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逃子的爸爸, 最后关捷的2个半乌龟,算是画得实至名归。
他拿生物来赌,不可能干过路荣行的地理。
路荣行是《国家地理》的忠实粉丝, 家里的杂志能连上号, 即使跳出课本,问他纳米比亚东北角的国境线为什么这样怪, 他都能讲出个一二三来。
不过关捷输的不冤,虽然语文开场跪,但最后一场理综,还真考到了肽键, 还有几个别的概念。
一来二去小10分就有了,关捷一边选择填空,一边在心里给他的邻居点赞, 居然这么有划重点的天赋。
高一因为多一个综合, 所以第一天晚上也考试,高二高三只做复习,这样第二天才好统一放假。
第二天的下午那场考到一半,外面扑簌地下起了雪,势头起初很小,细细的雪粉微不可察,后来越下越大,碾压鹅毛, 成坨地往下砸。
关捷写完糖的分类,听见了教室里的窃窃私语, 抬眼往外一瞥,乍见雪的喜悦不如小时候强烈了,但还是有点愉快,内心静谧地看了好几秒才收回目光。
等到打铃卷子一交,教学楼四处都是嚎叫,全是平时比较调皮的男生,教一在喊解放了,教三呼应放假了。
关捷一共没几天假,但也乐得不得了,毕竟也算是换了个心情。
城南历来考完期末,都有一场大扫除,关捷混在学生堆里,先把桌椅挪回了原位,接着去领了条破抹布,扒到窗台上擦玻璃去了。
他们的男生在峰哥的带领下,都不算太挫,还挺怜香惜玉,没有让妹子们碰冷水的。
扫除完毕之后,老张在讲台上唠叨了一些车轱辘,让大家假期注意安全,接着人手一张放假须知,然后就解散了。
3班那边,路荣行回到寝室,先给刘白打了个电话。
清音放假要晚一周左右,刘白昨晚发短信,邀路荣行和关捷一起吃个饭,说是犒劳餐,顺便年前最后聚一把。
路荣行昨天说好,这会儿看雪越下越大,拨过去说:“雪太大了,我们回镇上不方便,今天先不聚了,年前有机会再聚吧。”
刘白昨晚出去排节目,半个小时前才醒。
他整天在各种灯光下忙活,回了家要是睡觉前后,就喜欢把屋里弄得跟鬼屋一样,窗帘拉严,在昏沉的光线里慢悠悠地磨蹭。
电话打来的时候,他还在床上摊着看小说,闻言伸手掀了下窗帘,这才发现室外正在大变样。
这样的天气路上查得严,刘白有车都不敢往市里开,并且也不太想起来,因为雨雪天有种让人赖床的磁场。
“行,”他其实比看起来要好说话,缩回被子里说,“没机会就年后再聚,你们路上小心一点。”
路荣行应完声,挂了电话去拆被罩。
这时在后面的二栋里,关捷正忙得脚不沾地。
室友们都照老规矩,塞完床单、臭袜子和作业,垮上双肩包就可以走了,他却不行。
三天以后他得回来补课,学校为了节约各种资源,把竞赛党全部聚到高三住的一栋去了,关捷现在要把全部家当都搬过去。
他把鞋扔进桶里,口杯、肥皂盒丢进脸盆,胡新意捆被褥、彭剑南拖拉杆箱,剩下罗峰蹲在地上,抱着他的酒精锅,托孤一样托给了关捷,让他垂涎家里的卤肉鸡大腿的时候,能煮个泡面遥寄一下思念。
关捷从他嘴里听见了一个凄凉无助的自己。
等他风卷残云地收拾完,一行四人风风火火地把家伙什一次全抄到了一栋二层角上指定的寝室里。
化竞班上有两个同学已经来了,关捷没看见大佬的人,想着一共就两星期,随便挑了个空床把东西堆上去,归心似箭地吆喝着兄弟们下楼了。
外面雪大,路荣行知道他要搬宿舍,在寝室入口左边避风的墙角里等他。
关捷从楼梯上下来,看见门洞外的雪落得密集,他裹着围巾站在暗影里,那个静默等待的姿势眼熟至极,可还是有种让人想要立刻呼唤和靠近的蛊惑意味。
关捷话由心生,立刻叫了他一声,然后直接才第三级台阶上直接跳到了地上。
路荣行从雪势上收回目光,循声望见他带着一阵冷风扑了过来,当即矮下腰,提起了放在地上的行李说:“这么快就搬好了,搬到哪个寝室去了?”
