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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讲一个故事

忏悔地 堆肥大佬 2741 2024-10-06 13:49:07

没喝酒,没兜风,暑假第一天,他们选了家小小的街角咖啡店。隐蔽的二楼,面对面的小座位,也是表明心意后的第一次约会。

游叙要听关于谈梦西的故事,谈梦西就讲一个故事,而且事先声明——

这是一个烂俗的故事,别指望在这里找到美丽和真理。

谈梦西出生在乡村,不是大山,普通的村子,也不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因为全家搬进县城,大学生多了去了。家里早些时候穷,他小学时,爸妈开起饭店,买房子买小车,条件还算过得去。

念初一这年,谈梦西他爸得了胆囊癌。电视上,很多有癌症亲人的孩子会一夜懂事,并且立志当医生,谈梦西也一样。他在分数榜飞速往上升,家里经济条件逐渐往下走。

高考完,谈梦西的成绩不错,已经对当医生没兴趣了。很奇怪的,一个癌症家人一直活着,这份悲痛和警惕便会产生周期性。他爸好些,他是个孩子,该使性子还得使,他爸不好,悲痛又成了动力,催着他懂事。

填志愿表时,他爸天天说哪号床哪号床治好了,自己肯定能好。谈梦西的志愿表里,第三志愿是一所医科大学,算纪念曾经早熟又悲痛的童年。专业方面,他问了爸妈主意。他妈说选挣钱的,不要说什么治好自己爸,没这么励志感人的事儿。他爸那时候精神抖擞,也说选挣钱的,自己快好了,该念什么念什么。其实,饭店走向萧条,债务比后厨的蟑螂还密,亲戚见他们同样避之不及。

这就是命,医科大学录取了谈梦西。没人庆祝,他妈在医院守着病情加重的他爸。他也不是家族里的佼佼者,不指望有人为自己鼓掌。他有个同级表哥,分数过了赫赫有名的工业大学,傲气得很,不服从分配导致没录取,重读去。

谈梦西没资格傲气,没时间重读,也没那么想学医。供一个医学生时间太久,他爸已经把这个家拖垮,再来一个,会糟糕成什么样。

他爸妈硬着头皮让他去,他从未觉得生活还有别的可能,只想快些逃离这个充满病痛和债务的家,硬着头皮去吧。

他用助学贷款上了大学。大学第一个礼拜,军训晨跑回来,手机突兀地响。他揩去眉毛上的汗,低头接起电话,僵了五分钟。

拖了这么多年,这把迟来的刀终于落下。

“我爸死了。”谈梦西冷淡地说,手里还在翻动饮品单,“我妈把饭店转了还债,还剩些亲戚的小债,我叫她卖掉房子,全部撇清,有了钱,能重新活一遍。”

他们什么也没有,只剩一套小区房。卖了房子,能租房住,或者以后再买,天天被亲戚用眼神提醒还钱,不好受。谈梦西他妈却死活不卖,听长辈的“指点”,留房给儿子结婚。

谈梦西爽快地一脚踹开“柜门”,出柜了,不用留。

听到这里,游叙哑了半晌。

二楼没人,没监控,他换位置坐到谈梦西身边,牢牢抱住了他。

谈梦西任他抱着,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好了,我不伤心。”

“为什么?”游叙难受地问。

“没什么好伤心的。”谈梦西语气轻飘,抬手在他的下巴上挠挠,“你说我名字特别,我特别讨厌我的名字。”

游叙把他抱得更紧,要把他勒死似的,“你的名字有什么含义?”

小咖啡店空调不足,身上又挂着一个大火炉,谈梦西渗出一头汗,脸颊红扑扑的,小声说:“我跟别人说,吹梦到西洲,其实不是。”

这才是故事的关键。

长故事一次说不完,游叙每天约谈梦西出来说。静辟的咖啡店奶茶店小吃店,靠窗的双人桌,街角的长椅,树下的花坛,总能留下他们的身影。

谈梦西他爸二十出头时,跟人跑去国外打工,拉丁美洲那块儿,具体不知道。现在来看,他爸是个混混,没文化没钱,什么也不是。在国外打工没打出名堂,很快又回来了,遇到在工厂上班的他妈。他妈没谈过恋爱,不嫌弃他爸穷,爱他爸又高又帅,怀了孕,嫁了。

“这样的爱情没有好下场。”谈梦西的神情带上悲哀,还有深深厌恶,“他在国外遇到个女的,总之,他这一辈子都在惦记那场一夜情。”

这样的故事,游叙只在电视和书上看过,“你怎么知道……”

“梦西,它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游叙说不出话。

谈梦西哭似的笑了下,“你用读西语的方式念一念。”

游叙不念,“这些谁告诉你的?”

