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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落地

忏悔地 堆肥大佬 2298 2024-10-06 13:49:07

这一天,谈梦西没有去;这一个礼拜,谈梦西没有去;连着大半个月,谈梦西不敢踏进那块地方。

游叙没给他发短信,没给他打电话,好像如他所愿,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

谈梦西不知道自己怎么活的。

要说糊里糊涂,不准确。他操作仪器熟练,给人做眼球A超,手法仔细温柔,对老人儿童耐心,没犯过错。头脑又算不上清醒,思维僵硬,情绪枯竭,分裂成两个自己,一个在实习,一个只是行尸走肉。

一想到游叙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医院走廊,再没有出现。他产生一种天崩地裂的晕眩感,无力地扶着墙,一步步挪回诊室,茫茫然坐下。

师哥拿着病历回来,“小谈,这两个手术的送去住院部。”

他的耳朵嗡嗡响,好像听不见。

“小谈?”

谈梦西抬起头,手脚哆嗦得厉害,接下病历,心想自己挂了理论,实习考核估计也过不了了。

游叙是埋在他心里的一颗定时炸弹,牵动他脆弱的神经,引线燃着,倒计时在数。

炸弹爆炸的那个下午,他刚结束午睡,提着保温壶去热水间,排在两个同学身后。前面两人在讨论以后,一个家里开诊所,已经相亲了,毕业就结婚、考证、子承父业。一个说二战,势必考上研究生。

谈梦西忍不住插嘴:“开诊所……还蛮好的。”

相亲那个回头,“还行,生活稳定,你呢?”

“不知道。”谈梦西耸耸肩膀。

大概率拿到毕业证,找个私立小医院待一年,考证转正,无限上班。

电话响,陌生号码,他接了。

“谈梦西?”

“嗯。”

对面顿了下,有深呼吸透过听筒传过来,“同学你好,我是游叙的妈妈。”

“轰”的一声,威力无穷的炸弹炸开,有毒的蘑菇云在谈梦西脑袋里升起,只剩耳鸣,空白,无休止地战栗。

“阿姨,你好。”

“游叙一直没回家,能告诉我他在哪里吗?”

谈梦西提着水壶往回走,走到阳台无人的吸烟区,“我……不知道。”

“你们没有联系?”

“没有。”

“我和他爸爸很担心他,他不听我们的,你替我找找他,当面劝劝他,好吗?”

谈梦西冷下声音,“他不听我的,我劝过了。”

电话那边支吾很久,似是开不了口,又不得不开,话里全是难堪,“他说……他不想活了。”

谈梦西呆呆地靠墙蹲下,翻口袋找烟,没有。

听筒里还在说:“你觉得这是一个成年人该说的话吗?”

谈梦西摇头,用力地揉搓脸颊,“不、不是。”

“他没谈过恋爱,我们能理解,我们尽力给他做思想工作,他反过来给我们做思想工作,你们……两个男生……我和他爸爸接受不了,你明白吗?”

“明白。”

“没有法律保护,谁也不能保证以后会怎么样。你们太年轻了,不知道什么是爱情,爱情不是消极的,不会让人堕落。你们以后遇到正常的爱情,回过头,怎么看这一段?对以后的妻子,公平吗?”

到底怎么接了电话,又怎么挂了电话,谈梦西不太记得。

游叙妈妈全程礼貌,没有过激言语,引用了一些无法反驳的事实。

谈梦西对她没有任何意见,因为这些事实始终存在,足够杀死他的爱情一千一万遍。

谈梦西再离游叙的距离最近,已经是一个礼拜后的事。

没有任何迟疑,他径直走到他们两个看过的房子。圆圆的古老的单元门,三楼,生锈的双层大门,带一个朝南的阳台。

他敲了门。

没动静。

老式的防盗门带一个能推开的小窗,他用指尖一点点扒开小窗,透过缝,里面微亮,卧室有灯。

他又敲门:“游叙。”

还是没人应。

“咣——”

谈梦西踹了大门一脚。

门内响起拖沓的脚步声,近了,更近了,门锁轻轻转动。“吱呀”一声,老旧的防盗门发出哀鸣,门内的昏暗,熟悉的烟味,高大的身影,向谈梦西徐徐展开。

游叙拉着防盗门,以为房东来找事。

那张深邃张扬的脸写满警惕,目光阴沉,见到谈梦西的刹那,把呼吸都停住了。

两人对视一分钟。

游叙先笑开了,“谈医生,出诊啊?”

