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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时刻在愤怒

忏悔地 堆肥大佬 2555 2024-10-06 13:49:07

他们度过了目前人生中最窝囊的一夜。

两个大男人挤在车内,打开天窗,艰难地脱掉脏外套,把后座行李堆车外,放下椅背,打开气垫床。憋屈地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已经没力气再思考更多,毛毛虫似的蜷着睡了。

天没亮,两个人在车内大眼瞪小眼,几乎没睡熟过。

车窗蒙了一层薄薄的水汽,隐隐透光。

眼眶酸痛得睁不开,谈梦西擦出一块玻璃,能依稀看见树林和路的远处,“游叙,天要亮了。”

游叙困得要死,累得要死,还有点起床气,“嗯。”

“我睡不着,我下车去搭帐篷。”谈梦西穿好衣服,下了车。

游叙更烦躁了,起床气翻一倍。

他赌气地闭上眼睛,听见车外在刷牙,水哗啦哗啦响。没几分钟,车外剩下山里不安又陌生的静谧,他耐不住坐起来,隔着玻璃找谈梦西。

谈梦西蹲在帐篷边上,左手拿了图纸,右手举了个小锤子锤锤锤。卫衣的帽子总掉下来,遮住后脑勺,只露出下半张尖尖的脸,样子特别乖。

好得很,搭帐篷不叫他,以后过日子也不会叫他。

游叙光这么一想,已经抓心挠肝地恨起来了,好像遭人抛弃的一条狗,在主人面前摇着尾巴,竭力证明自己还有用。

“砰”的一声,他摔门下车。谈梦西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看向他。他不搭理,去后备箱拿水洗漱。

谈梦西举着这个小锤子过来,探头问:“我们吃什么早饭?”

游叙正用湿巾洗脸,仰着头,脸全部蒙在湿巾里。

谈梦西小心翼翼地喊:“游叙?”

“随便。”游叙答得真叫一个冷情冷性,对自己挺满意。

不像丧家之犬,像个乱咬人的恶犬了。

“随便是吧,随便你别吃。”谈梦西竖起眉毛,气冲冲打开后备箱,给自己拿了速食粥和面包。

游叙冷哼一声,自己去后备箱拿,发现车锁了,车钥匙不在车里。

他扭过头,谈梦西已经吃上喝上了。

松树下,谈梦西给自己搭了一套小桌椅,低头喝口粥,翘起二郎腿,看好戏的样子。

游叙走过去,一伸手,“车钥匙。”

谈梦西不给,“你这么多气,气也气饱了。”

“你……”

“我怎么,好心给你准备早餐,被你这样对待。”

游叙几乎抓狂,“我不吃了。”

他回到陷进泥里的轮胎前,泥巴比昨天干燥一点,往里面垫石头,也许能开出来。

看他饿着肚子埋头捡石头铺路,谈梦西也不好受,吃不下了,站到他身后。

游叙没回头,“别遮光。”

谈梦西叹了口气,“这么烂的路,我们陷泥巴里的概率比碰见野兽还大,平常一点好不好?”

“你管这叫平常?身上脏得要死,没洗澡,没东西吃,车还他妈的陷在泥巴里!”

“我去给你拿。”

“当然是你拿。”

谈梦西往车后走,“你简直时刻在愤怒,见缝插针地发火。”

“谁闹得我们到这个地步?”游叙烦躁地折了一根树枝,往轮胎底下塞。

“我知道了,是我的离经叛道、发疯、分手,让我们到这个地步,我还绑架了你,你被迫和我困在这里。”谈梦西拿了面包,“砰”的甩上车门,“才不是因为我们的车陷在他妈的泥里!”

买车这么久,他们的车没体验过一天被摔这么次车门。

游叙抬起头,谈梦西用要杀人的步伐走过来。

路的尽头正好日出,地平线升起半轮橘红的太阳,薄薄的云层翻滚,像淡粉红色的海浪。

谈梦西直勾勾盯住游叙,瞳孔在粉红的光线里特别浅,有火在烧,“前两天,有些时候,我真实地感觉到幸福。”

游叙接下他的面包,面包好像不是面包,是包炸药。

谈梦西居高临下地问:“你上次感觉到幸福是什么时候?买房,买车,还是压根记不起来了?”

他的问题和他的神情很锋利,像一把刀。

日光渐亮,游叙坐上汽车前盖,眯了眼睛,迎着刀尖而上,“在你说出分手之前,跟你在一起的我,一直很幸福。”

一时间,谈梦西没了动作。

游叙撕开包装袋,吃得那叫一个好以整暇。

哪有那么多条件,他的回答光明正大,他的爱多么简单,在他的对比下,谈梦西多么自私。

“不对……不对,你的回答是作弊。”谈梦西的表情痛苦又茫然,在原地转了个圈,重新组织语言,“我是说……我们多久没有像路上这样谈过自己。”

每天都在重复地忙,没有心情回顾过去,也不用展望未来。他们的未来清晰,清晰到标好了价格,再来十或二十年房贷,重大疾病保险,三百万一个人的无忧养老,全部乘以二!