“人多嘛,”关捷笑眯眯地用手划拉了一下他的室友,“力量就是大,搬到202去了。”
路荣行“嗯”了一声,跟他们一起出了大门。
胡新意和罗峰都没带伞,关捷和彭剑南就一人撑了一个,走出校门看见公交站台下面全是人,根本没有躲雪的地方。
关捷把伞给了胡新意,嘻嘻哈哈地喊了几句提前祝你新年好,跟着就钻到了路荣行的伞下面。
两人到寝室拿了琵琶,花了比以往多一倍的时间来等车坐车,路上听见无聊的大人们唠嗑,说瑞雪兆丰年,明年会是丰收的一年。
回到大院,镇上基本已经被雪盖住了,一脚下去积雪能够没过脚腕,篮球场中间立着个雪人,一米来高,眼睛和嘴巴都是冰糖桔做的,没有鼻子,不如关捷堆得好看。
但是太冷了,他的童心也被冰封了,觉得刨雪不如煨被窝。
他们那两个妈却不太怕冷,占着半个牌局,噼里啪啦地在路荣行家的堂屋里搓麻将,见了他俩,还不如摸到手里的幺鸡激动,一声“回来啦”就把他俩给打发了。
好在北方的雪下得更早更猛,路建新半个月前就回来了,看见儿子回来,立刻起身抓来了一盘零食,从瓜子到龙眼样数繁多,先给打牌看牌的一人抓了一把,剩下的端到路荣行房里去了。
爷俩总是没什么话说,路建新唠叨了几句,问他冷不冷、手冻没冻,路荣行一边擦琴盒上的雪屑,一边有问必答。
路建新在说话的功夫里打量他,看来看去都是满意,孩子是汪杨一手教出来的,气质跟他妈一样出类拔萃,品性也好,从不给他两口子添堵。
关捷放完东西,自己揣着瓜子过来了,不过走到门口听见屋里的爷们儿在聊天,脚尖一转去了牌桌。过了会儿看见路建新出来,他才把自己递补进去。
上火的东西路荣行都不能多吃,捡了一小把开心果,直接把零食盘子给了关捷。
关捷照样嗑自己的瓜子,在他这儿蹭电视看。
路荣行是个老剧粉,这次又看上了大明王朝1566,剧里宝国叔演的嘉靖皇帝将近30年不上朝,天天戴着花环在宫里修仙。
关捷的历史不怎么样,书上那点知识都记不全,看起电视来浮于表面,各种被画面牵着鼻子走,看像嘉靖的眼睛里,左边写着昏君,右边写着神经病。
偶尔在宝国叔蝴蝶飞的时候,还忍不住要吐个槽。
路荣行就在一边给他当解说员,讲皇帝为什么不上朝、到底庸不庸。
能侃侃而谈的人多少都有点博学的气质,后来关捷在路荣行到了哪个景点都能说上两句的导游模式下,慢慢也对历史提起了一点兴趣。
而好的关系恰该如此,带来的感觉融洽舒适,彼此之间又能相互影响。
不过当此时下,关捷只是信他赛过电视剧,一边“哦”,一边感觉自己仿佛是个文盲。
半个小时候之后,关敏回来了,她过来跟家长打安全报告,顺便在路荣行房门口探了下头,意料之中发现关捷果然在这里。
她最后三个星期都没回来,这次不是在谈恋爱,而是潮阳真的在补课,所以她到现在还不知道关捷的竞赛结果,找他就是为了问。
“关捷,”关敏没进来,就着那个探头的姿势说,“你那个化学竞赛最后怎么样了?”
有大佬压在头顶上,关捷想飘也飘不起来,淡淡地说:“考了个二等。”
对于新人来说,二等并不容易,关敏没想到他这么争气,居然能和同时期的杨咏彬打成平手,她震惊了几秒,缓过神笑了起来。
她有时候确实亲则不逊,但她怎么说都是一个姐姐,盼他好的心做不了假。
“二等可以了!”关敏夸他夸得少,说完这句卡了一下,脑子里想着真棒,嘴上却有点放不开,最后干脆竖了下大拇指,消失在了门扇后面,回去给他包红包去了。
她从小就不怎么会表达关爱,最顺溜的方式就是给东西。
关捷还以为她后面有什么话要交代,等完发现想多了,莫名其妙地叼了颗瓜子,回头跟路荣行干瞪眼。
路讲解说得口渴,刚举起杯子准备喝水,跟他无厘头地相看了两秒,突然伸出另一只手的大拇指,盯住他的下巴往上抬了一点,同时将脸凑了过来。
他这么脸对脸地一欺近,关捷瞬间就想起了密室那回,陡觉气氛古怪地往后避了一下,刚想说话,就见路荣行眯了下眼睛,大煞风景地说:“你发现了没有?你瓜子嗑太多了,把门牙都嗑了个豁。”
关捷呆了一下,什么密室和气氛全给惊飞了,不信地扒开他的手,一边伸舌头去舔门牙,一边站起来去找镜子。
