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砚辞给人仔细的拢上了帷帽, 自己却只是草草的往手臂上抹了些白醋熏虫子,加上他嫌热穿的短衫,脸上还抹了碳灰, 看起来活像是逃难来的。
游青藏在帷帽下的眼睛忍不住弯了弯,开口打趣他:“你这幅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国公府落败了。”
傅砚辞也知道自己身上一股酸味,低声哼了声,把游青拢在怀里上下其手了一番, 直到游青低喘着讨饶才满意放手。
傅砚辞一脸倨傲:“好了, 现在卿卿也和为夫一样酸臭了,这算是夫妻共患难了吗?”
游青轻轻推他一把,气息不稳:“谁同你一起臭, 我这就去换身衣服。”
语言未落, 便被傅砚辞眼疾手快的扛在腰间, 一张嫡仙般的脸庞在白纱间落隐落现, 随后被主人手忙脚乱的拢紧。
“傅砚辞!你别发疯。”游青低声警告他。
“嗯嗯,不发疯。”他随口应着话。
傅砚辞恍然不知四下的目光都放在了自己身上, 但是想到这个姿势游青小腹处会硌的更不舒服, 一出客栈便老老实实的把人放在地上,脸上满是笑意,带着游青往街上逛去。
游青的体质偏寒,手上的皮肤宛若丝绸一般滑嫩,傅砚辞捏在手中, 如同把玩着一块冷玉,手感简直让他爱不释手。
等到了买蜜饯时, 瞧见游青挑选着蜜饯露出的手,傅砚辞才发现游青被他磨的泛红的手背。
傅砚辞张开手掌, 摸着自己手上因为常年握刀剑生出来的粗茧,有些懊恼,卿卿娇贵,总是一次一次的被自己弄疼。
思绪流转间,口中突然被一股酸甜感沾满,他举目看去,游青正往他嘴里塞着一颗蜜饯,歪着头问他:“这款蜜饯口感如何?”
游青脸上带着帷帽,傅砚辞看不清神情,但能察觉到游青语气中的不自在:“方才一不小心尝多了种类,嘴里甜的都有些尝不出味道了。”
傅砚辞咽下蜜饯,想了想,还是顶着游青真挚的眼神,认真开口道:“你喜欢就好。”
游青:“……”呵呵。
游青柔着嗓子开口:“麻烦帮我把方才尝过的那几款都包一份。”
吃不穷你。
傅砚辞倒是无所谓,心下还很开心,他拿出昨日在矿场赚的那一贯钱,递给商贩:“这些够吗?”
商贩数了数银子,开口道:“多了多了。”
他拿回几十枚铜板给傅砚辞:“客官,这些是找您的。”
傅砚辞一边接过那些蜜饯,一边小心翼翼的接过那些铜板,在原地仔细数了两遍后才小心的收起。
一旁卖菜的女商贩见着傅砚辞手上光蜜饯就提了十余袋,有些艳羡的插嘴:“这小兄弟可真宠娘子啊,舍得买这么多蜜饯。”
游青连忙开口解释:“大娘误会了……我们二人是兄弟。”
却见那女商贩一脸了然:“小兄弟别害羞,现如今两名男子成亲也是常事,不必遮着掩着。”
傅砚辞走上前来,凑在游青耳边夹着笑意开口:“就是啊卿卿,不必害羞,京城那边都是些老顽固自然得掩着些,来了这山高皇帝远之处,谁会管我们是男子结亲。”
女商贩感慨道:“现如今这世道,能活着就不错了,谁还管的着谁娶了男媳妇啊。”
游青握回傅砚辞的手,不知如何回她,只好僵硬的安慰道:“会好起来的。”
女商贩也是个话多的,一边往菜上撒着水,看着傅砚辞身材高大,不似滇州人,问道:“二位看起来不像是滇州本地人啊。”
游青开口:“我们是外地逃难来的,躲来滇州寻个温饱。”
“害,来了滇州就别走了,现在滇州在林刺史手下,日子过的可好了。你们小两口好好干,饿不死。”
傅砚辞:“看来林元……林刺史倒是个好官?”
