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秋宫。
问:想看皇后娘娘大婚时的头面首饰,有比安平王的身份更名正言顺的嚒?
答:没有了。
孔捷在哭过一场后,向皇后娘娘提出了自己的诉求,宋义华小小地迟疑了一霎,但没多问,起身让宫人领路,引着他往长秋宫存放首饰衣物的库阁里去,说是库阁,其实里面非常富丽干净,存放着皇后家国大典常穿戴的吉服朝冠,朝裙配饰,一排排案架上摆放着一套套华丽高耸的花钿、精致繁复的步摇、钗环,足够让天下所有的女子心驰神往。
宋义华让宫人开了最里的柜阁,迎面而开的便是叠在眼前最上面的一件袖口绣双燕百合的银朱色衣装,孔捷愣了一下,他认出来,这是大嫂当年在晋源最爱穿的常服,如今竟也束之高阁了。宋义华毫无所察,亲自俯身去找那套玉饰,孔捷这才留意到大嫂身上、还有放在外面的衣服:样式越来越华丽,颜色越来越深,轮廓非常硬挺,触目可察的贵重。
终于,宋义华在柜阁的最里面找到了那套三层玉饰盒,能看出来已经很久没有佩戴了,盒外的小锁都变了颜色,皇后小心捧出那玉盒,放置在腾出的案上,宫人上前开锁,皇后便与孔捷说话:“你回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没几天。”
“周殷知道了嚒?”
“除了您,我谁也没告诉。”
宋义华颔首,没再多说什么。
孔捷感觉得到,其实此时大嫂的心头有些恍惚,疑虑和激动一样多,但是此时此刻她还是选择相信了,因为她是如此希望这一切是真的,他们家人又见面了,不管这面到底是怎么见的。
这边说着话,那边的玉盒打开了,孔捷走上前去。
心中的小孩刚刚一直乖乖的不说话,给小唐侯和亲人叙旧的空间,此时看到那套玉饰,却情不自禁轻轻“啊”了一声。
小唐侯不知道他在啊什么,但是他在看到那套光华流转、殷殷翠绿的玉饰的时候,心潮竟情不自禁地跟着起伏:眼前还是当年那一套八件的玉饰,钗环珥梳、镯珮琳琅,可是如今放置在这满屋的朝冠花钿中竟显得寒酸了,也难怪,当年大哥成婚之时还没有四方之志,他倾尽自己的能力物力给妻子预备了最好的新婚之礼,可十六年之后再看,已然是配不上妻子尊贵的身份了。
孔捷回头望宋义华:“能让宫人们退远一些嚒?人多会干扰我。”
活人干扰是一方面,若那簪子上的玉玲珑真有自己的魂,他怕自己失态突发晕倒什么的。
宋义华摆手,一步到位:“都出去罢。”
宫人袅袅称是,鱼贯退出。
心中的小孔捷问:“第二缕魂就在这上面的簪子上对嚒?”
小唐侯:“不知道,且试试吧。”
这一句说出了声,皇后不解地看过来。
孔捷大方地指了指自己:“这身体里还有原主人,他刚刚在跟我说话。”
皇后:……
小唐侯没有管大嫂的震惊,沉肩吸气,郑重地吐纳一口,伸出手去。
那是块极好的玉籽,触手生温,当年是周殷和自己亲自选的,找人折腾了几次图纸琢成方形,就为配这套首饰,孔捷将那玉簪子的头部握进手里,用力地汲取上面的精魄,闭上眼睛。
许久,孔捷睁开眼睛。
皇后不知其意,只在旁皱眉看着。
心里的小孩着急到呼吸不畅,甫一睁开眼睛便问:“怎么样?有没有?”
他是肉身,虽然与小唐侯共享着身体,但是他从来感受不到那些精气流转,只知道自己握了个很漂亮的珠子,那翠绿的玉玲珑就乖巧地躺在他的手心里,“怎么了?没有吗?”
