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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RUNAWAY

忏悔地 堆肥大佬 4331 2024-10-06 13:49:07

导航记得他们来时的路,自动导回他们家地址——很长很长又蜿蜒曲折的一条线。

他们需要导航的提醒播报,却没人提起车将开向哪里,只想快些离开这地方。开下细雨蒙蒙的盘山公路,他们在车里左右摇晃,海拔猛地降低,耳膜又一次闷堵。

加满油箱,开上国道,路过放老电影的小镇,广场空荡荡的。

谈梦西微侧过头,看反光镜里高耸的群山。渐渐地,拐个弯,看不见了,反光镜内留下无垠的蓝天,白云一朵朵地走。

他收回下巴,直视前方。

开完国道,熟悉的旅游城市道路指示牌出现。

游叙问要不要去古镇吃两百串烧烤,喝两杯奶茶。谈梦西说不饿,再走走看。路过这座城市,商场,酒店,一片毫无新意的现代建筑中,古镇的白墙黛瓦遥遥露出一片角。

他们没有说话。

一个看向前方,用一点点余光观察着右边的人。一个看向车窗,利用车窗的倒影观摩自己,也观摩左侧的人。

谈梦西拿出烟盒,咬一根在嘴里,“嚓”地点好了,递给游叙。

正好在过小路口,龟速前进,游叙接下。

谈梦西吐出这口烟,又给自己点了一根。

前面有点堵车,游叙闲闲地靠向椅背,挑眉望向他。他半抬着眼皮,眼尾两抹绯红,咬住嘴唇忍笑。游叙也忍笑,借吸烟掩盖过去。

他们还是没有说话。

过路口,上高速,风在玻璃外呼啸,一百二十码,车内嗡嗡地闷响。

高速公路,平稳丝滑的驾驶感,游叙想死它们了。

白噪音令人昏昏欲睡,他们不想睡,头脑和眼神反而越来越清醒,回忆起这荒诞的一路。

谈梦西低头看身上的衣服,淡淡地笑了下,扭头看向车窗外。栏杆飞速倒退闪过,他勾着的嘴角不住抽搐,情绪开始失控。欲盖弥彰地换个坐姿,他把脸扭向更右边,毫无征兆地流了眼泪。

他按下一点点车窗,肩膀在颤抖,牙关咬紧,心口好像破了一个大洞,任冷冽强劲的空气穿过身体。

高速的风大,游叙怕他吹得生病,关上车窗,调高空调温度。

没有巨大噪音的掩盖,谈梦西还是在座位上弯下腰。经历这么多次心碎和无助,他没有真正地哭。在这安全平静的空间和时刻,灵魂里的情绪找到一个薄弱口,全部释放,他嚎啕大哭了起来。

山洪似的眼泪,裹挟着过去二人之间的愤恨,怨念,恶言,猛地席卷他的全身;跳车时的绝望,遇到“邪恶青少年”的慌乱,两种不同又束手无策的惊恐和屈辱,像洪水里的木刺和巨石,轰隆隆地,饱含痛楚地,把他们在旅途上亲手筑起的、乌烟瘴气的、罪恶的一场梦境夷为平地。

隐忍了很久,爆发式的泪水淋透了他,淹没了他,盖过他的头顶,控制不住地迫使他回忆自己这一路,这一生,把每件散发着霉味的事件拿出来抖抖。

自我蔑视,自我厌恶,自我忏悔,再自虐式地读一遍,让这眼泪和大叫来得顺理成章。

过于脆弱的谈梦西,一遇到困难,免不了要流泪和沮丧。流过好多眼泪,他回头看看,居然也咬住牙,倔着劲儿,走过来了,身边还有游叙的陪伴。

读完一遍,他还在流泪,牙缝里发出呜咽的声音,痛苦品尝起来却很淡,已经左右不了他。

他们像两颗不太坚固的石头,生活的苦难把他们的棱角蹉跎,十二年的感情化成细碎又连绵的雨,砸得他们凹陷。他们用愤怒做惯性,滚过长长的路,翻过一座高山,在自作自受的暴风雨里相击。他们引来一道道真实的雷电,把脆弱斑驳的表皮劈成粉末,已经不是最开始的模样。

