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燃点比较高的节目, 奉义被排在了节目单上的中后段。
不过彩排并不正规,就是走个过场,让所有人熟悉一下自己的顺序, 顺便有什么灯光需求, 也提早和负责人沟通好。
主持人的稿子念得很快,馆内的音响也没全开。
在还没轮到清音的时候, 路荣行就和其他人一起,坐下舞台下面的座位上看节目。
开场是一个快板表演,名称叫《采憔者》,打板的是4个还带着奶声的小学生, 顺口溜的内容是严樵老先生的生平,几人别着耳麦,说话抑扬顿挫, 表演起来活泼可爱。
主持人破例让他们演完了整场, 后面的节目因为时间来不及,每个只有两三分钟的上台时间。
市里为这次文化周花了大气力,节目的种类十分丰富,从唱跳到魔术杂技应有尽有。
路荣行走马观花地看了一会儿,还没来得及产生视觉疲劳,肩膀先被人突然拍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见秦老师站在前排侧面的走道上说:“小路,我有点事找你, 你跟我出来一下。”
路荣行起来跟着他从侧门出去,看见孙雨辰站在外面走车的路上。
自从在车上听了刘白的话之后, 孙雨辰就一直在琢磨站位的事,感觉自己好像占了路荣行的便宜一样。
他的家庭比较优渥,从小只有别人占他的便宜,而且因为是刘白提的,孙雨辰心里就更放不下了,他钻起了牛角尖,不想给刘白哪怕一点瞧不起他的机会。
可事实上他有点想多了,决定是老师做的,刘白也不是针对他。
然而脑子长在自己身上,孙雨辰烦闷纠结了半天,最后找了秦老师,说他听到车上的谈话了,他要站到角落上去。
秦老师已经跟路荣行说好了,一小时不到又改口,有失老师的可信度。
可他讲大道理,孙雨辰不听,给他说心里话孙雨辰也不稀罕,碰上这种缺心眼的秤砣学生,老师也来气,不想自己当恶人,直接把路荣行叫出来了,让他自己说去。
孙雨辰对上路荣行的视线,开门见山地说:“我刚刚跟秦老师讨论了一下,觉得还是把琵琶放到前面比较合适,待会儿上台,咱们换个位子。”
路荣行是在那儿都行,而且秦老师说了一二三,在他听来都挺有道理的,孙雨辰这个就有点无厘头了。
“不是已经排好了吗?”他有点费解,“为什么突然要换?”
孙雨辰不可能说前面好出风头一点,也不太能说会道,卡了下说:“……没有为什么,我紧张,不想在前面,就这样,好吧?”
他的鼓打得不错,对晚会的事也不是那么上心,路荣行不太信,瞥了眼秦老师的脸,发现对方似乎也不太高兴,大概感觉出这是孙雨辰的自作主张,沉默了几秒之后婉拒了。
“不太好,还是按照原来的安排来吧,我在后面看得到他们的动作,快了或者慢了,还可以跟着他们调一下节奏,在前面就不行了。而且万一我弹错了,他们就没法跳了。”
秦老师其实也是顾忌这个问题,听他心里都清楚,忍不住觉得这个学生真的很识大体。
一般人像他这么大,展示自我的欲望都非常强烈,可站在过来人的立场上,才能懂得那种不怎么显山露水的,往往才是真有水准,因为比起别人的夸奖,他们更在乎自我欣赏。
孙雨辰虽然不想让他吃亏,但根本说不过路荣行,加上秦老师在一旁帮腔,他白折腾一通,最后还是服从的组织安排。
回到馆内,路荣行没坐多久,就被刘白叫去后台做准备,等到主持人点到他们的节目名,一行人手脚麻利地开始往上搬东西。
