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放说完这句话,黄大仙只听得脑袋里“嗡”地一声,惊得他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那您……这这这……”
黄大仙已不知要说什么了:您相认了,结果这么大的事情竟也瞒着不说嚒?
唐放鼓着嘴巴,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们昨天相认只是场意外,我原本也没想告诉他这件事啊,总之现在这件事他不知道内情,我不说,你不说,小孔捷……”安平王一顿。
镜中的小孩望了过来。
唐放一口大喘气:“他说不了!”
小孔捷:???
唐放的表情十分严肃,认认真真地和对面的人商量:“只要我们谁都不说,周殷就不会知道,他就可以开开心心过这两个月的时间,你说对不对?”
唐放很清楚,以周殷的性情他早晚会来问黄大仙的话,所以他一定要提前做这个预防。
“别告诉他。”
唐放望着黄舟的眼睛,目光无比的诚恳。
别告诉他我就要离开,也别说我的回来只如昙花般一现。
“我只是想他能够高兴,只要他高兴,我做什么都可以。”
哪怕这高兴是暂时的、虚假的,但至少在一切戳穿之前它是绝对纯粹的。
黄大仙屏住呼吸,在这样的请求攻势下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如果国公问到我,我帮您遮掩。”
唐放一口气松下来,终于露出一点真心实意的开心,重新把筷子握起来,给他夹了筷小菜:“好,那咱们秘密达成,吃饭吃饭!”
可是黄大仙哪里吃得下?安平王自己说完倒是一身轻松了,现在开始变成黄大仙食不下咽了:“殿下,这事儿我可以不提,那您打算什么时候说啊?”
唐放苦恼道:“这哪是一时能想出结果的事情哦,”他下筷如飞,飞快地往嘴里塞东西,牙齿嚼动:“再说吧,还有六十多天呢,我需要准备准备,选个吉日良辰。”
黄大仙:……
一炷香时间,黄大仙终于糊弄着吃完了,唐放看他神思恍惚,主动收拾了桌子碗筷,打扫了屋子,打算在大仙这儿消磨上午时光,磋磨间,太阳缓缓升起来了,温热的阳光将清晨的薄雾和积雨蒸腾开来,两人在窗下晒着太阳,闲适地各忙各的,恰巧此时一顶朱盖青缨的四人抬轿被抬进了南院的二门,唐放睁大眼睛去看,心道这是谁啊竟可以直入国公府的南院。
轿夫停轿后轿帘打开,一个身着褐金色衣袍的内监走了出来,游目四顾,最终定睛在了正卖呆的唐放身上,远而无声地行了一礼——
“召我入宫?”
唐放有些意外地看着那内监。
这是乾元殿的人,直属御前,昨夜唐放见过。
那内监样貌年轻,目光却沉稳,点头道:“是的,请孔先生准备。”
唐放怔怔地哦了一声,他没什么要准备的,起身就跟人走了。
距离大朝会也才一个时辰,唐放不知道大哥传召自己是要干什么,只是听从指引随着那小内监进了宫城,恰巧赶上朝会散了,皇城南门外一群台阁诸公洋洋洒洒地走了出来,叉手持笏地交头接山与[,三[夕耳,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走着,唐放放眼去看,没找到周殷,又开始思索这个时候陛下找自己进宫做什么。
他跟着乾元殿的内监走在一处,此时已有很多道明里暗里的目光打量过来,唐放垂下眼睛,不加理会,在换轿步行的交替间朝那小内监问了一句,问陛下传召有什么要紧事,但是人家什么都没有说,连心里都没说,一派心如止水只答到了便知道,唐放也只能认命,默默跟着过宫门。
皇家禁地,礼制森严,内庭、外廷、宫墙、甬道,昨日进宫,唐放是蹭了国公的光才有轿子可坐,如今只能乖乖步行。
东都的皇城唐放不熟悉,且内监领的不是主路,硕大的建筑群下唐放看不到宫殿的牌匾,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申喜公公那点片面的宫城介绍他还没等消化就全数还回去了,唐放看着那渐次走过的高高梁殿,重重角檐,越来越困惑,到最后只能不想了,既来之则安之,眉目平和地内监走哪他跟哪,走到最后他甚至开始走神。
那内监似乎也少见这般即将觐见又心大的人,侧头看了他两眼。
这心中的腹诽让唐放逮到,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哭笑不得,唐放前世进宫面圣是最最寻常的事情,虽然也知道守君臣本分,可是与兄嫂的关系还是随意得要命,让他回个家还紧张,他真的是不知道要怎样表现紧张才好。
小孔捷也感觉到这路没有一盏茶是走不到了,漫长的沉默之中,他见缝插针,缓缓地开口。
“殿下,我有事情跟你说。”
“嗯?”
