滦河北岸,坛形山地,稀疏的树木掩映下,唐放发现这群草原骑兵并没有发现他们的靠近,还在饮马野炊,他对了对远目镜的光圈,面不改色地把右耳朵的耳塞拿下来。
“你终于把耳塞拿下来了。”“一个泡”在他身后惊讶地小声说了一句。
“嘘。”
唐放急促地打断他,一边观察,一边将右手手掌贴在地上,眉心一点点蹙起来,好像他不止在看,而是在感觉。
几个百夫长凑在他身边,很是不能理解他这种观察方式,他是要做法吗?然后自行凑头讨论起来:
“他们看起来人有点多,五千了吧。”
“咱们这次出来两千四,恐怕要等到晚上打才比较有把握。”“
你们看这个河,它三叉交叉,如果是晚上的话从西边进攻,这么推……”
“都他妈给老子闭嘴!”
唐放忽然一喝,怒目回头看向这群叽叽歪歪的小子们:“太吵了,闭嘴!”
“老三百”、陈英等人纷纷露出不可置信的样子,心道:咱们这是在商量战术啊主将,已经很小声了,您干什么?但是由于“孔捷”官最大,他们也只能悻悻地闭嘴了,塞了一肚子的腹诽。如是几个弹指,众人都没动静了,腹诽也没有了,唐放这安静地看清楚、听清楚了情况,放下远目镜,回头:“不能等晚上,现在就是最好时候。岁华!”
昱辰:“在!”
唐放提住侄子,给他比远方的地势:“等会儿你这么走,冲起来!有多响给我喊多响!”
这里面好几个都是知道那是太子的,纷纷瞪大了眼睛看着“孔捷”大逆不道地提溜着未来的皇帝,认认真真地让他当那个举旗冲锋的:“记住,你是第一枪!第一嗓子就看你了,把气势给我扬起来!敢不敢!”
昱辰深吸一口气,沉声:“敢!”
“老三百!”
焦深当即肃容:“在!”
唐放:“您是主力手下人最多,一定要压住大阵!岁华冲第一波之后,您从底下这个弯道出来打这边措手不及,然后不要从南向北,不要怕踩水路,一定要顺着这条河流方向推,顺流向,明白吗?”
焦深是老将,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把他们都挤下水!”
唐放拍一巴掌:“对!不先包围砍杀,而是先把他们挤下水!等到他们抱头鼠窜的时候,你带着岁华他们一鼓作气就可以了。”
焦深看着他的眼神立刻郑重起来,重重一点头:“明白。”
“一个泡!”
韦枞:“在!”
唐放再拎人脖子,让他穿过栎木的的缝隙往西南河岸看:“看到那个角没有,那个第四座帐篷角,看到没有,他们主将在那里,等会儿包围他,围三层,杀不杀你随意,重要是不要他传出一条指挥讯息!”
韦枞用力点头:“明白!”说罢又觉得有点疑惑:“他们主将在那里,您怎么知道?”
唐放瞪眼:“你废话怎么这么多啊!我还知道你的生辰你父母的生辰!让你围就围!”
韦枞:“是!”
说着唐放又挨个明确了几个百夫长的任务和顺序,说最后的要求:“要快,他们一炷香后就会修整完毕,咱们要踩这个时间,到达地点后,手中铜镜朝这边亮两下,我看到后信号弹发令,岁华第一个冲,还有问题嚒!”
“没有!”
唐放:“好,各就各位!”
开平十二年十一月七日,滦河西岸。
大顺先锋军两千对五千,轻取贺若嫡系巴鲁扎。首胜。
用时,一个时辰。
实际上,二千都是军中主簿写多了,真实情况是上战场的只有一千八,因为陈英的队伍被唐放扣下了,美名其曰“预备队”,压根没给他们上战场的机会。
陈英原本是先锋军里官衔最高的,而首胜时他只能憋屈地站在唐放身边,看着他举着远目镜左看右看,听他阴阳怪气地嘲讽对手:“贺若真是下血本啊,拿巴鲁扎这种级别的给我练手。欸,那个是谁,很能打嘛……唉对面的就是不行,没有指令就只会蛮拼,能打也白瞎……”
后来军中人询问这群先锋军首胜过程,眼神颇为羡慕地说那巴鲁扎也是贺若的精锐啊,竟然就这么轻易地击破了。
“孔捷”手下人纷纷都是:“啊?是吗?精锐啊?没感觉啊?”