上去之后大家还没舞开,路荣行还在弹慢板,就又着急忙慌地下去了。
服装和妆容根本没上,火也没点,各是各的衣服,根本看不出效果。
不过测出了馆里的音响不错,琵琶的音质通过话筒扩散出去,脆得直击耳膜,引得后台不少人都爬上了舞台,指着路荣行窃窃私语,讨论男生弹这个真少见。
下去之后,磨蹭磨蹭就四点半了,秦老师吆喝大家回来换服装。
衣服一团乱地塞在一个大袋子里,刘白将它们抖出来,大家七手八脚地瞎拿,套上发现不合适再脱下来。
化妆老师在旁边一手粉扑一手粉饼,走到谁跟前就让谁抬头,将他扑成个大白脸。
而且那个粉实在是太香了,还没糊到路荣行脸上,他就一口气打了两个喷嚏,往后躲的脸上嫌弃的意味根本藏不住,不愿意化。
舞台上灯光太强,不打点高原红和散粉,拍出来的照片跟鬼一样,不过他藏在角落了头都不怎么抬,秦老师又对他也有点愧疚,请化妆老师高抬贵手,放过了他。
路荣行的服装样式是最简单的,只有一件开片式的交领长袍,其他人根据编舞的场次区别都得套两层。
他任务最少,也就不急着装扮,一直在给别人提溜用来换衣服的圆形窗帘。
等到大家都穿得差不多了拿起手机一看,这才发现已经过了6点,而关捷和刘谙却还声影都没见着一个。
跟前全是大花脸,路荣行找到刘白,问了下情况,刘白打了个电话,接通后听见刘谙在那边冷漠地说,没有看到关某人。
“我去了趟厕所,”刘谙说,“回教室他就不见了,教练说他刚去请过假,他可能已经过去了吧。你待会儿叫个人出去看看,我现去打车,到了要是看见他了,再跟你说。”
跑都跑了,再说你怎么不早点跟他说好之类的埋怨,既没用也有点风凉话的嫌疑,平白惹人不高兴。
不这样也没别的办法,刘白掐断线,向路荣行转播完情况,因为承诺的事没办妥,说了句抱歉。
路荣行摆了下手,示意他不用这样,别人主动来帮忙是种情分,并不欠他什么,他笑了下说:“不要紧,他会给我打电话的。”
关捷果然没有辜负他,没几分钟就打过来了。
大开间里非常嘈杂,路荣行不想靠吼跟他对话,按下接听键出去了,嘟音一断就听见了一阵急喘。
来电的号码尾数有点眼熟,路荣行想了想说:“你现在是不是还在学校门口?”
“嗯,”关捷跑得嗓子眼发干,咽了口唾沫,“我现在就过去,但我到了之后怎么进去啊?”
路荣行觉得还是有个能随时联系的电话比较方便:“刘谙也要来,她哥刚给她打电话,让她叫上你,结果你跑得太快了,她没找到你的人。她应该马上也会从学校出来,你在门口等一下她,跟她一起过来。”
关捷虽然更想一个人走,但又怕去了路荣行找不到自己,答应完又习惯性地扯了几句:“你们彩排的怎么样了?”
路荣行对自己很宽容:“挺好的,已经排完了,现在在换衣服和化妆。”
关捷对化妆的概念,还停留在几年前的儿童节上,猴屁股腮红配美人痣,经典到让人难以忘怀。
说起来他还没见过路荣行化妆的样子,听着还有点向往:“你化了吗?化成什么样了?”
路荣行立刻打破了他的希望:“没化。”
关捷遗憾地啧了一下,连为什么都懒得问了:“我不跟你说了,免得白哥他妹都走了,我还在这里跟你扯。”
路荣行不背这锅,风轻云淡地说:“一直在问问题的人不是你吗?”
关捷假装没有听见这句,抿嘴笑着拿开了话筒,只是移开了几厘米,突然又贴了回去:“诶对了,最后再说一句,靳老师到了没有?”
