影里的人别了又聚、聚了永别,关捷因为还小了一点,所以不算太难受,遗憾的感觉倒是有一点。
“好看吗?”剧终之后,他转头问了下旁边那位。
能看完的东西,路荣行都不会给差评,笑了下说:“还可以。”
关于草的疑惑,电影里一点没说,但里面有两个片段,关联性地触动到了他。
第一幕是两个主角开车出去吃饭,下车之前,一个拿鼻子蹭了下另一个的侧脸。
第二幕是蓝宇溜进被子里,给他对象量尺寸,结果不出所料地把对方量出火了。
在路荣行的记忆里,他没有蹭过关捷的脸,但和关捷睡得面对面,鼻尖不超过10厘米,也被关捷不小心碰硬过一次,那是他唯一一回,被别人的碰触引起反应。
一直到现在,路荣行都没有办法证明,那纯粹是海绵体的自然应激现象,还是感觉主导下的青涩情动。
这事他本来慢慢忘了,可在被电影勾扯从脑海里勾扯出来的瞬间,路荣行下意识看过关捷,并且心里有种电流过境似的收缩感。
然后所有曾经朦胧的悸动残留在身体里感觉告诉他,自己身体上的反应,可能不那么单纯和自然。
所以还有一部《断背山》,路荣行不打算和关捷一起看了。
他脑子里表面的理由是外国人比较开放,连事后都别扭的关捷,不一定接受得了。可寻根问底,终究还是本能层面地察觉到了一种不妥和越界。
看完电影,两人老老实实地回归了学生的本分,路荣行架琴开练,关捷刷他的试卷。
他不太明显地长了点个子,小马扎和椅子已经容不下他了,但关捷懒得搬桌子,硬是缩在小初阶段的老配套上,背是拱得不太好看,但腿戳出去老长一截,显得还挺长。
他写卷子期间,关敏洗完头发,贞子一样倒垂帘地梳到前面来,滴着水地在他旁边看了几眼,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回屋里又出来,手里拿了一沓折起来的模拟试卷。
“我这一张的最后一题不会算,”关敏用梳子挑着头发,递给他说,“你帮我看看,做不做得出来。”
以前她不会的题都是问的杨咏彬,现在那狗日的指望不上,要是关捷也不会,那她就只能去问老师了。
关捷接过来瞟了一眼,看见了一个有点眼熟的三聚氰胺,感觉这题去年好像做过,摁在椅子上仰头看她:“我直接把计算过程写你卷子上,行不行?”
关敏没想到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计算过程了,而自己看了答案,还是不知道这题该怎么算。
关捷轻松的语气让她愣了一下,关敏带着一点好奇和怀疑地点了头,看见她随口批了十几年弟弟,不到三分钟就干完了她的难关。
有句老话叫莫欺少年穷,关敏这一刻突然认识到了。
星期天中午回到学校,预决的榜单已经张在了门口。
关捷的名字这次挂在省一那栏,分数未知,但是位置排在一等的第一排,大佬和刘谙都在,c班全部上了榜,但有3个是二等。
关捷这次淡定多了,因为他考完就有把握,看着榜单只是笑,没有兴奋得跳起来。
路荣行在他旁边,瞥见他仰头含笑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感觉,就是眼下有了一点高手气场的关捷,说不定真的能在化竞上冲出一点名堂来。
因为关捷在家里赖床,他俩来得有点晚,赶不及出去潇洒了,只能在门口吃了顿便饭,磨蹭到上课各自回教室。
化竞c班这边,老明哥一进来,紧锣密鼓地宣布起了体验营的事。
“这次考试的题简单,全省的满分一大把,咱们班虽然几个参赛的都有奖,但二等以下都是安慰奖,这次拿到国初资格的就是4个一等。”
“我现在说一下体验营的事,其他的人也给我认真听,因为明年我就懒得讲了。”
“是这样,体验营是N师大办的,报名时间截止到本周六,5月下旬开始,时间是一个月,请上面的好老师来讲课、划重点,刷到200人,前100名高考加10分,所有人都可以参加自主招生考试的面试。”
“拿到预录的人,高考之后参加预录学校的自主招生考试,可以获得那个学校的降分慧免。”
“然后不管签没签预录,那200人再入营继续刷,剩下的50人参加9月份的国初。国初之后也差不多,进冬令营接着刷,刷到一个省只剩5个人,进省队去参加国决。”
“可以这么说,进了省队,除了top2的两个大学,前十名的大学都能直接保送进去,听着是不是很有前途?”
班上却没一个人响应他,国内的大神千千万,想要稳进全省前五,连大佬都不敢吹这个牛皮。
老明哥不需要观众,冷场了也照吹不误:“有前途你们就给我好好学,你们4个来我办公室一趟,剩下的人先预习一下第五章。”
关捷跟着另外3位同胞去了办公室,专门听教练说钱,路费、生活费、授课费全部自费,乱七八糟的加起来,一次能顶2个半学期的学费。
体验营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地方,竞赛差一点的学校,即使出了省一的考生,学校没和主办学校签约,照样去不了。
这机会很难得,关捷当然想去,可他不好意思跟父母开口要这么多钱。
他纠结了一个星期,周六回家的路上被路荣行灌了点迷魂汤,回家把从教练那儿复印来的报名资格表给了李爱黎。
李爱黎这是头一回为他的竞赛出大头,不知道以后还有好几回,为了他的前途,答应地挺干脆。
钱交上去的一周之后,主办学校邮来了邀请函,关捷卷上行李,和大佬他们一起踏上了N师的魔鬼营之旅。
走前他跟路荣行说,如果到了7月份他还没回来,那就说明他在那边留了下来。
关捷在大巴、火车出租车之间来回转,走了一天一夜才到地方。
体验营是合宿制,认识的不认识的一屋凑,关捷按着分配找到寝室,打头刚进门,就被一个圆形镜框的四眼迎面招呼上了。
四眼挥了下手,热情地说:“嗨,你叫什么啊?”
关捷报了名字,四眼却不叫他,作了几秒的思索状后突然说:“关神是吧?我好像听说过你,你好你好。”
关捷懵逼地看了大佬一眼,发现大佬也是差不多的傻样。
他这么有名的吗?什么时候封的神?他怎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