女商贩抬头看着他们,笑道:“婆婆我活了这么久,碰上了很多届刺史,但只有林刺史才是真的为我们这些老百姓想的,没了他我们这群人怕是又得过苦日子了。”
傅砚辞和游青脸上均浮现出一丝茫然,女商贩瞧着他们的神情,把袖口往手肘处拉了拉,露出衣衫下满是鞭打的伤痕。
一旁卖蜜饯的商贩正无聊的赶着蚊子,见状开口:“王大娘又要讲故事喽。”
是一副仿佛熟稔的模样,仿佛见过了无数遍这般场景。
女商贩没有回话,傅砚辞看见她的眼眶慢慢湿润:“我这些伤就是之前的狗官留下的,他杀了我的丈夫,掳走了我们娘俩,一点不合他意就拼命鞭打我们。”
游青弯下腰,从衣袖中掏出一块帕子,递给女商贩,默默的倾听着。
女商贩接过擦了擦泪,又絮絮开口:“上一任刺史姓石,倒是没折了这姓,心如铁石蛇蝎,赋税是外地的两倍不止!交不上赋税就抓了家里的女娃,样子身段好的被官放在家里折磨,不好的就被卖进窑子。”
傅砚辞不忍开口:“为何那时不去他处。”
女商贩摇头,语气苦涩:“能去哪?就隔壁的中州,那里倒是赋税低一些,但把女子当牲畜一样养着,不允许女子出门,不允许女子穿衣。没吃的就煮了家里的女娃,没钱了就照样卖了。”
她嘲讽一笑:“卖的价还没滇州高呢!”
傅砚辞:“家里的男丁就这样看着吗?”
一旁蜜饯商贩插嘴:“男的也没用啊,人家当官的手上有刀,直接一骨碌下来,脑袋直接飞出去了。”
傅砚辞拳头握的很紧,隐隐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没想到他们拿来杀敌的刀,却被这些官员们拿来砍下自己国家百姓的头颅。
一旁卖蜜饯的商贩开口提醒:“大娘啊,别说这些了,这日子不是好起来了嘛。”
“是啊是啊,林刺史来了,我们再也不用过那种为奴为马的苦日子了。”大娘擦了擦脸上的泪,欣慰道:“哎呦,我家姑娘现在在刺史开的书苑里读者书呢,算算日头也要下学了。”
说完就把地上的菜拾掇拾掇,打算去接女儿。
傅砚辞看着她的背影,对那女子书院有些好奇,问了旁边的蜜饯商贩一嘴:“你们滇州的女子也可以读书吗?”
商贩挠了挠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这没娶亲没闺女的,不过二位要是好奇可以去看看,这条街往前走左拐再左拐就是了。”
傅砚辞:“多谢。”
随后看向游青,不必他开口,游青就微微颔首:“走吧,刚好我也好奇,这书院教的是四书五经,还是女戒女规。”
二人携着手走了段路,游青观察着来往的商贩,忽然开口:“先前未曾注意,如今一看,这滇州街上居然有不算少数的女子在经商。”
在大梁,各州县都对女子有不同程度的轻视,这也是男男成婚的一个原因。因为觉得女子低贱,所以读书,经事,为官,入军都只能男子从事。
有些地方不许女子出门,有些地方会好一点,但几乎都是要女子裹住全身,只能露出一双眼睛才被准许出门。
京城会好一些,因为贵女会出街游玩,但总体也并不如何乐观。
傅砚辞想来也是想到了这些,应和道:“确实如此。”
边疆其实并不缺乏女子,老国公心底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许了那些没处可去,伪装成男孩的女子入军,然后分去后需,干些杂扫活。但能独自活着走到边疆的百姓不多,有那个心性以女子之身来军中的更不多。
如此,倒是更让二人好奇那准许女子进去读书的书院了。
二人走到了书院门前,从外面来看,不过是一座平平无奇,甚至称得上一声简陋的书院。
但却这一栋简陋的房子里,有着朗朗的读书声传出。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傅砚辞牵着游青在一间书室门口看了看,大致看了眼这里面的情形。
一眼看去,居然女童会比男童多一些。不过她们手上并没有书本,都是靠着夫子书写在板面上的大字在读。
每人都只有一张小小的板凳,没有靠背,却个个挺的笔直,努力的汲取着上面的文字。
一名夫子注意到了这两名格格不入的人,瞧着二人均气质不凡,走过来询问:“二位是有何事吗?”
游青摇头,问道:“我们是外地来的,只是惊奇此处居然准女童入学,好奇看看。”
夫子闻言笑道:“公子这便不知了,我们此处虽小,却还有女夫子呢。”
傅砚辞插嘴:“女夫子?哈哈哈哈,那她讲课的时候怎么摸着长胡子问之乎者也啊?”
游青拍了他一下,小心的看了眼夫子摸着胡须颤抖着的手,小声提醒:“你是不是对夫子两个字有刻板印象?”
这也不能怪傅砚辞,他自小就不爱读书,却天天被老国公请来的老夫子压着脊背读书,经常气的那群老夫子吹胡子瞪眼直骂庶子。
等他本事大了些,还常常跑去草原上抓两只蝎子放在夫子书里吓人。
却因此被那群老夫子告状,直直罚到十余岁,虽然依旧死性不改就是了。
好在他语气中并未带着不屑,表情也是很真挚的在问着问题,硬是让那名夫子不知如何开口回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