路荣行还没有接到电话:“应该还没有,我再问问他,你去等人吧。”
关捷挂了电话,觉得口渴,顺手拎了瓶矿泉水,放到柜台上去掏钱,掏出来想起万一刘谙走出来也渴了呢,又拿了一瓶统一的奶茶。
这还是峰哥在寝室里传授把妹经验的时候说的,男生爱喝红绿茶,而女生喜欢喝奶茶。
根据这个性别鉴定的标准,关捷觉得自己和路荣行都得是不男不女,他仍然爱着营养快线,而路荣行向来只喝白水。
走回校门口,他等了五六分钟,隔着银杏广场,看见刘谙在另一边的校道上走,他从校训前面穿过去,跟刘谙接上了头。
关捷递饮料给她,刘谙细微地皱了下眉心,本能地想拒绝,她的戒备心还是重,会反弹各自没来由的好意。
不过她有意识地克制了一下,虽然不爱喝甜的,但还是扯了下嘴角接住了:“谢谢,走吧,不早了。”
两人在路边打了辆车,关捷想的是自己来给车费,主动坐到了副驾上,只是没有给刘谙拉开后面的车门。
他确实小了点,还不懂这些所谓礼貌的绅士该有的行为,而从刘谙的立场出发,她也不需要,她自己有手,不需要随便哪个人都来帮她拉那么一下。
上车以后,刘谙就低下头去按手机了,关捷也没有找她聊天,安静地靠在椅背上看路边的房屋和行人。
加上这个司机也不爱说话,车里一度非常安静,是打瞌睡的绝佳环境。
竞赛生涯多少有点清苦,关捷很快就酝酿出了一点睡意,睫毛在空中轻轻地颤眨,后排的刘谙在这节骨眼上突然说了句话。
“关捷,”她看着副驾的靠背,有点犹豫地说,“你姐姐,最近怎么样了?”
关捷正在神游九天,一没想到她会开口,二料不到她会问关敏,愣了两秒才歪着上身扭过头,脑子里瞬间想了很多,最后隐约有了点谱,觉得她大概是对关敏抱有一点同病相怜。
“我也不是很清楚,”关捷组织了好一会儿的语言,最后只说,“她不怎么跟我聊天的。”
他也不会聊,他好像只适合陪陪路荣行,这人有问题会自己想通,用不着他怎么说话。
聊天是需要共同语言的,不然谁谁都能相谈甚欢,那朋友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刘谙只是有点感觉,或许自己和关敏能够聊上两句,她挺喜欢关敏那天的两个巴掌,顿了会儿说:“哦。她有qq吗?有的话你给我一下,我想加她的好友。”
“有,”关捷说,“但是我不记得她的号,等考完了,我回家问她要了再给你吧。”
刘谙慢慢地眨了下眼皮子,意思是可以。
五分钟后,两人在体育馆对面的路边下了车,隔着车流和广场望过去,左右大门口都聚了两堆不成队形,但在等着检票的观众。
刘谙打了两个电话,刘白那边才接了,很快“浓妆艳抹”的毛子拿着两个工作人员证出来,给他们挂上后带进了员工通道。
关捷看见他就想笑,见他脸白脖子黑、鼻梁亮闪闪,觉得他还是平时的形象比较好。
毛子却已经习惯了带妆示人,在人们看奇葩的目光里来去自如。
关捷跟着他溜蹿拐弯,很快进了大开间,这里的人美的美、怪得怪,多半人都在嬉笑打闹,有点群魔乱舞的意思。
举人他们正在拍照,四个人沿一个方向摆掷铁饼者雕像的那个姿势,画面有点傻到冒泡,但戏里戏外的人又都很开心。
关捷一边靠近一边哈,路荣行渐渐从拍照的孟买背后露了出来,这位正坐在板凳上,看各种人在拗造型。
关捷第一下看见他,还以为清音没舍得给他租演出服,又近了两步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位在搞混搭。
他在演出的服装外面套了件校服,身上是红白的运动款外套,腿上搭着跟裙子很像的黑色长袍,上下都宽松,两套衣服的气质强烈冲突,看着简直像奇装异服。
关捷跑过去,提起他的袍子下摆去打量他下面那层裤子,新鲜又乐呵地说:“你这穿的是什么啊。”
路荣行没有说古装:“这次演出的队服。”
关捷左右张望了一下,看见大家的服装好像不太一样。
路荣行身上这件黑色的袍子,大家好像都有,但刘白外面还套着件半透明的纱质褙子,再看其他人,腰带里扎着块颜色不尽相同的布。
关捷根本看不懂这些差异的区别和作用,只是看每个人都穿出了一种效果,就想看路荣行正儿八经穿它的样子。
他用手肘压着路荣行的肩膀,靠着对方说:“你是冷还是怎么,为什么要穿这么多层?”
