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捷立刻把头扭开,同时也掐了黄大仙一把:“别看。”
孔捷之前入不了地府是因为没有名字,现在有名字,若是贸贸然被抓了回去肯定要追究他附身的事情,这个情节比较严重,正经鬼谁附身啊?这要是被索拿回去,事情可就复杂了!
黄大仙却懵了一下:“看什么?”
孔捷:……
他忘了黄大仙再利害也是人了。
两个阴差此时已经走到了孔捷身前,一步之隔地对照着画像比对着孔捷的相貌,孔捷只能装作什么也没看到一样继续和黄大仙说话,任由阴差有条不紊地把锁链套在脖子上,然后狠狠一扽。
好嚒,唐放的魂魄一下子脱体而出,孔捷的肉身同时直接躺倒在地上!
黄大仙吓了一跳,赶紧“诶诶诶!”地跪下去摇地上软成一摊泥的孔捷!
“走吧,阳寿到了,跟我们走吧。”
两个阴差公事公办,一边面无表情地给唐放上枷,一边给引单上挑。
唐放抓着脖子上的锁链,回头看着地上的那具年轻的肉身,狠狠咽了口口水,扭头问阴差:“敢问大哥,我真的死了嚒?”
他问得楚楚可怜,阴差整日都做这样的事,懒懒应:“嗯。”
唐放难以置信:“可我才十七啊!怎么就死了呢!”
阴差皱眉:“什么十七,你都二十了!你看这引单上的画像是不是你,唐放,范阳唐氏,没错吧?”
唐放瞪眼用力瞧了瞧,声音情不自禁拔高:“我叫孔捷啊,这上怎么写的是唐放?范阳,那里是哪啊?”
阴差:???
黄大仙忽然旁若无人地声嘶力竭起来:“孔捷啊孔捷,你怎么忽然就没了气息了啊啊啊!”
唐放:……
阴差相顾一眼:……
唐放很肯定:“官差大哥,定是你们找错人了,要不你们去地府再核对一下,我就在这等着你们,若是真该我死我绝不抵赖。”
阴差想了想,真若是拘错了人回到地府他们也的确麻烦,其中一个人给唐放解开枷锁:“我警告你啊,再没核实完之前别乱跑,我们去去就来。”
唐放点头哈腰:“晓得晓得,不知两位官差大哥名讳如何,若只是一场误会小弟改日给二位大哥烧些零花钱聊慰辛苦。”
阴差露出一副“算你懂事”的表情,报了名字,然后提着锁链木枷画了一道门,嘟嘟囔囔地回地府核对去了。
绿光转灭,那阴阳门缓缓合上。
下一弹指,孔捷睁眼。
黄大仙赶紧把人从地上拽起来:“我刚刚的演技还可以吧!”
唐放死里逃生抱住他:“你就是我的亲兄弟!”
果然还得是黄大仙实力靠谱,这阴阳眼不是白开的!
黄大仙也急:“那现在怎么办,能糊弄一时糊弄不了一世啊,他们肯定还回来!”
孔捷麻了,站起来脑子极速地转,现在还有什么办法能让阴差不来找他,躲两天?讨护身符?都太被动了!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想到一条:“写个滞留文书!”
谢天谢地,他想起来阴阳两界有条通用的规则,可以保他一命!
孔捷像是抓到了稻草,跟黄大仙确认:“冥府是有过这么一条吧?’殁于塞外者不焚路引其鬼不得入关’,你说我找个官足够大的、有官职官印的、写个东都滞留文书、是不是可以?”
黄大仙领会了他的意思,脑子转了一下:“找公爷?”
孔捷原地暴躁:“谁知道他去哪了!见他还里三层外三层的,再说我怎么跟他解释我现在的情况!说我是鬼啊?”
黄大仙也麻了:“那找谁啊?”
孔捷原地跺脚:“太常令啊!他官大还对口!东都太常寺在哪?”
马蹄声极速地传来。
一骑黑马的剪影沿着景行街极快地逼近,石板震颤,听得街上所有人纷纷避让,一颗心都跟着提起来,太常寺前,孔捷猛地勒马,蹭地翻身。
他一路狂奔衣领早已外翻出来,太常寺守门之人不认识他,只看得一年轻人衣着华贵一脸煞气,拦也拦得十分敷衍,孔捷闯进几步,终于看到禁地曾打过照面的人,那官员知道孔捷,见他行色匆匆以为出了多了不得的大事,赶紧火烧屁股地引他去大殿,孔捷一瞧见太常令,也顾不上礼节,直接扑了过去:“韩沐救命,帮我开个暂居公文!”
香炉烟雾袅袅。
太常令的内堂布置精巧,韩沐引他入内,公文一摊,镇纸一铺。
问:“多久的?”
孔捷:“三个月的。”
韩沐捉笔蘸磨,几笔写成,解下自己的官印,确认:“黑印泥?”
孔捷竖起拇指:“明白人!”
