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纳没有和卡尔讲过他在实验室里的生活, 卡尔也没有问过。
在被接回家很久以后, 他们之间才有过一段和实验室有关的对话。
先说起这个话题的是康纳“你知道aa的实验室吗？”
“莱克斯的实验室？哪一个？”卡尔回答得有点心不在焉, 他正忙着调整手中的乐高人偶, 想让它尽可能地更前凸后翘一点。
“就在他办公室后面那个。”
“我确实知道那里有个实验室，怎么了？”
“我以前就住在那里。”
“嗯哼。”卡尔停下手，看了看康纳，“继续？”
“我以前就住在那里。”康纳说, 问出了自己这么久以来最困惑的问题, “daddy，你知道我在那里面吗？”
“我猜过那种可能——我更倾向于你在卡德摩斯, 但也想过你在那间实验室中的可能。”
康纳点了点头, 又说“我听人说, 想要杀掉你是不对的。”
“确实。”
“我很抱歉我之前说要杀掉你。”
卡尔笑着摸了摸康纳的头“放心吧, 小康，我没当真。你太小了, 你还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aa可能会对我做的事情吗？”
“实验, 还有洗脑教育。”卡尔说, “差不多就这两样。”
“如果你都知道, 为什么你不来带走我呢？”
“他也是你的父亲，小康，虽然我不认可他的教育理念和对你所做的事情，但是，你、我、他——我们三个都不太适合用常理来进行定义。”卡尔说，“所以我没有主动去找你。”
“如果他伤害我怎么办呢？如果他因为对我不满意杀掉我怎么办呢？”
“他不会这么做的。”卡尔说, 他的语调严肃起来，“你为什么这么想？”
康纳从来没有思考过和aa的重逢。
他也不是特别没心没肺的小孩，相反，他很早熟，在很早的时候，他就知道aa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喜欢自己了。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受，几乎等同于一种本能，直到康纳逃出实验室，被daddy抱在怀里，他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真正的喜爱不一定是无条件的，但一定是温暖的。
aa给他的感觉并不温暖。
虽然就算是这样康纳其实还是很喜欢aa，他从实验室逃走的最大原因还是对daddy的好奇，只不过被daddy带回家之后他就不想走了。
aa会伤害他的。
aa正在伤害他。
aa已经伤害他了。
“……他不喜欢我。”康纳说，“而且他只是把我看成一种工具。他没有真正地把我看成一个人。”
说出这些话康纳有些沮丧和紧张，而且也有些无所适从。他并不确定他的所见都是对的，而且他自己所得出的结论也让他有些难以承受，但是，aa 的一举一动都在想着他所得出的结论靠拢。
卡尔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要怎么回答，康纳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我想这不是一般情况下你这个年纪的小男孩会思考的事情，小康。”卡尔说，“虽然你没有闹着要aa确实让我觉得有些异常。”
“所以，”康纳失落地说，“我是对的，是吗？”
“不全对，不过说中了绝大部分。”卡尔回答，“我不知道怎么说能让你更好受一点，但莱克斯对任何人的态度都是这样的。他缺乏正确地去爱的能力。他将那些情绪视为愚蠢和不安定的因素，压抑和阻拦它们——不仅仅是在处理和你有关的问题上这样。”
“难道爱不是无法压抑的吗？”康纳指出这一点，“就像他无法压抑他爱你一样。”
卡尔把手中的乐高玩偶放到一边，双手交叉“这个嘛……”
该死，他要怎么和康纳解释这件事？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只是不想和我说。”康纳闷闷不乐。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让你这么早就接触残酷的事实，小康，你才十岁呢。”卡尔叹了口气，把康纳抱在了怀中，“有一个事实是——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你首先是康纳，然后才是我的孩子；而莱克斯，他首先是莱克斯，然后才是父亲。”
“他爱他自己和他自己的人生，比爱你更多。”卡尔说，“而我看不出这有什么错误。”
“我知道。但是我不喜欢他的方式。”康纳说，“你先是超人，然后才是daddy，我觉得很好，但是aa就不是。”
他也说不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是愤怒吗？是委屈吗？是警惕和畏惧吗？它们实在是太复杂了，复杂到他只能被动地尝尽那种酸涩和愁苦，无法分析，也无法表达。