路荣行不是冷,而是老有不认识的人到处找人合照,照着照着就到他这儿来了。
他不想跟陌生人合照,套上校服坐在板凳上,假装自己是混进来的观众,而且这么穿确实有点垮,情况稍微有所改善。
关捷听说好像有不少人找他照相,登时对他的衣服更好奇了,因为要是形象不好,根本不会有人理他。
关捷也想看,调侃道:“你起来把校服脱了,我看一下,要是帅的话,我也去借个手机来找你照相。”
路荣行不稀罕他的“追捧”,想着脱了还要穿,嫌麻烦,顶着关捷的那点重量站了起来;“待会儿脱,走,先出去找靳老师。”
关捷对靳滕爱得深层,提起他注意力就跟着跑了。
两人走走让让,出去又从侧面进馆,横着穿行了三四十个板凳的距离,结果老师没找到,关捷眼睛尖,先在斜后面的一排人脸里扫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他眯了下眼,屈起手肘捅了下路荣行:“你爸妈,坐在那儿,但是我怎么没听你说过他们要来啊?”
路荣行顺着他的手指头,眼仁左右动了动,很快在后面五六排的位子上看见了自己的父母。
他呆完笑了起来,推着关捷往竖向的过道里走,神色里有点幸福的感觉:“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关捷语带疑问地“啊”了一下,走在前面,带着他穿梭到了两位家长的座位跟前,各叫了他们一声,叫完发现他们俩的座位中间还有点东西。
那是一束包装过的鲜花,不知道多少朵红玫瑰上缀着些白色的满天星,不凑近闻不到香味,但是能凭空看出一点浪漫。
关捷不知道剧场里有送花和花篮的助兴环节,还以为是这两个老夫老妻在搞罗曼蒂克,偷偷在心里啧啧称奇,觉得镇上也就只有路荣行的爹妈能这么时髦了。
路荣行毕竟是出去走过的人,看出这花应该是待会儿预备给自己的,既感动也无语,笑着说:“你们要来跟我说一声啊,我可以给你们拿票。”
路建新觉得无所谓,在他的价值观看来,花钱有花钱的好处,至少能让儿子少欠2张票的人情。
汪杨却是因为自己过去也是干表演的,知道必须得有观众真金白银的支持,剧场才会有活路,办的起更多的演出,养活更多的从业者,再说他们家也不是买不起。
“拿了你的票还怎么给你惊喜?真是没情调,”汪杨说着拉了下他的校服外套,瞥着他的袍角,跟关捷同心同德地说,“还有你这穿的是啥玩意儿啊,哪有你这么搭的?丑死了。”
路荣行说他不想和陌生人照相,汪杨听着又笑,感觉到儿大十八变,有人开始识货了。
她因为成耕的原因,非要讨厌男人无差别地释放荷尔蒙,允许他这么糟蹋形象,放他俩去找靳滕了。
靳滕的座位跟何维笑和黄灿连在一起,看见路荣行的混搭也有点想笑,不过比较温柔,没有嫌弃他。
何维笑一心想扒室友的校服,意在看他的演出服装,不过还没拉锯起来,刘白的电话就来了,让路荣行回后台蹲着去。
路荣行和关捷又找道往回溜,回到开间里,听见外面主持人已经宣布了起来,晚会正式开始了。
儿童的快板点燃了馆内的第一波热情,关捷、路荣行和清音的人挤在舞台侧面的空地上看别人表演。
在注意力被攫取的情况下,时间流逝飞快,一个小时后,主持人终于慷慨激昂地朗声念道:“……下面我们有请,由清音艺术学院的同学们为大家带来的舞台剧表演,奉义,大家掌声欢迎!”