很快他对着窗户揽镜自顾,发现上排右边的大门牙确实磨出了一个不太容易发现的小凹缝,现在还不太看得出来,但继续放任自流就不好说了。
关捷放下镜子,生于忧患地坐回去,又管不住嘴和手,没几分钟又嗑上了。
路荣行在突然又冒出来的动静里转了下头,看见他这回把手和门牙都换了一边,用左手拿了往左边的门牙上卡,开始有点别扭,过了会儿就熟练了,咔嚓声不绝于耳。
关捷快活不了两天,李爱黎为了让他不那么馋,第二天一早起来就点燃了大灶,准备给他弄点卤菜,让他吃够本了去补课。
关捷喜欢啃鸡爪,店里有得卖的那种泡椒凤爪却不是他的菜,他有点不适应那个白惨惨的颜色,更喜欢家里卤的,煮到皮骨脱离、又不太辣的口味。
卤菜很简单,就是洗锅有点麻烦,家里其他的荤菜一早就备好了,就是没有鸡爪和翅尖。
李爱黎让关宽去买,自己在院里刷红薯,打算顺便炸点地瓜丸子。
隔壁的汪杨看见她在开火,乐颠颠地加入进来,指挥路建新去买鸡脚,自己留在关捷家的厨房负责添柴,顺便展开了对吹儿子的日常。
汪杨:“小捷真是出息了哈,竞赛都能得奖,搞得好都不用参加高考,直接就被好学校录走了,诶呀真好。”
李爱黎:“他啊,就是个玩玩子,谁知道他这三分钟能热到哪天?我对他没什么太高的要求,能考上大学就可以了。倒是你们家小路,真是越长越俊了,昨天下午我在街上碰到他,那个摆水果摊的还问我是谁家孩子呢,长得跟个明星一样。”
汪杨:“明星个屁哟,这么大了,一点都不会收拾,天天套个校服到处逛,我让他用个洗面奶还不耐烦呢,以后毛孔跟他爸似的,大得能让燕子做窝,他就知道他妈是对的了。”
李爱黎:“男孩哪有用洗面奶的?不是女气吗。”
汪杨:“姐,你这个想法不对,洗面奶跟肥皂有什么两样嘛,脸上油多的就要洗,洗不干净就会长痘,那满脸油、满脸痘的能好看吗?”
李爱黎当然希望她的儿子帅炸天,迅速倒戈了。
于是关捷进院里刷牙的时候,在还不知情的前提下,先被强行拥有了一管路荣行同款的洗面奶,虽然他的脸上并不油。
上午他在院里帮忙,捣了下红薯,下午院里来了个稀客,失踪人口张一叶突然冒了出来。
关捷端着一盘刚出锅的鸡爪来跟路荣行分享,一拐弯就见张一叶翘着椅子的两条前腿,在路荣行家的堂屋里晃来晃去。
关捷“嗨”完照面一看,发现张一叶居然十分憔悴,脸上四处爆痘,嘴角挂着个红肿发亮的燎泡,神色萎靡忧伤,和上次见面形成鲜明的对比,非常引人关怀。
“你怎么了?”他啃着鸡爪说,“头也不洗脸也不洗就出来了,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张一叶抑郁到食欲全无,对他伸过来的盘子摆了下头,蔫吧道:“去!不许坐在路荣行旁边,我他妈现在看见路上有两只鸡都要碾散,你少刺激我。”
关捷惊奇地看了他一眼,垂眼跟路荣行靠眼神交流:怎么了?
路荣行捞了个鸡爪,动了下嘴皮子:被甩了。
关捷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远离路荣行,把盘子端到奶奶那儿去了。这个不辣还炖得贼烂,老太太不能多吃,但尝个味道没问题。
等发完零食,关捷坐回去,占了一个等边三角形的角点位置,看张一叶在那儿眼眶发红地碎碎念,怨阿蔡、怨她的父母也怨自己没骨气。
关捷看他这样,自己吃不下去了,想起他在欢乐谷门口满足的笑容,心里顿时有点疑惑,恋爱到底有什么魔力,能把张一叶这种乐天派都削成这样。
张一叶嘀咕到后面,躲进路荣行房里去了,应该是哭了。
两人没管他,洗手扫了碎骨头,坐了会儿有点无聊,干脆搬出家伙写起了作业。
过了会儿张一叶出来看见他们沉迷学习的身影,突然就被气笑了,说实话他有点嫉妒这两个石头人,傻不愣登的就不会受伤。
可他不知道的是,不止是青春,人生就是一场不断后悔的旅程。
在传说中最好的年纪,谈过的人为荒废时间后悔,没谈过的为错过恋爱后悔,岔路两边的人抱着各自的缺憾相互羡慕。
可抹掉记忆重来一遍,道理还是道理,你还是你。所有人毕生都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