“我妈,我出柜那天,我妈气疯了,说了这些事,还说我身上有我爸的影子。”谈梦西垂下眼睛,盯住自己手背,爬着明显的蓝紫色血管。

血液里的乖张叛逆,令人讨厌。

一个浪子,给刚出生的儿子取一夜情情人的名字,文盲还不知道这名字的真正写法,只是听起来像“梦西”。当了好几年不着家的丈夫和父亲,醒悟过来,开饭店、过正经日子,结果得了癌症,搞得家里欠一屁股债,还死了。

一场不该有的爱情,一份渣男的罪恶记录,一段无辜女性的婚姻屈辱史。

“我爸一死,她松了口气,结果儿子还不听话。”谈梦西哽咽了,摇摇头,“我不该诞生,我的存在毁了我妈。”

这才是他真正的痛处,从未揭开过的伤疤,向游叙露出他的脆弱,没有比这个更亲密的了。

游叙的泪点不低,此刻眼眶却湿润,低着头不敢抬起来,“说什么傻话……”

谈梦西揩去眼角泪花,“你会笑我吗?”

“不会。”

“我一直不敢跟别人说这些。”

“你告诉我了。”

“我告诉你,我完了。”

“什么完了?”

当你以为生活已经够糟糕了,错了,还有更糟糕的。

谈梦西得知自己身上的不良基因后,坚决不再向他妈要钱,到处兼职。大二开始学习变得吃力,没拿到奖学金,骗他妈说拿了,并且学会抽烟,翘课睡觉。这年他妈跟一个叔叔约会,他去见过一面,人不错,他妈肉眼可见的年轻不少,学校放假,他再没有回过家。蝴蝶效应似的,大三这年他怀疑自己得了阅读障碍,大脑有种痛苦的迟钝感,完全学不进去。现在,努力也没用了,理论连挂三科,他认为自己能上大学全凭运气,而不是智力。

游叙不能想象,谈梦西怎么战战兢兢把谎话圆到今天,也许谈梦西的妈妈忙着还债,试着走近新生活,看他这么久没要过钱,活得好好的,信他真的年年拿奖学金。

按这个谎话的逻辑,明年能保研。

震惊的同时,游叙好像又能理解。游爸游妈聊过院里有个小孩,高三正好碰上家庭变故,回家躺了一年都没缓过来,丧失学习和生活的能力。

往坏了想,这样的小孩脆弱,容易想不开。

他猛地起一身鸡皮疙瘩,“你妈肯定还关心着你。”

“我们僵得厉害,她接受不了我,我也不让着她,关心都没机会施展。不怪她,儿子老子没一个正常的。”谈梦西木然地动着嘴唇,“去年我又叫她卖房子,她还是不卖,一是怕我爸的亲戚说三道四,二是她觉得我喜欢男的这事,还有回转余地,以后还会结婚。”

谈梦西跟她隔着电话反复吵,一个不肯回家的孩子跟母亲对着干,叛逆的形象跃然而出。

游叙轻轻吐出一口气,“你……你为什么要逼她?”

谈梦西苦笑:“你爸妈感情还好?”

“普通家庭,白天分开上班,晚上一起吃饭睡觉。”

“所以你不懂,谁能背债嫁人,而且还住在亡夫家里,就是真心的,也被吓跑了。”

游叙冒出一背冷汗。

什么叛逆的不良的基因,那道在追光灯下舞动的灵魂,从未真正的像看起来那样自在过。

无助到什么地步,会借风来掩盖,在他的头盔里偷偷大哭;立在江边,空口咽下半瓶劣质假酒,面不改色心不跳。

没有打伞的必要,老天爷在对他挥刀,淋一点雨,算得了什么?

游叙恨自己没多看两本文学书,语言已经苍白无力,搬出特俗的话,但真心实意:“你不要这样想。”

奶茶店的落地窗外,人行道空荡,空调挂机低声嗡鸣,气氛实在不好,惹得人多愁善感。

“还能怎么想,”谈梦西撑起下巴,眼睛在流泪,嘴角却无奈地笑,“我没有家了。”

游叙的胸腔鼓胀,酸涩,沉重,全是谈梦西的真心话,几乎要承受不住。

他抬起头,红透的眼睛盯住谈梦西,“你有我,你还有我。”

谈梦西不接他这话,抽了两张纸巾,胡乱在脸上摁,“说出来,我好多了。”

静了两分钟,游叙挑起眉毛,“你只把我当一个情绪垃圾桶?”

“没有。”谈梦西飞快地说。

难得敞开心扉,敞开完,他在心里狠狠地嫌弃自己。

不该说的,没人喜欢听糟心的故事。说来说去,有些事怪不了别人,他全怪自己,宁愿自我毁灭。

该死的倾诉欲!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找认真的人了。”游叙起身结账。

谈梦西跟在他身后,讪讪点头:“知道就好。”

游叙又说:“你不该只把我当情绪垃圾桶,我能为你做的事情很多。”

谈梦西的大脑空白,嗓子眼里挤出一个“我”,再没了声音。

成长环境不同,思想完全不同。他说不出这种信誓旦旦的情话,不能像游叙这样心无旁骛地谈恋爱。

能为对方做什么?

做个爱差不多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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