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斯没有哄小孩的经验，阿尔弗雷德或许有，然而忠诚可靠的老管家显然琐事缠身，没能觉察到自己的小主人正在经历危急时刻，也就没法提供什么帮助。
如果说一开始布鲁斯对阿弗没有看见他惹哭小家伙这件事感到庆幸，那么在卡尔坚持不懈地嚎啕大哭了半个多小时后的现在，他只恨不得阿弗能从天而降，把这个窝在他怀里的爱哭鬼抱过去，像往常一施展魔力，让小家伙保持安静，将他从崩溃的边缘里解救出来。
之后阿弗会怎样不快地、含沙射影地运用他精妙的英式幽默来损他，布鲁斯已经全然不在意了。
就算他之前对照顾一个小宝宝毫无经验，也明白半个小时的剧烈哭嚎即使对成年人来说也非常消耗水分和体力。这算是他自己的经验之谈，因为他有过这样因为失去了重要的人而痛不欲生的经验。
小家伙心心念念的“小猫”到底是谁？
不管他是谁，布鲁斯想，他一定非常重要。
重要到这个无比强壮的小家伙会以一种虚弱、痛苦且受挫的形象出现在他面前，那无疑证明了在看到自己之前，小家伙已经有过一段充满了危险的路途。
小家伙还在哭。
他哭起来让人心碎。
明明整张脸都因为大声哭泣皱了起来，五官扭成一团，眼睛和鼻头都红彤彤的，谈不上好看和可爱，反而丑丑的……当然那种丑也是和他安安静静地笑起来的样子相对而言的丑，但他哭起来确实没有他笑的时候可爱。
或许是因为成年人对幼儿的责任心的缘故，尽管布鲁斯完全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卡尔表现得十分伤心，哭个不停，布鲁斯就觉得好像真的是他做错了什么。
“别哭了，小家伙。”他叹着气，抱着卡尔在餐厅里兜圈，无师自通了所有奶爸都必然要学会的招数，“我很抱歉这里没有你的小猫，但是哭是不起作用的。你有其他想要的东西吗？除了肉和小猫？我发誓就算你想要一个游乐场我也会为你修建，它将是整个哥谭最华丽、最完美的游乐场。你想玩多久都可以。”
“游乐场。”卡尔的哭泣短暂地停了一下，“会有山吗？”
“没有。但是会有能看到整个哥谭市的摩天轮，比山更好。”
“会不会有森林？”
“本来没有。”布鲁斯狡猾地说，“但是会有比森林更好的东西。会有滑索，滑索下面是沙坑、水台和棕榈树。坐在滑索上往下看，你看到的东西和森林和差不多。”
卡尔睁大眼睛出神地幻想了一会儿，尽管他并不清楚游乐场、摩天轮、滑索和沙坑、水台、棕榈树，但布鲁斯那充满了诱惑的语气依然让他心生向往。
那些听起来都是好东西……但都不是卡尔最想要的。
“游乐场会有Kitty吗？”
他问，泪水挂在他的眼角。
“会有的。”布鲁斯撒了谎，“游乐场有所有你会喜欢的东西，Kitty也会有。”
卡尔端详着布鲁斯的面孔，布鲁斯立刻露出了他最为经典的笑容：甜蜜、优雅、浪荡，可又因为其中蕴含的某种风度和傲慢显得极为可靠，让人情不自禁地相信这样一个无所作为的公子哥是不会随便欺骗别人的。
他可能万事都不上心，也可能这一秒刚答应你下一秒就把这件事忘到脑后。
但他不会骗你。
他没必要这么做，他犯不着。
卡尔的眼神专注极了，布鲁斯却丝毫没有惧怕。他演技精妙，从未被人识破过，尽管对这样一个两岁小孩子撒谎让他感觉内疚和糟糕，可当务之急是让他别再继续哭下去了，为了这个目的，布鲁斯不惜使用任何手段。
然而百试百灵的招数轻而易举地被小家伙击溃了，布鲁斯甚至不明白他究竟哪里出了错。
“你闻起来很不好。”卡尔抽噎着说，“你说谎。”
“我没有，小家伙，我没有。”布鲁斯垂死挣扎，“你觉得我哪部分说谎了？”
“最……最需要的那部分。”卡尔说。他想说“最重要”，但不清楚那个词要怎么讲。
他看出了布鲁斯的谎言，但也没有继续哭下去，而是在布鲁斯怀里换了个姿势，抬起手揉了揉眼睛，擦掉脸上的泪水。
布鲁斯轻轻推开卡尔的手指，用餐巾的一角蘸去卡尔脸上的水渍，卡尔一声不吭地任由布鲁斯动作，两只手紧紧地捏在一起。
擦干卡尔的脸以后布鲁斯还有些不满意，他干脆抱着卡尔去了洗漱间，一只手揽着卡尔活动不方便，他就单手掬起一捧温水给卡尔洗干净脸，再用毛巾为卡尔拭去水珠，最后还很仔细地给卡尔涂了一层无味的护肤霜。
他自己常用的那种无味护肤霜。
“我不喜欢这个。”卡尔小声说。
“护肤霜对你有好处。”布鲁斯一本正经，“能让你的皮肤变得柔软和光滑。也许你现在不是很需要它，但总有一天你会需要的，等你二十多岁的时候，或者青春期的时候，你就会发现清洁和护理对皮肤很重要。”