唐放眉梢一动,懒洋洋地在心里答:“说。”
刚刚他和黄大仙吃完饭这小孩便一直没说话,内监来传召他也不追问好奇,安静这么久,他还以为怎么了。
孔捷在短暂的迟疑后,有些难以启齿地开口了,“殿下,我知道今天早晨……您是因为我,其,其实我是可以的。”
唐放下意识地叫了声娘,心道怎么又说回这事了,但是心中不开口,只是问:“你可以什么?”
小孔捷面红耳赤,颤声答:“可,可以做,做那个……”
唐放:……
小孔捷:“我今天早晨刚醒的时候……的确是吓到了,太,太突然了,但是您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啊,我不想您什么都来不及和国公做……这样会很遗憾的罢。”
小孔捷之前的确是把八十一天的事情忘记了,今天早膳忽然听到安平王这样说,他心中也很难过,想想其实这件事没什么,至少对国公和王爷来说,这就是他们的日常,非常普通的一件事,和吃饭睡觉一样,是自己早晨大惊小怪了,才搅合得他们划这样的楚河汉界。
“如……如果可以帮忙,我,我其实并不介意的。”
小孔捷小声小声地说。
唐放一时间没说话,垂着眼睛照旧跟在内监的脚步后面。
小孔捷被他的沉默弄得焦躁不安,抓着心口,不知说什么才好,半晌唐放才忽然开口,问:“你为什么喜欢周殷啊?”
小孔捷的思绪忽然被带走:“啊……?”
唐放:“你不是喜欢国公嚒,我在问你,你为什么喜欢他啊?”
小孔捷不懂这问题,傻傻地答:“因为他救过我啊……”
唐放:“就这样?”
小孔捷:“这样不够吗?”
唐放又不说话了。
小孔捷不懂安平王是什么意思,有些畏惧地、主动地、小心地开口:“我……我之前,其实和国公没有接触的,他身边很多人,一直都很远,很多人恨他,可我知道他是好人……没有他,我早就冻死了,是我想离她近一点,可是我……什么都做不好。”
孔捷还记得国公把自己捡回府里的那一年,那年下了好大的雪,他冻得都已经看到了爹娘,是有个人忽然走到了他身边,拨开了他头上的雪,拉着他的胳膊把他从雪窝里拽出来,之后他在一个好漂亮的地方醒过来,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也就是周翁,告诉他是国公救了他,让他安心在府里住着。
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孔捷对这个传说中的国公都很好奇,但是他不敢靠近,因为国公看起来太冷酷了,后来他搞清楚了国公为什么会收留自己,侥幸的同时又感觉到一阵阵莫名的难过,为国公的遭遇和自己的无能感到难过,今年秋天时候,他一时没有想开便要就此了却一生,是安平王给了他这样一个重来的机会,让他得以醒过来,得以有机会忽然来到这个男人的身边,让他知道原来剥掉了官位、功绩、头衔,这个说一不二的男人私下里是这个样子的,有些清冷,有些腹黑,性情容让,强大平和——有些人的美是直击心灵的,你说不清楚那是什么,又因为什么,但只是过目,便已然为他感动,再之后便是孔捷知晓了国公过去的经历,看到了周殷成为国公以前:汝南名门之后,文雅端正、出身毓秀,广武围城下一抹夕阳,他单枪匹马为唐放而来,微风将他的衣服牵起,就仿佛梦中的佳公子翩翩中破梦而来,清冷文雅中深藏一片痴心。
直到今天早上,他终于把这个人的最后一面揭开,一片混乱的黑暗里孔捷见到了一个如此世俗又真实的男人,他会直白又专注地亲吻他的心上人,会向他热情求欢,孔捷的确是被吓到了,因为他此前从没有见过国公主动做过什么,从没见他展露过明确的目的与愿望,那一刻的直白炙热,就像是高高在上的月亮,终于扑通一声砸入了红尘。
小孔捷自顾自地剖白着,一说便是长长的一大段,此时忽然把心事全部翻露出来,他一个急刹,忽然从美丽的遐想中生出无尽的惶恐:等等,自己在跟谁说话?对面是国公的爱人,他为什么要说这个?
“不是……殿下,不是,”小孔捷心惊肉跳,忽然间变了语调:“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果你很介意我,你们可以在我睡着的时候,我绝不打扰你们……”
小孩子一通手忙脚乱地辩解,想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他是很喜欢国公,也不敢说自己没有私心,但是他的确是愿意成全他们,没有别的意思,可是他的嘴巴实在太笨了,叽里呱啦地吐出了一大通,也不知道自己说没说清楚……
“嗯,知道。”
忽然间,安平王突兀地停下了脚步,面沉如水地截断了他的话头,也截断了他的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