“……你太聪明了。”卡尔轻声说，“人们都是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认识自己和世界的，他们在这个过程里学习和成长，他们试探外界，然后受伤，又向父母和师长寻求庇护——但这个时间和过程在你身上被加速了，康。”
康纳高兴起来“我也觉得我很聪明！”
“……”卡尔懵了。
“你当然很聪明，”他试着说，“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小孩子了，只是还比不上我。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学完地球上的大学需要学习的理论了。”
“我也马上就能学完了！”康纳立刻说，“我只差地理一门课了！”
“棒极了。”卡尔说，“但还是比不上我。”
“才不是那么回事，我问过亚历克斯了，他说你小时候比我还喜欢逃课，尤其是物理化学和地理。”
“他哄你的。”卡尔的语调充满自信。
“……是这样吗？”康纳一下子就不确定起来，他怀疑地打量着卡尔的脸，但卡尔只是神态自若地冲他微笑。
康纳沮丧地低下了头。
“我还以为他有多关心莱克斯的神经质呢，”后来卡尔私下里和亚历山大吐槽，“没想到他根本就不怎么放在心上。”
“儿童对父母的依赖是天生的，生理发育的过程注定了这一点。”亚历山大回答，“如果他首先接触的人是你，他和莱克斯的关系不太可能很好，但他首先接触的是莱克斯。”
“他平时有什么异常吗？”
亚历山大像模像样地思考了一下“他对古罗马的文化很感兴趣。”
“……”
“是真的。”亚历山大说，“尤其是对男性之间纯洁的爱——是的，就是你想到的那个。”
“……我不是很介意他的性取向，”卡尔说，“但我觉得这种先入为主的印象似乎不太好。”
“请别担心。”亚历山大的声音依然不急不缓，“他只是试图理解你和莱克斯的关系。”
“……我觉得他需要和同年龄的小孩子多相处。”卡尔说，“话说回来，康纳是不是也该公开了？”
他转头就联系了莱克斯。
连任两任后，从总统职位退下的莱克斯又找到了新的兴趣。
他现在是联合国秘书长。
——虽然他所掌控的权力早就超过这个职位所能掌控的，但莱克斯实在是非常迷恋那种所有人都知道他大权在握的感觉，为此稍微牺牲一点业余时间也在所不惜。
好在这个职位不像总统一样必须住在白宫，莱克斯现在仍旧住在他位于大都会的别墅，卡尔有时候会去小住；偶尔卡尔住在自己家的时候，莱克斯也会前来拜访。
但很奇妙的，就算康纳现在就在艾尔主宅，莱克斯也来拜访过不少次了，这两父子都没有打过交道，没有见过一次面，或者说过一句话。
这种情况完全就是莱克斯和康纳自己维持的，和卡尔完全无关。
“你为什么不见他？”卡尔问，“别说‘他不想见我’那一套。我们都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我只是不喜欢和小孩子打交道。”莱克斯露出一个假笑，“必须要承认，我对康纳比对其他小孩更有耐心，但他在你的教育下越来越不好骗了。”
“你就不该骗他。”
“你是对的。”莱克斯说，“但很遗憾，我不是那种永远做正确之事的人。”
“莱克西。”
“而且我也不喜欢你因为他而对我不满。你已经被太多事分心了，现在又来了一个小孩和我分享你的精力。”莱克斯拧着眉说，“我真是后悔让他这么早就诞生。”
“我都还没怪你呢，”卡尔笑起来，“我喜欢他，但也要承认他是计划外的突发状况。”
“我大概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忽然开始希望我插手康纳的事情。”
“不是‘突然’。”
“随你怎么说。”
“你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吗？”
“不。”莱克斯心不在焉地回答，“只能看却不能插手的感觉很糟，干脆眼不见为净。”
“你会喜欢他的。”
莱克斯怀疑地挑起了眉，但没有多做辩驳。
这段对话发生在早晨，莱克斯躺在温暖的床上，刚刚转醒，卡尔正靠在床边凝视他的脸。
他并不总是这么看着莱克斯醒来。
因为有些时候，他希望莱克斯能一睁眼就看到他；有些时候，他却希望莱克斯找不到他。
他们在分别之前交换了一个吻，然后卡尔去艾尔集团的总部，莱克斯则留在家里——至于他到底是在做什么，卡尔一般不会询问。
向来如此他总是给出太多的信任和自由，仿佛是想要考验人性。
但卡尔确实没有这个意思。
从容不迫的，莱克斯穿过了被修剪得极为精美的庄园。
几只美丽的蓝翅鸟在枝头上唱歌，歌声同他一道穿过了两座喷泉，然后，在酷似罗马斗兽场的建筑物里，他看到了一个男孩的背影。
男孩回过了头。
“aa？”康纳瞪大眼睛。
黑色带点卷的头发，阳光下湛蓝的眼睛。
“……噢。”莱克斯有点惊异，又有点恍悟地说，“你确实——很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