在台上报幕的同时,路荣行终于肯在秦老师的大力催促下脱掉校服,扬手将它丢进了装衣服的筐子里。
被他揉成团的校服在空中划着弧线,边翻飞边展开的瞬间,关捷终于也是第一次,看到了他穿演出服的全貌。
虽然说换衣服怎么达不到整容的效果,但也有句话叫做人靠衣装。
人和人之间能有特别的缘分,衣服或许也不例外。
关捷不知道是因为只有路荣行没有化妆,还是因为他从没这么穿过,乍一眼看到他这样,意识里就觉得非常独特,和其他穿同款的人都不一样。
这个演出服看起来有点质感,黑色的面料上有点珠光,领口、袖口和腰带上绣了几片海水纹样,绣线的颜色不少,但组合出来的主要色调是石青。
它配黑色的冲击力其实不强,有点太护眼和温柔了,不如黑金、黑红和黑白耀眼经典。
但巧的是工作室的那几套,不是数量不够就是租出去了,秦老师要是要这个样式,就只能拿到黑青这款。
他想着青就青吧,反正花纹只是细节,观众在舞台下面也不太看得见,只要袍子是黑的就可以了。
然后最终选择的这个颜色,居然意外地适合路荣行。
他本来就是个不温不火的性格,温润如玉算不上,有点小偏执,也有些恶趣味,说他像草木更合适,有枯有荣、顺时生长。
而且说不清是他少年老成,还是琵琶熏陶的原因,他身上有点难以描摹的古韵,平时看不出来,但搭上这种穿得好了就能长身玉立的长袍,感觉就影影绰绰地出来了。
再说那个发黛的青色,跟他木色的土琵琶也很般配。
如果今天是关捷第一次在这群人里看到他,那“刘白长得最好看”这个结论,或许就要被推翻了。
而他要是能有灿哥的不吝赞美和文采,这会儿脑子里大概全是高级马屁,比如丰神俊朗、翩翩少年。
可惜作为语文作文常年必须打五折以下的化学狗,关捷只能朴实地用行动来表达。
他,一个堂堂正正,敢于坐在床上吃锅巴、还不怕锅巴掉渣的钢铁直男,这会儿看他形影不离十六年的邻居,居然看得目光发直,脑子里除了一点近似于好看的印象,只剩下一片空白。
路荣行扔完衣服,立刻就蹲下去取琴了,站起来才发现他盯着自己,嘴巴张着一条缝,看起来呆呆的,不知道在走哪门子神。
身后秦老师拍着巴掌,一叠声地催着快快快,场务搬着孙雨辰的大鼓,沉甸甸地过来了。
路荣行没时间跟他说话,抬手推了下他的脸,说着转身去爬通向舞台的铁皮台阶上了:“发什么呆啊你,往后退,鼓架子来了。”
关捷的头在他的动作下,往他推的方向晃了晃。
他在这点带着体温的接触下“清醒”了一点,但又没有完全回神,讷讷地吭了一声,朝后退了两步,退的过程里又有点想追上去,不过老实地让路了,站着没动,只是看路荣行逐渐走进舞台上刺眼的灯光里去了。
场务手脚麻利,迅速上去又猫着腰溜下来,关捷踩着铁皮台阶往上,站到了观众看不见的幕布后面。
上一次,他也是站在这个位置,看路荣行表演。
那回路荣行坐在中间,自己还是个小不点,这次他到了对面的角落,而关捷眼里也一抹很多想要越过所有遮挡,看清他的专注和追逐。
以刘白为首的舞者按照各自的点位,已经在舞台上摆好了姿势。
配乐里的风声低低地在馆内吹开,时急时缓地吹了大概有十几秒,路荣行突然小拂了三次琴弦,三个铮音连成一声,裂帛一样响了三次,没有预兆又响亮,说提神和吓人都行。
披着褙子的刘白作为剧里的男主角,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了起来,他练过武术,挺跳起来的动作干脆而漂亮。
他站稳的瞬间,路荣行又拂了一下,孙雨辰在同时敲了第一个鼓点,这像是一个信号,所有人迅速动作了起来。
奉义的主要舞蹈有四个场次,分别是练武、战功和将陨,讲述一个武官的生平。
只有刘白是固定角色,其他人跟着场次变换,从同门换到战友、敌人再到战友。
他们腰上那块布是映着铠甲花纹的背心,在场次切换的时候套到身上。
为了避免观众看不懂,秦老师还做了个投影用的ppt,往舞台的墙上投文字提示。
第一场路荣行弹得都比较慢,重拂重扫用得都少,孙雨辰的鼓点也就几个,刘白他们的动作里带着武术的一些亮相把式,但舞种还是包罗万象的现代舞。
