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干。”
孔捷干脆利落地拒绝:“我做不到,你们另请高明吧。”
他虽然对谷口战役了解不深,但是基本的认知还是有的,当年公爷假意安抚在前,夜晚屠杀在后,四十五万,他是如何下得了这个狠心去坑杀那些已经放下武器的人的?那些冤魂在成为冤魂之前,难道是没有生命没有血肉的吗?
孔捷把头撇到一边,太常令正想着要如何劝说劝说,谁知一道冷酷威严的声音乍起:“你把钟林鼎炸开了,现在说撒手不管就不管了?”
太常令心头一跳,预感有些不妙,果然眼前这小孩不负期望,直接直挺挺地顶了回去:“你把我扔到禁地里,我不自救难道等死吗?”
屋子里忽然静了一霎。
成国公这些年估计都没有被人这么顶撞过,他冷笑:“你到底因为什么被投进禁地的你自己清楚,府中早有规矩禁地方圆不得靠近,亡魂之物也敢擅动,不怕天诛地灭嚒?”
“我天诛地灭?” 孔捷蹭地站了起来:“人是我杀的嘛?”
成国公面不改色:“你不要胡搅蛮缠,你让人偷拿东西,前一句公主所托,下一句事关安平王,你到底想弄什么花招,有什么居心,你自己清楚。”
“呵呵,”一时间,孔捷怒极反笑:“我自己清楚……”
黄大仙瞪大了眼睛,一时间吓得人都麻了,想拦一下孔捷硬是被后者强硬地拨开了手臂!
“是,我居心不良!”
孔捷瞪着周殷,伸手陡然指向扔在一旁委顿地上的人偶,“所以你一刀把它给砍了,砍得好!你成国公位高权重,全天下的人都要算计你!你看看你自己吧,没朋友,没亲人,没喜怒,没悲欢,没内帷之乐,没把酒之人,你家房子都在跟着你一起哭!费如霭说我活脱脱是安平王十七岁的模样,我照着自己的样子给你雕!老子花了七天七夜的时间给你雕了个人偶,你转头把它给砍了,你作践谁呢!活该你老婆死了!”
孔捷最后一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整个屋子的人都吓傻了。
孔捷气得心口起伏狂跳,瞪着眼睛和周殷呼哧呼哧地对视。
周殷看着他,却轻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紧接着大步朝着孔捷走过来。
太常令吓得低呼了一声,立刻提着衣袍扑过来阻拦,他知道国公爷这是真动怒了。
孔捷说的句句是实话,可是这世上,唯有实话说不得!
王朴脸色雪白,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拦在了孔捷身前,边哭边笑:“公公公公爷!孔捷他不会说话,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他计较!”
孔捷揪住王朴的褡肩一把推开,直接指着成国公的鼻子骂,气焰嚣张:“不用给机会了,你让他过来!我怕他?笑话!”
他双目圆瞪,浑身一股蛮性的桀骜,王朴不死心地抱着他用力往后拽,黄大仙则是哪个都不敢拦,因为这里面只有他知道孔捷不是在开玩笑,孔捷不是常人,他亦不容人触怒,亦可以呼风唤雨。
太常令手心直冒汗,嘴上连说着“公爷息怒公爷息怒”,心道公爷你可不能打啊,禁地今夜出了事情陛下不找您可是要找我的,我现在就这么一个宝贝可以用,死马当成活马医等他干完活儿了你把他千刀万剐了我都没意见……!
外面乱成一团,屋中也骤然乱成一团,周殷真是被气到青筋直暴,他扶住额头捏着太阳穴喘气,众人见他不行动了,都心惊胆战地缓缓地镇定下来,孔捷那边似乎意犹未尽还要再说,黄大仙一把捂住他的嘴,让他可收了神通吧。
王朴紧张到不行,小心地看着周殷,生怕这个人下出什么命令,还好,还没等他下命令,外面忽然有成防卫服色的焦急地疾奔了过来,打头的是陈英,身后跟着足有东都城防二十卫,现在已经入夜了,城防卫披甲掼枪本就不寻常,但不管是什么,找公爷肯定是公务的原因!
陈英进得屋来一看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再看有孔捷,就像是知道他又捅什么篓子了一样,眉毛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但是他没有多问,甚至南院里面禁地也没有多问,而是直接走到周殷身边,附耳过去,孔捷听见他低声肃然说:那位回京了。
成国公的神色也跟着变了。
什么事情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把成国公喊走?
孔捷不知道。
总觉得应该不是皇帝回京。
但周殷的确是立刻披上外衣就走了,前后甚至没有多看自己一眼,直接朝着太常令说:“他不帮忙便不必留了。旁边那两个先杀。”
王朴、黄大仙:!!!
太常令巴不得把这尊大佛送走,满口是是是是地答应,国公爷一行声势浩大地离开了,太常令站在门口看了孔捷三人一眼,倒也没有点侍卫来壮声势,反而提着他那件华美精致地袍子,坐在了门槛上。
孔捷:???