小孔捷已经感觉到了小唐侯的泄气。
小唐侯摇了摇头,神色变得极其严肃。
他没有理会小孩的询问,而是转头对皇后说:“这不是我与周殷修复的珠子,它被人掉包了。”
·
长秋宫,孔捷站在库阁间里,神色严峻。
珠子被掉包了,这件事有些匪夷所思。
如果说是宫人手脚不干净,偷盗宝物,那不必要拿同样的珠子来顶替,再说这屋子里哪个都比这副这套玉贵重,好不容易走一遭没必要深入几层柜阁只拿指甲盖大小的玉玲珑。
那如果不是为了财物,这件事就值得玩味了,贼人费尽周折准备了一模一样的玉玲珑换走原来的玉玲珑,说明一有财力物力,二有消息来源,三能安插人手,这么有神通的人鬼鬼祟祟在皇后宫中搞了一遭,独独图那颗玉珠……
孔捷不放心,又依次抚摸过其他七件玉饰,确定都是大哥找人雕的原套玉,没有被人调换过,调换的只有这枚玉玲珑。他开始急速地思索,当年他和周殷修补大嫂的首饰,这件事知道的人不算多,但是也绝不少,一路跟过来的开国功臣、皇亲国戚、宫里的近侍……有心人想要打听完全可以打听得到。
皇后在旁边看着孔捷一系列古怪的行为,拾起那枚簪子,仔细观察上面的玉玲珑,问:“你确定这颗珠子被人掉包了?”
两个弟弟当年送给自己的东西,皇后还是有印象的,单从外表来看完全看不出其中的差别。
孔捷:“确定。人间的物品对我来说没有秘密,我能感受到残留在它身上的记忆和情绪,这绝不是我修复的那个,这上面有很强的紧张恐惧害怕,是被人有意带进来鱼目混珠的。”
皇后将信将疑:“既然你能看见记忆,便是能看到是谁掉的包?”
孔捷:“可以。”
皇后长眉一展:“那此事便是了结了?”
她思路清晰、杀伐果断地说:“你告诉我是谁,我这几日留心查看着,找个机会抓他人赃并获。”
孔捷连忙摇头:“不不不,您误会了,这不是最近被更换的,这珠子被人换走至少有三年了,原珠一时间怕是难以找到了,并且幕后之人十分小心,拿过这珠子的都是些小人物,最后一个是您宫里的宫女,我刚才试过,现在这个宫女已经不在宫中了。”
皇后;……
给大人物办这种见不得光的事的小人物会有什么下场,他俩都懂。
这件事其实以凡人的视角来看十分荒诞,皇后好像有点明白孔捷的意思,但又不是很明白,既然证物难寻,寻到也是一样的,她凭自身经验一时无法类推处理,甚至还有些不明白这调换的意图是什么。
宋义华看着孔捷:“这东西对你很要紧吗?本宫倒是可以搜宫张扬一次,打草惊一惊蛇,或许会有些收获。”
孔捷:“不不不,暂时不要,我还没想好下一步要怎么办,您容我回去想想。”
大嫂太热情了,自己没有和盘托出,她却要倾力帮忙,孔捷真的很不好意思,并且他的确需要理一理思绪:这珠子不掉包还好,掉包反而帮他锁定了目标:他那缕魂极大概率就在那颗珠子上。
他们唐家如今高立山巅,有众能臣鼎立辅助,亦有图谋觊觎的对手,只是这一招竟走到了这一步,他要好好想一想对面的可能是谁,他们要干什么。
孔捷拉了拉宋义华华贵的衣角,笑:“您别担心,这点小事我还能应付,您遣人送我出宫即可。哦,对了!”孔捷探头,朝着那里间的柜子抬了抬下巴:“我记得您穿那件银朱姚黄色的衣衫很好看呢,显得人年轻,气色也好!”
出了长秋宫,还是申喜老公公带孔捷出宫,宋义华则默默站在宫殿门口看着孔捷远走,唐放感觉到那眷恋无声的目光,忍着不去回头,等走出长秋宫的地界,才在心里对小孔捷说:“你说你看那珠子很眼熟对吧?所以你刚刚在’啊’什么?”
孔捷:“我是想起来一些东西,我……”
唐放:“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回府找黄大仙他们说。”
倏地,小唐侯感觉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感觉,侧过身去。
此时他们已经走出了长秋宫,回首只有森森守卫,巍巍宫城,可是唐放却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他转身去找,那感觉又消失了,申喜公公不解地回头看他,孔捷苦笑一声,赶紧跟上:“罢了,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