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渴望失业的人，卡尔想，没有之一。

今晚他又制止了二十三起世界各地的持枪抢劫案，解救了十一位被挟持的人质。

其中有一个年轻的俄罗斯美人，她吓得面色惨白，但脸颊上很快就因为超人的到来升起红晕。

她看上去非常希望能够得到一个吻，超人却只是温柔地将她推向警员。

他非常忙，而且也没心情发展一段艳遇。

阻止枪击的间隙，他马不停蹄地从黑暗的巷道和人迹罕至的郊外救下八个被逼迫得狼狈不堪的女人。

令她们陷入不堪境地的男人都已经昏迷了，她们还在恐惧中回不过神来，啜泣着，瑟瑟地发着抖，渴求一个坚实的臂膀和温暖的安慰。

在这样的情况下，超人满足了她们。

不过在她们回过神来之前，他就带着他们去了更安全的地方，并且将那些男人扔到警局门口。他们还没有真正犯错，不管怎么说，双方都被他救下了——

是的，有些人是惯犯，有些人还会犯同样的错，但总有些人会在羞愧中改过自新。

超人为每一个改过的人感到欣慰，并将惯犯和继续犯错的人视为自己的责任。他关注着他们所有人，努力确保自己的选择会有最好的结局。

今晚的灾难和过去的每一天发生的没有太大的两样。

无处不在的车祸，无处不在的枪击案，无处不在的抢劫，还有无处不在的针对单身女人的袭击和极少数的针对单身男性的袭击。

卡尔宁愿应对更棘手的那种灾难。

比如一颗足以毁灭整个地球的避无可避的流星，或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试图入侵地球的外星异种。

事实上这两种灾难他都已经为地球解决过了，每一次都耗费他不少精力，可是卡尔会觉得心满意足，他心中清楚这种程度的大祸是极少见的，解决了一次就意味着他能有很长时间的安宁。

可车祸？枪击？性犯罪？

没有尽头。

永远——永远没有尽头。

像那种最糟糕头顶的故事，剧情一流，描写精湛，节奏完美，甚至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恰如其分，绝不会有任何错误，然而作者写到快结尾的时候一命呜呼，于是故事的最后一行只留下四个字：未完待续。

无力感会让人觉得虚脱和脆弱，在这方面，即使是强大如超人也不例外。

卡尔今晚最开心的一场救援活动发生在某个偏僻之地，他将一棵因为呼啸的风雪根系脱土而出，冲着一栋小屋倒下的巨树扛起，在黑暗中将它重新栽种下去。

做这些事的时候他默默地听着小屋里一家四口酣睡中绵长的吐息，做完以后他就飞走了，临行前顺便为他们清理了一下被雪掩埋的大门。

一整夜的时间他都忙于工作，从这里飞到那里，又从那里飞回这里。

他不多说话，也不停留，和他过去的每一次出场一样，总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最多只是留给恰好在场的记者和相机一个平静的微笑。

这个笑容他对着镜子练习过许多次，保证三百六十度毫无死角，绝对标准，绝对完美。

还有……起码看起来绝对真诚。

卡尔也想自己能时时刻刻都昂扬向上、胸怀希望，但在现实生活里，这是不可能发生的。

最伟大的英雄也有自我怀疑的时刻，而且这些时刻绝不会少，最光明的人物心中都会有黑暗的部分，并且这些黑暗绝不会稀薄。

在解救最后一个人质后，就在旁边的小报记者举着话筒冲了过来，用带浓重口音的蹩脚英文大声询问超人：“你好超人，我可以对你做一个采访吗？”

“非常抱歉，先生，我能理解你，但我真的很忙。”超人委婉地拒绝道。

他在半空中稍许停顿了一下，对在场的人们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云彩之间。

清晨六点左右，卡尔从床上爬了起来，健身、冲澡，出来吃了酒店为他准备的早餐。做完这一切之后大刚到七点，他脱下睡袍，换了一身蓝色的休闲装。

艾尔旗下好几位知名的设计师都长住于曼哈顿，安德鲁在昨晚去他们家中取了一些他们为卡尔设计、制作完成但还没来得及送到卡尔这里的衣服，卡尔从中选择了蓝色的那套。

可能是因为超人已经被大众所熟悉的缘故，设计师们越来越喜欢在服装上大范围使用“超人蓝”，有些甚至干脆直接使用超人的三原色配色。卡尔当然不会穿三原色系列，但很喜欢大范围使用“超人蓝”的那些。