“坐。”韩沐比了个请的手势,姣美精致的脸生出一股豪爽气。
短短半柱香的时间,成国公府的禁卫深入禁地已经死亡了五人,反倒是黄大仙和王朴却还好好地活着,韩沐心中对孔捷的能力心中有数,这个人应该是用了什么办法保护了他俩,现在只要能感化他,就是让他磕头他也愿意。
孔捷垂着眼睛,把眼前这人的心思听得明明白白,漠然地坐下:“别感化了,感化不了。”
韩沐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毛,笑说:“原来你可以听到别人心里说话。”
他态度坦诚,好似完全不怕被人窥探似的,把刚刚的话题再挑起来:“你是因为那个人偶生气对吧?不过你误会公爷了,那个不是他故意砍的,是因为上面沾染上了赵云遮的精气,今夜偷袭公爷来着,公爷也是自卫才砍了它,不信你可以去问摘星亭上任何人。”
孔捷懒懒地撩起眼皮看他一眼。
韩沐:“还有,有件事你可能不了解,公爷这个人并不信玄虚之事、鬼神之言,今夜知道是你让人偷拿了东西,太常寺的立场是主犯祭天、以安亡魂,但你是成国公府的人,太常寺要询问公爷的意见,公爷的态度是’本府不以鬼神之事加诛’,话里话外就是要宽免你死罪,我说动了法阵之人必须受罚,他说那干脆扔进禁地里去,若是鬼神也觉得你该受罚 ,那他们自己动手。”
韩沐像讲别人的故事一样,把今日傍晚情事娓娓道来。
孔捷听着,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没有好气:“过了今夜他就不会不信了。”
韩沐乐了:“对,别看他总是那么一张脸,今夜心里不知怎么震惊呢。”
韩沐拨弄了一下自己无名指上夸张的指套:“说到底会把你扔进去禁地,是因为公爷不懂这些,他觉得这没什么,我呢,则是错估了你的能力,没想到你一口气就把禁地的法阵撂翻了,还引了好几道天雷下来,真是把我们这些人全吓到了。”
孔捷挑剔地与太常令对视,眼前的男人应该只有二十三岁的样子,很聪明,身段柔软,见微知著,从刚刚一堆宣泄之言中听出了孔捷在意的是什么,解释得十分讨巧又到位。
韩沐眯着眼睛对孔捷笑:“孔先生,别气公爷了,他事情多,人也容易烦,平日对太常寺也从没有好脸色的。”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孔捷也打开天窗:“我不帮不完全因为他,我是不能理解你们,周殷杀降,一杀四十五万,你也是吃鬼神饭的,也知道这些鬼魂死前备受折磨,你们不思超度,反要镇压,还对外面抹消了他们,藏头露尾把法阵设在这里,这世上难道只要是事情做成功了就有道理了嚒?还有到底是谁给你出的主意要把法阵摞在东都的啊?这里这么多人,国公府、武信侯府、皇宫皇城、这天下是少大河大湖山里海里吗?偷偷摸摸做这么多事情,今日遭受反噬,你们纯属活该。”
韩沐沉默了一霎,没有生气,舔了下下唇,直接应下:“是,我们活该。”
但紧接着,他傲气地扬了一下头,问:“孔先生说完了自己的话,可以听听本官的话吗?”
孔捷比了个请的手势。
韩沐:“开平三年,安平王、当时的小唐侯骤逝,敌军三面来攻,陛下只能兵分三路应对,晋鲁燕地的郑王,当时实力最强,是最有潜力与我朝一争天下的,在谷口一带列阵四十五万兵马,当时的国公爷还不是国公爷,资历也远没有今日深厚,小唐侯丧期还未出,他就要上战场,手中兵马不足郑军三分之一,陛下当年的命令似乎只是命他虚张声势努力周旋,是天佑社稷,让成国公竟能危局里以少胜多,可当时的情形非常危险,赵云遮也不是酒囊饭袋之徒,一旦被他探明虚实,难保局面不会翻覆,所以才会有国公爷谷口先酒食招降,后又埋谷坑杀。”
“本官是奉鬼神的,这么伤阴鸷的事情,本官也不敢说国公爷做得对,但大顺能得天下,没有这一杀,可熬不过开平三年!谷口之战发生不久,陛下与娘娘亲去南昌府,求师傅做法开化,为国公爷祈福。镇压冤魂是师父想的主意,因为天数有定,古来过万以上杀降者全都会在五年内丧命,无一善终,可周殷不能死,这是陛下的原话,’纵然成国公行事冷酷,可一个国家若是没有个强有力的守护者,更会招灾’……所以我们太常寺一直用最好的东西供着他,你见了禁地里的法器了吧?你见了成国公手上的手串吗?那姜黄色的珠子是师父特意开光串联的,那是佛祖的眼睛。”
孔捷喉咙发干,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韩沐叹了口气:“若是本官说这些还是打动不了孔先生,那就再说最后一桩罢,这禁地的烈火不知何时能止,鬼魂的诅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现在府中还能控制,但您不帮我,这些就会一直扩散,凡人看不到它们,但是并不耽误它们侵入凡人的身体,无知小童会觉得这漫天的烟火很漂亮,百姓会围观,用不了多久,这些沾染到的人都会痛苦地死去。我是真心请人帮忙,孔先生是明理的人,望您济人之急。”
王朴和黄大仙都看了过来。
孔捷听得直皱眉头,有些不耐烦道:“你去拿个法器过来,强点的,小点的,我把他们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