他欣赏提分手的自己和山顶的自己,也正是现在的自己,凶猛又英勇地放了一把火,把想要的、不要想的全烧了。

也欣赏坐在身边的游叙,现在的游叙,再没有那么多冷酷和坚硬,充满熟悉美好的生动。

他在久违又无穷无尽的泪水里获得好的感受,为自己、为游叙,为他们深深感动。

两位青年,二十出头到三十好几,做了这么多不值一提的荒唐事,变了,又好像没变,总之还是不能称为“合格”的成年人。

谁定义的“合格”?

他们不按规矩来,自己给自己打满分。

待车里的哭声渐弱,几乎听不见,游叙喊:“谈梦西。”

谈梦西捂着脸“嗯”了一声。

游叙说:“你看,前面很美。”

谈梦西不想游叙看见自己此刻的脸,整张脸涂了胶水似的紧巴,做不出表情,太浮肿,应该不好看。

“前面很美”这句话的诱惑力太大,他不能错过任何美好,抬起头,睁开朦胧的双眼——

无限延伸的高速尽头,天空的深蓝与灰暗交际处,太阳已经完全落下,漫天绚烂的玫瑰色晚霞。

暮色笼罩公路两侧的平原,远处的房屋陆续出现灯光,隐隐的,落地上的星星似的,一闪又一闪。

在这片浓稠的玫瑰色光线下,游叙的脸庞看起来无比温柔,“想不想家?”

家,他们为自己搭建的永恒的庇护所。

谈梦西出神地重复:“家。”

游叙说:“我们的家。”

“我忘了捡行李箱……我的东西都丢了。”

“再买过,我给你买,我喜欢给你买东西。”

谈梦西的声音细微颤抖:“我伤害了你。”

花了十几分钟组织语言,游叙开口,带着一点儿笑音:“谈谈你的恐惧,你害怕我以后会想起你的错、给我带来的伤害,反复陷入痛苦。我不原谅你又怎么样,你也没原谅我。没有符合想象的人,跟人谈恋爱哪有只快乐不伤心的。我有脑子,我权衡过,这些短短的痛苦对比你不爱我、我不能爱你,根本算不了什么。跟你在一起,伤心一下又怎么样,还是值得。没人比得上你,你给我带来的幸福,早已经超过伤心和痛苦很多很多,占比差不多九比一。”

什么“我爱你一辈子”“离了你我会死”“不管发生什么都爱你”,这些带太多修饰的情话已经说服不了谁。

权衡,值得,九比一,清晰有力的回答——没有否认,没有遮掩,真诚的人想要的真实答案。

“再谈谈我认为的勇敢吧。”游叙又说,“这一路,我们像他妈的两条野狗,又脏又饿,可怜也可恨。我同样给了你很多痛苦,用网上的话说,我让我们的关系变得不健康,有一段时间,我的形象在你心里很丑陋。我们带着双方的黑历史一拍两散,这很洒脱,纠缠真的很蠢,前提是双方之间没有爱。我们之间有,我对你有,你对我也有,你的爱是我坚持下去的底气。我还是想要你,这是我最大的愿望,我想要的生活。我说的有点乱,你能听懂就好。相爱的两个人,没有理由不在一起,我们在一起可以克服所有困难。”

谈梦西缓缓转动脖子,看向游叙。

天已经黑下,对向的车灯照过来,游叙的脸庞全是晶莹的反光,已经泪流满面。

“谈梦西,不要害怕,我给你一次机会。”他的嘴角在保持笑意,泪水大颗大颗掉出眼眶,不住地哽咽,“你……你也给我一次机会。”