他们这场仗实在是打得太痛快了,太子殿下一个猛子扎进去,他们跟着焦深压上,真可谓大开大阖又快又猛又迅速,他们没有打人的感觉,只是感觉自己在赶猪、赶羊、赶鸭子!敌人根本从头到尾组织不起来一次意图明确的反击,只能任他们宰割践踏。后来才知道,原来敌方主将从一开仗就被人层层困住了,指挥体系从上到下完全瘫痪,五千的虎豹骑,被他们撵起来那简直就是五千只小老鼠!打完后就是一系列让人精神振奋的缴械、绑人、收战利,抬眼一看天色,嗯,太阳还没开始西斜呢。
那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带着他们打仗。
唐放迈着方步悠哉悠哉地往山下走,好几个跳马猴子似的小将全都跑过来迎他了,一个个表情振奋,眼神热切,若不是觉得“前倨后恭”实在有些抹不开面子,不然能直接冲上来把“孔捷”往天上扔。原本吧,他们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想着自己的小主将没上过战场估计人都没杀过,到时候恐怕还是要靠他们自己集思广益想法子,但是没想到这个小主将策略出的又快又稳,本来应该这么难啃的一场仗,竟然游戏般地就结束了,打到他们甚至还有点意犹未尽,想再来一场。
唐放懒洋洋地,任这些人把自己包围,像只刚睡醒的舔着爪子的雄师听他们提问题,然后给出刚刚为什么那么做的解答。口气云淡风轻的好像刚刚不是打了一场仗,只是带着他们午餐前打了一只兔子下菜。这群人越问越兴奋,“一个泡”甚至还跑上来问唐放是真的知道他的生辰吗?唐放眼看着话题跑偏,心中无语道,你当我老中医挂牌行医呢啊?赶紧板起脸让他们都回去清点战俘用的,别缠着他!
三步并作两步冲出了包围,回头,发现陈英还在,不明白:“你跟我干什么?”
陈英面无表情地开口:“为什么要我做预备队?”
他完全没有得胜的喜悦,心头像压了大石头一样沉,他质问:“将军既然点了我,为何不用我?”
唐放“呵”地一声笑,口气轻佻地问:“我点了你就要用你吗?”
唐放无所谓地看着他,那眼神,有轻蔑,有讥讽,他笑问,“陈英,你急着名垂青史啊?”
这话太无来由了,陈英顿时面红耳赤,困窘、震惊、错愕在脸上接连出现。
唐放却好像没够,继续噱了一句:“我朝武德充沛,名将层出不穷,你怎么这么看得起自己啊?”
此时正好赶上同样兴奋的昱辰提着枪走上来,迎面听到了一耳朵,皱了皱眉,看了唐放一眼,此时他的眼神已经尊重了太多,倒是没有对唐放说什么,只是过来抚了一下陈英的的后背,用力地拍了一下。陈英表情失意,撇开脸,没有看太子,但仍感激地一点头。
唐放则是看了他俩一眼,扭头就走。栎木的树丛疏密有致,他脚下迅捷,赶着去看营地里有什么要紧的白神教线索没有。端云公主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出现,骑着“老虎”跟着他并行,很不高兴,说:“哥你为什么要挤兑他?”
这小姑娘入乡随俗,此时手中也像模像样的握着一把跟她哥一样的枪,身后还跟着几缕鬼魂。
唐放反问:“我哪里挤兑他了?”
唐聘:“你现在就跟大哥当年对周殷一样一样的,你还没有大哥的好脾气!”
她看到了,别人那里五哥都是鼓励为主,到了陈英这里他打压为主,一点情面都不留。
唐放啧了一声,好像有点烦:“这小子太狂了,我不喜欢他,你喜欢他什么啊?”
唐聘瞪大了眼睛,大声:“哥你在说梦话吗!他狂?你也好意思说别人狂?你是忘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了!”
当年唐放征战杀伐,鲜衣怒马,他若说出风头这事儿自己排第二,谁都不敢坐第一。
唐放立刻倒竖眉头:“丫头片子,你讨打是不是!”
唐聘苦着脸:“天啊,只许州官放火啊……”
“丫头,不跟你闹,”唐放忽然刹住脚步,侧过身,正色道:“哥有个要紧事跟你说。”
底下的仗打得太顺利,不正经干活的才上蹿下跳,正经干活的“老三百”“撒手没”都是认真的管战俘、收兵器,防止敌军俘虏生变,唐放跟唐聘说了很久,凌空你那个举起手好像还摸了摸什么,忽然之间,底下的三岔河口传来“撒手没”的呼唤声,他边跳边大喊:“孔将军!有个白神教信徒!您过来看看!”
唐放神色立刻一紧,扭头往下奔。
“撒手没”连跑带颠地迎上来:“将军,刚刚有人想要跑出来报信被我叩住了,我撕开他铠甲看到他衣服里面的花纹是白神教的花纹,他混在虎豹骑里了!”
“人呢?”
“刚刚服毒自尽了。”
唐放骤然骂了一声,手中长枪一转,划出一道雪亮的圆弧:“以为死了就万事大吉了!尸体拖过来,我来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