人间用红色印泥,冥界用黑色印泥。
韩沐盖好黑印递给孔捷,孔捷低头扫一眼:“咨明一路河神官吏,许 暂居东都三月”。
这文辞简陋到不堪看,若是朝廷官员来瞧定要认为这是民间托词骗钱的东西,但是冥界的东西的确是意思明白即可,孔捷走上前去拿笔,韩沐主动避开几步,任他自己填上名字,孔捷心无旁骛写好,摘下案旁灯罩,举手把纸燃尽。
火舌舔上黑印纸张,缓缓地将那公文纸烧作飞烟。
孔捷手捏着一窜火焰,盯着它烧尽,再将灰烬尽数按在钵盂中,然后,长长的、长长的、长吁一口气:
这样应该可以了……阴差应该不会再找自己的麻烦了。
孔捷回头,只见韩沐远远地站着,抱着臂,好整以暇。
孔捷正色:“多谢。”
韩沐挑眉:“不客气。”
紧接着太常令笑了笑,“原来你不是孔捷。”
太常令第一眼见他看不出他身体里的鬼魂,实力差黄大仙一点,但这一番折腾也猜出七七八八了。
孔捷耸了耸肩膀,没有否认。
韩沐人情通达,此时瞧着孔捷笑了笑,邀请道:“来都来了,在小寺转一转?”
孔捷颔首,从善如流。
太常寺的位置立于百官署衙之间,但是又卓然有别于其他衙门,寺中遍植银杏与刺槐,立有石坛,石碑,司天台,星云阁,一副超凡脱俗之象,孔捷随着韩沐走过去,想岁月匆匆九载,这世间竟如此沧海桑田,一个在前朝只是观星晨运转的衙门,在本朝如此得皇家厚爱。
孔捷实在道:“贵寺颇得陛下宠信。”
韩沐笑:“尊师乃南昌府风烟里扁舟子,曾入紫霄宫讲道。”
孔捷孤陋寡闻,没听过扁舟子,不好接话。
韩沐却又道:“鬼神之事不该轻信,用而不依,信而不迷,方是正道。”
孔捷更不好接话了,他自己就是鬼。
韩沐看向孔捷:“你的能力很强,是之前有什么奇遇吗?”
这个终于可以答了,孔捷:“奇遇算不上吧,我只是被人抓住过在土地庙里做了八个月的文职。”
韩沐点头:“土地也是人间半个仙人,那你这是处理过人鬼神三界的公务咯?”
孔捷点头:“……算是。”
附身在冥界是明令禁止的,一切正神皆不许附体,鬼怪和精怪一旦发现必有重责,若不是之前处理公文时看过类似的文牍,也看过有人间官员给塞外滞留的鬼魂写的路引,今日这关他还真不知道怎么过。
无来由的,他的心脏又开始不规律地跳动了,孔捷耳边忽听一句,“您能不能挪挪,您挤到我了……”
孔捷倏地回头,只见来时小径空空如也,没有一个人一只鬼。
那边韩沐继续说:“你一路而来,可遇过白神教?”
孔捷:“耳闻过,但了解不多。”
韩沐好心解释:“那是民间的邪教淫祀,一直暗中与我朝正统相对。”
孔捷牙酸:“抱歉,这方面我不太了解,但你们一般怎么划分正邪?”
韩沐笑了笑,瞅着他:“正派的术法,是为人消解恐慌、难过,劝人向善,活着。邪教的术法,自然是制造恐慌、难过,填补、引诱人的欲望。”
孔捷:“满足人的欲望不好吗?”
韩沐:“那要看他们图什么?”
孔捷:“他们图什么?”
韩沐:“人命。”
孔捷:……
韩沐:“这世上最珍贵的就是人命,每个人都只能活一次,只有一条命,白神教满足人的愿望,可能最初只是’丈夫回心转意’,’发财发运’这等小事,最后一步步将人引入彀中,开始引诱他们献祭生命。越多人献祭,他们的力量越强。”
孔捷:“……听起来的确不像是好东西。”
韩沐:“世上之事从来相辅相成,若是正教得到太多的关注,他的对手也会跟着坐大,若是邪教难以压制,自然也会有其他势力入局。近来鬼怪动乱颇多,你亦来得蹊跷,或许是天命安排也说不准呢。”
孔捷:……
这人怪不得能做太常令,神叨叨的,好一番深入浅出的拉拢言论啊。
孔捷觉得韩沐说得差不多了,时辰也差不多了,自己可以主动告辞了,礼貌地再次谢过今日援手,问了问他知不知国公爷在哪,然后出了寺中,骑上马,打算去城防衙门接人,下午阳光非常好,街上满是飘落的银杏,孔捷没有刻意纵马,而是懒洋洋地任由马儿慢慢走,此时他的心口又不规律地动了一下。
唐放立刻按住自己的心口,不确定地朝着自己身体里轻声问一句:“孔捷?那个小孩?是你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