那日的山顶,他当时没在,此刻仿佛在,观察独自坐着的谈梦西。

在雾与风中,谈梦西站在岔路口,面对自由和理想的诱惑。谈梦西选择停一停,冒着失去的风险,接纳他带来的痛苦,直面自己的同时看看他的真实。

他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了。

一对恋人遇到难以跨越的阻碍,分手是最简单的办法,最难的是绝望过后,重新抱有希望,保持信任,坚守一个信念:爱。

长时间的亲密关系,听起来美好,坚持下来很难。两个人小心地收起刺,相拥,跳舞。不小心刺到对方,短暂地理解一下,再起争执,再短暂地包容一下。重复下去,你来我往,破皮流血掉眼泪,直到学会用自己的方式与对方达成最高的契合度。

谈梦西写过,会修东西的男人性感。

他会修很多东西,不会也能慢慢学会,他选最难的——修复他们的感情和生活。

“如果……”谈梦西喃喃。

游叙依旧在开车,看路,“如果我对你不好,你可以走,跟我打声招呼,我不会再折磨你,就像你对我——真心地祝福。”

“嗯,我会走的。”谈梦西别过脸,眉眼间倔倔的,嗓音轻声细语,“我一定会选个大晴天,跟你平分财产,跟你拥抱告别。”

游叙在心里说:不会有这一天。

不是威胁,也不是给谁上道枷锁,他深深地知道——以后,他会用谈梦西爱他的方式爱谈梦西,他们做自己时很快乐,他会快乐,谈梦西也会快乐。

没有人能与过去和解,自己都不能与自己和解,何况两个原本毫不相干的人。也没人需要道歉或原谅,成年人的世界,没有道歉和原谅。

但可以剥去痂,带着疤,审视过去的伤痛和失败,吸取其中的经验,然后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人生还长。

谈梦西带着哭腔,把没说的话说完:“如果我忍受不了,我会说出来。你也不要只对我冷笑,什么都不说。”

“好。”游叙补充,“你也要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伤害自己。”

谈梦西连连点头,遵从内心,握住游叙的右手。不准自己做出符合心意的选择,也不是自由。

紧紧地,紧到他的指关节泛白,指尖嵌入对方的掌心,手臂连带着肩头,一起发抖。紧到再不能分开。

无需四目相对,他们不会忘了自己的模样,在对方眼里无比透明,跟他们脸上的泪水一样透亮。

他们选择重新成为伴侣。

像溺水的人得到空气,游叙扬起脖子,大口大口呼吸,感动的眼泪又不断掉下来,“你找到了吗?”

“什么?”谈梦西还在流泪。

泪水并不象征软弱,它很美,这是灵魂在震荡时激起的水花,柔软又特殊的符号,跟勇敢不冲突。

自由不意味着抛弃责任,爱情同样不代表束缚,它们也不冲突。

游叙说:“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没有。”谈梦西摇头,“不重要了。”

这次“寻找生活方式”的经历,只能用糟糕来形容。他承认自己鲁莽行事,承认自己是个傻逼,承认一切的一切。糟糕里也有头破血流的成长和收获,他不会再在矛盾里夹缝生存,不再伤害自己和爱的人。

他允许自己做自己想做的;允许失望,允许怨恨,允许意识到错了时后悔,允许受到不公时发出抗议;接纳负面的情绪和不合理的自己,呵护自己敏感又可贵的心,它不是矫情的玻璃,它充满情感和活力。愤怒,他会吼叫;恐惧,他会颤抖;感到绝望,那就绝望地走下去,绝望后面又不是没有明天。

他厌恶自找的或不请自来的痛苦,同时也允许它们发生,他不再害怕,它们算什么东西,往后拿它们当下酒菜,当被子盖。

如果爱,克制不了灵魂向爱狂奔,自由的风也甘愿停留,那就允许自己去爱。

游叙再问:“我说的那些想法,那种生活,你觉得怎么样?”