不过他还没有穿着超人蓝的衣服，以卡尔．艾尔的形象出现在莱克斯面前过。

想想还有点好奇莱克斯会有什么反应。

怀着一种饶有兴致的心情，卡尔乘车去了莱克斯住下的地方。

他给茉西发了条短信要她接他上楼，茉西的回复非常快：“马上就到，艾尔先生，请您站在原地，暂时不要动。”

两分钟不到的时间里，茉西步履匆匆地走下电梯，一眼就看到了两手插兜，无所事事地站在大厅中的卡尔。

他穿得特别醒目和耀眼，当然不是说这位艾尔先生过去就穿得不够醒目和耀眼。

茉西私下里猜测过艾尔先生究竟有几位形象设计师，因为艾尔先生好像任何一种风格的衣服都曾经穿过。

复古到有些疯癫的英伦风、优雅中透出一股放浪味的意大利风、轻松又有点极客味的休闲风，花样百出，而且全都驾驭自如，以茉西为自家老板挑选形象设计师的经验来看，固然这和艾尔先生的好长相、好身材有所联系，但最重要的还是形象设计师。

一个好的形象设计师能化腐朽为神奇，化神奇为圣迹。

卡尔抬起头一边笑一边对她挥手的时候，茉西感觉到在场所有人对她不留痕迹的敌视，她在那个刹那中由衷地理解了老板对他小男朋友的神魂颠倒。

光看脸和身材都能理解啊。

就是这个颜色……不太合适。

她走近卡尔，距离卡尔还有三四步的时候就识相地垂下眼不去直视对方，卡尔在她的头顶说：“克劳德。”

“嗯？”茉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我的形象设计师是克劳德，准确地说是以他为首的一个团队。所有签约艾尔集团的设计师理论上说都是我的形象设计队伍成员，他们每一个都有针对我的设计任务。”卡尔解释道，“你老盯着我的衣服看，我猜你想知道这个。”

“我明白了。”茉西说，心中涌起了对艾尔先生的无限羡慕。

别误会，她纯粹是羡慕卡尔有万能的设计师团队。

不在她的岗位上的人永远不明白她家老板有多难伺候，莱克斯．卢瑟对精致外表的追求已经到了让茉西心力交瘁的地步。

他平均每个月都会毙掉一个形象设计师，而那些令他不满的通常都是很小的问题。

领夹搭配不当、鞋子的后跟不够完美、领口让他觉得不舒服，莱克斯．卢瑟会因为任何微小细节上的不悦辞退他的形象设计师，而茉西，就得满世界为老板找新的设计师。

卡尔看了她一眼，似乎理解了她如丧考妣的神情为何而来。

站在电梯里的时候他跟茉西说：“去联系克劳德吧，我可以和莱克西分享我的团队。”

茉西意动了，但没敢直接答应。

他们步行到莱克斯的门前，茉西自发自动地退回了自己的房间，卡尔敲了敲门，在莱克斯走过来为他开门的时间里整理了一下自己。

“早上好，蜜糖。”莱克斯说。

他看了看卡尔，挑了挑眉，卡尔为他这个小小的动作感到心惊肉跳，又暗自期待，然而莱克斯只是说：“这一身非常衬你。进来吧。”

莫名失落的卡尔乖乖跟在莱克斯身后进了门。

他们在客厅里肩并着肩坐下了，莱克斯给了卡尔一杯汽水。

“我很好，蜜糖，昨晚的事情是有些可怕，但我非常安全。”他温和地安慰道，带点调侃的意味，“新闻吓着你了吗？嗯？”

“新闻没有吓到我，”卡尔说，“我知道你一定没事。”

“所以你只是想来看我？”

“嗯。”

卡尔点了点头。

他看起来兴致不高，满腹心事。

“……你怎么了，蜜糖？”莱克斯轻轻地问，“你还在不开心吗？因为韦恩？”

卡尔丝毫不怀疑莱克斯说起布鲁斯的时候暗含杀气，他笑了，摇头否认。

“不是因为他。”

“那是为什么？”

莱克斯的语调更轻了。

“有时候你不停地挣扎是出于一种笼子里的鸟对自由的渴望，但有时候这种渴望会很可怕，因为假如这只鸟儿足够强壮，它就不会像别的鸟儿一样在挣扎的过程里死去，可与此同时它也不可能挣脱笼子。”卡尔说，“结果无论是它始终不停地挣扎，还是它习惯了待在笼子里，还是他有时候习惯待在笼子里有时候努力挣扎，好像都很可怕。”

“为什么非得有个笼子？”莱克斯问。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一定要降生在这个世界上？”

“要我做什么才能让那只鸟儿感觉到自由？”

“也许你来我的笼子里。”卡尔说，“我就会觉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