“对,有人执迷不悟,一般这种情况要看眼科,我这不来了。”谈梦西踢了脚自己的行李箱,语气平淡,“让医生进去。”

“请进。”游叙抿了抿嘴,打开门,弯腰拎起箱子,发现箱子特别重。

特别特别重,比谈梦西来短租房的重太多,好像把全世界装了进去。

门口鞋架是新的,谈梦西脱了鞋,居家拖鞋有两双,新的,一模一样。

沙发是旧的,空空的,没铺沙发垫。他在房子里看了一圈,整个地方的窗帘换过。厨房干净,边角仔细清理过,灶台摆着新的电磁炉和厨具。他打开冰箱,一些鸡蛋,可乐,冷冻层有肉,没有蔬菜,散发着不会生活的气息。游叙的行李堆在卧室,书桌上电脑和书整齐摆放。床上四件套是他们的老熟人,在短租房买的那套,深蓝条纹磨毛面料,柔软,舒服。

谈梦西在前面走,游叙跟在他身后,不敢呼吸太大,怕把这片朝思暮想的薄薄的肩背吹跑了。

卧室与客厅的衔接处竖着一卷卷什么东西,像纸,带淡色花纹。

谈梦西问:“这是什么?”

游叙回答:“壁纸,房间的墙有点脏,我想装扮温馨一点……”

还没聊完这些壁纸,谈梦西回过身,劈头给了游叙一个耳光。

他没打过人,更没打过爱人。

力道合适,准头不足。没有正中脸颊,打在游叙的下巴,并未发出想象中、令人发麻的“啪”声。

游叙偏过头去,呆滞了几秒钟。

几秒钟后,他把谈梦西拦腰搂住,谈梦西在他的胳膊里挣扎,双手在他肩上捶,不断往后退,他往前堵。

两人磕磕绊绊扭打到墙角,谈梦西没路可退,游叙终于把他攥住了,一只手牢牢攥住他两个手腕,一只手摁住他的头,摁在自己怀里。

很快,有热热的眼泪在胸口晕开。

游叙低头,“医生,你这眼睛怎么老流眼泪?”

谈梦西的手腕泄了力,不再跟他挣,用额头撞他的胸口,已经哽咽:“别死。”

“我没死。”

“你妈说,你活不下去了,你说过?”

“……”

“别死。”谈梦西流了一脸眼泪,哑着嗓子重复,“你他妈别死……你为什么能说这种话……”

游叙简直手忙脚乱,忙着拥抱,亲吻,安慰,擦眼泪,把剧烈颤抖的身体抚平。

大约半个小时,谈梦西平静了,在游叙怀里抬起头,“我休学了。”

游叙一僵,“什么理由?”

“厌学,身体不好。”

游叙的喉结滚动,不再说话。

谈梦西又说:“反正学不进,实习又苦又累,还分钱没有,我跟你一起挣钱,一起过日子吧。”

他在等游叙说些什么,痛骂他,鼓励他,还是表扬他。

游叙的眼眶通红,睫毛颤抖,搂住他的手臂越箍越紧,还是没有说话。

谈梦西不等了,“别难过,我来了。为我活下去,再也不要说那种话,好吗?”

游叙啄米似的点头,一直点,热泪憋不住了,顺着点头砸在谈梦西脸上,很快用拇指揩去。

谈梦西吸吸鼻子,扬起笑脸,“要是我找不到工作,养我很贵的。”

“没关系。”游叙说。

游叙在郊区找了份建筑检测员工作,实习工资很低。每天朝七晚八,工地尘土飞扬。

谈梦西找出几个空酒瓶,插上各种月季,树枝,蕨叶,全是捡了小区修剪下来的绿化带。

他们挪开床和柜子,拆开一卷卷自粘壁纸。自粘壁纸,不知道谁发明的这东西,拉直了变形,不拉直起皱。划线、拉尺子,站梯子上的人和拉直的人感情再好,配合再一致,没用,横竖贴不平整。

两个人贴得手臂酸痛,看着满墙不能细看的壁纸,并排躺在床上傻笑,心想贴壁纸是世上最难做的事。

他们这么年轻,为爱生为爱死,相信只要充满勇气和坚定,一定会成为上天眷顾的两个幸运儿,一对幸福的恋人。

遭受苦难的人是什么人,肯定不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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