谈梦西回答:“很好。”

不管这个人实不实现他的梦,去不去他的乌托邦,他的勇气不减当年,带着希冀,朝未来纵身一跃。

生活根本没有具体参考和使用手册,只能亲身体验。

最重要的是现在,不在他们的回忆或臆想中——车烂了,衣服脏,伤痕累累又狼狈的形象,如此不完美,他们感觉良好,接受自己和体会当下。

车一直在行驶,他们沉默,流泪,擦干眼泪,喝水。停车休息,再出发,没人再流泪。

谈梦西在心里哼起一首轻快的歌,不禁哼出声。跟他的声音一起响起的,还有游叙的哼唱。

他们同时在心里哼唱相同的调子,忍不住笑了。

游叙打开音乐软件,播放,屏幕上的歌名显示出来,AURORA的《Runaway》。

谈梦西开玩笑说,世界存在一定规律,每次随手放歌都应景。

导航传出机械的女声:

“您已经连续驾驶四小时,不要忘记自己的起点,也不用太在意终点,不妨停车看看沿途的风景。”

游叙瞥了眼地图,马上经过一座城市。

一天到不了家,别急着,给旅游中的助理多放两天假。他们可以去这座陌生的城市,买些特产和纪念品,带回去给诊所的邻居和亲朋好友。找家酒店,吃顿好饭,洗半个小时热水澡。再到酸痛的后背和小腿垫几个枕头,放松地躺下。他们可以看部电影,商业片,文艺片,恐怖片,搞笑片,随便什么题材,不在乎结局是喜是悲,重点是躺在一起,享受看电影的过程。

看完电影,他们会舍不得入睡,抱着说话。

跟过去一样,谈梦西会在游叙的耳边说个没完。跟过去一样,游叙会倾听他所有的奇思妙想,并冷不丁地逗他发笑。他再往笑料里添油加醋,不断延伸。

哪怕他们从宇宙起源讲到一只蚂蚁,双方也不会放一句话掉在地上。

他们会这样过下去。

游叙踩下油门,享受着提速带来的推背感,掀起暴躁嚣张的声浪,像和这头心爱的野兽融为一体,令他热血沸腾。

谈梦西同他一起享受,攥着安全带发出兴奋的尖叫,不用他开口,已经读到他的心意,抬手关掉导航。

“路还很长,我们还会继续前进。本次导航结束,期待下次与您同行。”

车流逐渐密集,意味很多人类和忙碌的生活,还有一份久违的正常,正常的世界保持着它该有的颜色和形状。

他们照旧开向一条湍急的未知的河流,在五彩缤纷的光晕之间穿梭。再驶离匝道,车身平缓减速,前方无数道尾灯排着队,在他们的眸子里闪烁。

像有什么东西,悄悄落入游叙的心头,使它充实和宁静,“谈梦西,我的心里很舒服。”

谈梦西蜷进座椅,猫似的眯起眼睛,轻声说:“这叫幸福。”

两个人,衣服散发着同一种香味,温度刚好,音乐好听,这里什么也不缺。

他迷恋这种氛围,也迷恋他们的家,一起看过的电影和纪录片,楼下脑袋很圆的咬过他的小流浪猫,卧室空调偶尔漏水时,发出小小的:

“嘀嗒,嘀嗒,嘀嗒。”

这些看起来不重要又鲜活的瞬间,他正为它们而幸福着,赋予它们伟大的意义。

他爱它们。

曾经有道声音钻进他的大脑,丢出一句“我不能再过这样的生活”,现在,它在说:

“爱吧,爱吧。”

爱谈梦西,爱游叙,爱人类,爱猫爱狗,爱没有答案的生活,爱荒谬真实的世界。

这一刻的平静和勇气,足够他们重走一遍来时的路,回到他们的家。

再爱十二年,二十四年,甚至更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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