切进第二场之后,琵琶的旋律地开始加急,路荣行低着头满抡满拂,不停地煞音,孙雨辰的鼓点也密集起来,造出了一种恢弘又悲壮的气氛。
刘白他们用分解隔开的手部动作,将“铠甲”迅速套到了身上,接着踩着点位去捡起一早就摆在地上的塑料镀膜长刀,用舞步模拟冲锋和厮杀。
跳舞的人满场跑,晃动身体起起落落,关捷的视线不断受到干扰,他移来移去也不怎么看得到路荣行,后面干脆不看他了,只听声音,看刘白他们表演。
当视觉被剥离之后,琴声里那些提、扫、煞、绞,在震耳的音量下形成了震动,透过从角落那边接连而来的木板,不断传到关捷的脚下。
等到最后,舞者们拖着刻意拐带、歪斜的舞步,像是受伤的残兵在旷野里逃生。
路荣行的琴声又慢了下来,一两秒才弹一下,曲调有点悲,像是在哀叹英雄末路。
然后穿着另一种颜色的“盔甲”的毛子做了个射箭的动作,幕布后面,场务朝刘白丢了一根道具箭,他像是被射中了一样按住了它。
这瞬间路荣行猛地又调转急弦,疾风骤雨地快加扫,孙雨辰的鼓点也连成了串状,重起慢急落,这阵让人紧张的旋律持续了将近一分半。
刘白配以流畅的转身做“踉跄”状,其他人配合他,有的甚至在地上匍匐。
路荣行在琴声拔到最高的点上,突然像是断电的台式电脑,猛地移开右手按住了琴弦,音响里的琴声瞬间刹断。
刘白在这一声里直直倒地,这时舞台上突然熄了灯,孙雨辰配着他砸地的动静,很轻地擂了下鼓面。
“嘭”的一声闷沉泛开,仅剩一个光圈罩住了倒下的刘白。
同一时间,藏在两边幕布后面的场务点了火,长长的引信吐着黯淡地火舌,迅速烧到了提前撒在舞台前面的冷焰火堆上。
在他倒地几秒之后,发暗的舞台上燃起了几堆冒着黑烟的火,黑烟是特意配出来的效果,为了更像战火连绵后的战场。
火光亮起的瞬间,台下有人扯着嗓子吼和尖叫了起来,“清音清音”的呼喊和掌声一起壮大,接着又超越了它,喊得满场声浪滔天。
台上的灯从点到面,带着层次地重新开了。
这或许不是一个完成度和水平多高的节目,但胜在氛围造得非常火热,琵琶超一流的拟声和穿透效果牵得人的心像是弹琴人手底下的弦,它急你也急。
关捷也被感染得精神亢奋,他踩在由台上所有人共同谱写出来的壮烈和激烈,激动地莫名所以,看着场务和秦老师在主持人额外的谢幕仪式里,跑上舞台去和表演的人抱成一团,他昏头涨脑地也冲了出去。
越过毛子的时候,关捷和他击了个掌,想抱刘白却没他的位子。
路荣行离他最远,关捷还在往前冲,突然在巨大的嘈杂声里听见有人大声喊他。
他瞎看了一圈,看见路建新站在舞台下面,手里举着那束花。
关捷会意,跑过去双手捧了花,兴奋过头地跑向了路荣行。
路荣行还拎着琴,看他眉开眼笑地抱着花过来,明明是代替粉丝在送祝贺,但红艳艳的玫瑰又有股暧昧的意味。
关捷兜怀就将花塞进了他怀里,笑得不行,瞥见毛子在旁边和举人激情相拥,动作不经大脑,也把路荣行搂住了。
搂完他还是觉得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的敬仰和其他情绪无以表达,又去捧路荣行的脑袋,蹿起来在他脸上啃了一下。
关捷其实没想要亲哪儿,他就是随便跳了一下,啃到的瞬间只觉得有点软弹,脑筋没反应过来,本能地先愣了一下。
等重新站好了,看见路荣行一脸刚摸完电门的表情,才吓得心口猛地一抽,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他刚刚那一口下去,好像是把路荣行在嘴对嘴上的初吻给……亲没了。
路荣行应该也反应过来,开始皱眉了。
关捷心里的小鼓瞬间打得比孙雨辰刚刚快了n倍,他做贼心虚地舔了下嘴唇,看见路荣行眉毛又是一动,连忙又拿手背飞快地抹了一下嘴巴。
路荣行的脸这下直接黑了。
关捷忐忑得够呛,满脑子都只有一句话:这回真是烷基八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