游叙拿出烟盒,“努力过上更好的生活,是错的吗?”

“努力生活没错。”谈梦西咬住下唇。

“你以为那些揣测你、伤害你的顾客是天生的?”游叙斗志昂扬,狠下心要打破谈梦西的天真,一拳一拳打碎它,“大部分只是因为没钱,是,这不是很多钱,不像治癌症,但普通人的钱就是从小钱里扣出来的,怕以后被大钱逼得面目全非!”

用满目疮痍的现实来击败一个理想主义者,很容易,也很残忍。

谈梦西喃喃:“为了留住小钱,因此失去的东西,正常人的生活,快乐,不是比钱更珍贵?”

“你接待过那些为一瓶眼药水皱眉的老人,没有退休工资,没有经济来源,你叫他们怎么办?我不想以后我们变成这样的老人,不敢松懈,用我全部心血去经营我们的诊所。”游叙又问,“这些,是错的吗?”

“不是。”谈梦西不能否认。

游叙放轻声音,“你还要跟我争什么?”

争论的失败使谈梦西激动,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失控大喊:“我不知道,游叙,我不知道!如果你非要跟我争一个输赢,我可以告诉你,你赢了!”

游叙张了张嘴。

谈梦西还在喊:“我根本不在乎输赢!”

游叙垂下眼睛,用更轻蔑的语气问:“那么,你凭什么这样对我,我到底犯了什么错?”

恶意的快感窜遍游叙全身,他几乎要像个胜利者,一把抱住脆弱的谈梦西,仁慈地说没关系,你还可以来我怀里。

安静了几分钟,谈梦西塌下肩膀,语气跟肢体动作一样精疲力尽,“你没错,你看他们的原因,我看他们的结果,我们说不到一起。”

游叙几乎气笑了,“呵。”

谈梦西又说:“我感觉我们不对劲,生活也不对劲,如果继续下去,我会生病,我不想变成一个不健康的人。”

不想变成一个不健康的人,这份追求正确到不能再正确,不能反驳。

游叙没有反驳。

他沉默了,争论最忌讳沉默。因为他发现谈梦西不是在争,萎靡的姿态,无助的语气,这是在倾诉,在乞求。

刚才他还有很多条依据在等,现在字字句句噎在喉咙出不来。胜利者的快感和仁慈,也在沉默中逐渐消散。

“之前去中学做活动,一个班一个班进来,我累得心跳加速,指尖发麻,以为自己要猝死了。”谈梦西找出一根烟,咬进嘴里,“我不想猝死,我想一个礼拜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干。”

吐出一口烟雾,他望向天空。

湛蓝的天空,雪白的云,翠绿的树叶在他们头顶沙沙响,他们居然从凌晨吵到天光大亮。

游叙揉下鼻子,声音很闷:“你没有告诉过我。”

谈梦西听到了很多的委屈,还有低声下气的不服。

反正已经撕破脸,还要什么面子,他望向游叙,“我这么敏感,又这么自尊。你在焦虑,在奋进,为未来做打算,我怎么敢把这种想法说出来?”

不积极,不正确,显得自己好吃懒做。

“我不会这样想你。”游叙摇头。

“我会这样想自己,我不想拖你后腿。我硬说自己很棒,要步入中产阶级啦。其实,我讨厌这种压迫自己的思维方式。”谈梦西摁灭了烟,支支吾吾,“你……累不累?”

游叙看向他。

“我一直想问你,你累不累?抛开跟我在一起的幸福感。”

想了想,游叙回答:“累。”

“你看,我能清楚感觉到你的累,跟我泛滥的同理心不一样,”谈梦西明显松了一口气,神情也委屈起来,“我在乎,在乎带来了感同身受,很不好受的。”

游叙没说话,说不出“你别在乎我”。

不管车了,他们继续搭建帐篷,没有帐篷怎么休息,难不成又躺车里,他们不要再躺车里。

两人还是犟着一股劲,短暂地合作起来,为了避免吵架,甚至拿出一个约定。

谁再说话谁是狗。

中午吃了自热米饭,剧烈的争吵过后,安静的环境让人犯困。

他们钻进帐篷,中间用外套隔了一座“墙”,谁也别沾谁。一觉睡到下午五点,小小的雨点打在帐篷上,把他们吵醒。

没人要当狗,所以两人对视一眼,拉开帐篷——

淅淅沥沥的树林外,路的尽头,居然出现一队骑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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