卡尔注视着镜子中的布鲁斯，沉默地垂下了眼睛。
接下来的时间里卡尔表现得非常配合，他吃光了三明治，喝掉了蔬菜汁，布鲁斯怕他太闲了闹腾，打开电视，给卡尔放《猫和老鼠》。
卡尔很乖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捧着布鲁斯从柜子里翻出来的巧克力吃。
刚开始布鲁斯还担心了一下黑巧克力会不会不符合小家伙的口味，毕竟小孩子大多喜欢甜一点的食物，但卡尔很喜欢黑巧克力，他开包装的动作很熟练，而且会小心地避开黑巧克力的商标从侧面开始撕，这大概是属于他的小习惯。
稍微关注了一段时间，确定卡尔已经被电视节目吸引住了以后，布鲁斯走下楼梯，进了蝙蝠洞。
他坐在蝙蝠电脑前，悄悄给咬着巧克力的卡尔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开始在资料库中进行面部匹配。
考虑到被保存在蝙蝠电脑中的资料浩如烟海，卡尔又太过年幼，脸部还没有发育定型，这或许会花些时间，而且最终也不一定能得出有效的结论。
但出乎布鲁斯意料的是，小家伙的照片刚刚上传，电脑就给出了匹配的结果。
最终在屏幕上定格的那张图片属于超人。
全身正面照，红披风配蓝制服，胸前绘着醒目的“S”形标志，背景是一大片蔚蓝的无云天空。照片中他的表情宁静温和，稍微侧了一点头，没有直视镜头，而是注视着另一个方向。
细微的笑意荡漾在他的唇角，那是和小家伙截然不同的神情。
然而那两张面孔的相似程度是如此之高，以至于任何人都没办法违心地表示小家伙和超人毫无联系。
布鲁斯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他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而后又马上缓慢地松开。
这短短的时间内他的脑中已转过了无数个念头，比如小家伙和超人到底有什么关系，他们是父子还是兄弟，如果是父子那么小家伙的母亲是谁，如果是兄弟那么他们还有没有其他的亲人，如果是其他关系，那么超人现在到底知不知道小家伙在哪里……
这段时间里超人没有出现在任何地方，所有在关注超人的势力都知道这一点，但没有被引起重视，因为超人本来就会不定时地失踪一段时间。
谁也不知道他在那段时间里去了哪里又做了些什么，但较普遍且被大家都认可的消息是，超人在这段时间里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或许超人在这段时间里在照料自己的家庭，又或者那只是在他繁忙的义务工作中进行极为短暂的休假。
电脑屏幕中小家伙和超人的照片还被并列放在一起，布鲁斯抬头看了一眼监视器，《猫和老鼠》已经播放完三集了，小家伙也已经吃光了巧克力，空纸盒被丢到了一边，而他蹲坐在沙发上，抱着自己的膝盖。
……这是一个非常缺乏安全感的姿势，布鲁斯也曾有过这样的时间段。
那时候阿弗忙着处理父母的后事，他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只好默默地坐在一边，紧紧抱住自己。
布鲁斯的心轻轻地动了一下。
阿弗回到室内准备晚餐时轻而易举地发现了布鲁斯试图隐藏的东西，那些擦拭过泪迹的斑痕累累的纸巾就堆放在垃圾桶里，木质地板上还有几滴没有擦拭干净。
他拧着眉头寻找着自家老爷和小宝宝，最后在二楼的婴儿房里发现了他们。
卡尔坐在扑了厚厚一层羊毛地毯的房间内，那些做工精美的枪械玩具没能让他多看一眼，然而他却对动物造型的毛绒玩具表现出了强烈的兴趣，饶有兴致地把玩着他们。
而布鲁斯盘着腿坐在一旁，膝盖上摊开了一本书，正轻声念着：
“……我将在黄昏的时候栖在窗外的树枝上，为您唱支什么歌，叫您快乐，也叫您深思。我将歌唱那些幸福的人们和那些受难的人们。我将歌唱隐藏在您周围的善和恶……”
“……我要求您一件事：请您不要告诉任何人，说您有一只会把什么事情都讲给您听的小鸟。只有这样，一切才会美好……”
那是安徒生童话中的《夜莺》，老主人曾为他的小主人读过。
这一幕几乎要叫生性内敛的老管家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