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辞果真说到做到,第二天就去了镇上的机坊。
布庄开在镇上,当晏辞带着顾笙说明来意,布庄老板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面色泰然自若的晏辞,又看了看躲在他身后的顾笙。
“晏大少爷,你不至于吧?”老板有点尴尬地笑了笑,他身后的哥儿身娇体弱的,这大少爷怎么舍得让这小哥儿出门?
顾笙生怕别人会误会是晏辞让他来的,急忙抢先开口:“您误会了,是我主动想来的,和夫君没关系。”
听了这话,布庄老板的眼神更怪了。
并且已经脑补出一番,晏家没用的大少爷被赶出门依旧不知悔改,在家不干活当大爷,还逼迫自己柔弱的夫郎出门赚钱养家,还让夫郎说是自己自愿的。
虽然他不太想让顾笙在自己这里当机工,但是他更不愿意得罪晏家,虽然晏辞被赶出门全镇皆知,但这些有钱人的想法谁能琢磨出来。
正好坊里还有几个与顾笙同岁的小哥儿,不过大部分都是因为家里有特殊原因出门赚钱,哪有家里男人四肢健全,让小哥儿出门的道理?
晏辞倒是不是很在乎别人的眼神,既然顾笙想来,那让他来便是了。
他离开时还捏了捏顾笙的脸:“遇到什么麻烦就跟我说,要是觉得累,不想干了就回来。”
顾笙表面上听话地点头,但是心里却是打定主意要帮夫君的。他暗暗给自己打气,一定要让夫君刮目相看才行。
晏辞又嘱咐几句便离开了。
他一离开布庄,就脚步飞快地赶往四时香铺,心里既期待又紧张,他要看看他那腊梅香这些天都卖了多少。
他现在很需要钱。
并且他对自己制出的香品还是很有自信的,毕竟重生前他制出来的香放在市面上都是大卖的程度。只不过他以往只管制香,倒还真的没有亲自出去卖过。
但他给苏青木那些香,那个品质,怎么着也能卖出去一半吧?
晏辞之前还在心里暗自盘算了一下,就算只卖出一半自己至少也能挣个几百文。
几百文在这个世界也是只能维生几天,更何况现在自己不是以前那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他得养家糊口啊。
晏辞穿过热闹的集市,一直走到香铺所在的那条街市,远远就看见四时香铺外面和往常一样——
冷冷清清。
晏辞顿时感觉心都凉了。
他走到门口,看着柜台前靠在竹椅上睡的口水都流出来的苏青木,和柜台上摆的整整齐齐的香品,心里热血翻腾,简直要吐了。
苏青木似乎感觉到了某种带着怨念的目光,直觉敏锐地睁开眼睛,一眼就看见晏辞站在门口,目光直直盯着台子上的香。
“哎,你来了!”苏青木看到他还很高兴,热切招呼道。
晏辞一时之间没明白他高兴在何处。
苏青木坐直身子,眼睛雪亮:“你那招有用!”
他掏出整整齐齐的三十文往台子上一摆,没注意晏辞更加黑的脸,兴奋道:“我这铺子开张以来,第一次赚到二十文以上!”
然后他一枚一枚地仔细地数了九文,推到晏辞面前,想了想又拿出一文推过去:“给你凑个整。”
晏辞盯着面前那十枚铜钱,感觉身心受到极大摧残。
他扶额,太阳穴突突直跳,咬着牙道:“所以这几天到底卖出去多少?”
“一副啊。”苏青木眨了眨眼睛,“三十文。”
晏辞欲哭无泪:“为什么只有一副啊?”
难道不应该卖出去一半或者更多吗?难道不应该他拿着几百文,买上大米白面,然后在夫郎面前表现一番,得到夫郎崇拜的目光吗?
苏青木也感觉气氛不太对,安慰道:“其实我觉得已经不错了,至少比我以前赚的都多。”他把剩下的钱收好,想了想,谨慎地提议道:
“要不你上我那儿去喂猪吧?”
晏辞感觉自己要疯了:“我不要去喂猪。”他心态炸了,“你知不知道我以前一支香能卖多少!”
苏青木撇了撇嘴,心想这大少爷又开始做梦了,全镇上的人都知道他以前从来不会制香。
晏辞看着苏青木一副完全不信的表情,郁闷地转身就走。
苏青木急忙喊他:“你去哪啊?”
“回去想办法。”晏辞闷声道。“我不信我制的香就能卖出一副。”
才走出几步,又听到苏青木在身后喊:
“那这钱你要不要啊?”
晏辞脚步顿住了。
他僵硬地转过身,然后硬着头皮把那象征着他尊严的十文钱扫进袖子。
...
不应该啊。
晏辞沮丧地往回走,脑子里却是飞快转动,把每一步都顺了一遍。
香料没选错,步骤也是没有错,难道是宣传不到位?那也不应该就卖出去一副啊...
他一边想一边走,直到路过街角一个坐在地上拿着碗乞讨的叫花子。
他忍不住站住脚,朝叫花子碗里看了看。
一,二,三......
十五文。
所以他现在改行去当叫花子,还来得及吗?
那叫花子本来正在晃着碗,突然看着面前一个的人正面色不善,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碗,立马警惕地把碗口捂住。
“...”
晏辞深吸了一口气,简直怀疑人生。
然而家里米缸已经空了,今天或者明天就要断炊,他必须弄点粮食回去,毕竟他不吃,顾笙还要吃啊。
面他是绝对买不起的,于是看着米摊上白花花的大米,十分没有底气地问老板:“米怎么卖?”
米摊老板随口应道:“哦,最近收成好,米价便宜,八文一升。”
八文。
一升米大概够他和顾笙吃两天。
实在不行要不他以后每天只吃两顿吧?
晏辞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感受到了以往从来没感受过的,贫穷的力量。
在他记忆里,原主在晏家每天吃三顿,顿顿有肉的生活简直像是做梦。
亏他之前还花的大手大脚,他怎么敢的?
他狠了狠心,最终还是拿出八文钱:“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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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家祖宅。
晏家老爷晏昌坐在正厅,看着面前鎏金香炉里的半截线香,眉头越拧越紧。
一旁的老管家看着他面上的表情,也不知是高兴还是愤怒。
在那清冷缥缈的香气中,晏昌指着香炉,不可思议地看着老管家:
“这真是那畜...他做的?”
老管家点了点头:“派去采买粮食的王二看到的。”他补充道,“听说大公子这些天一直在西边的铺子做营生。”
自从赵家得到了腊梅香方,晏家在外生意的收成至少掉了三分之一。
晏昌这些天整日愁眉不展,一想到生意,心里就对晏辞愈加恼火,直到听仆人说晏辞在一家铺子找到了营生。
老管家道:“听说大少爷今日在米铺前面站了半天,恐怕手里拮据。”他看了看自家老爷的脸色,小心问:“要不要把剩下的香买点回来?”
晏昌冷哼一声:“买什么?他有本事就活,没本事就死。”
他又看着香炉里的香灰,又想到什么,问道:“那宅子里的香料他没卖?”
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整日好吃懒做,走投无路能把手头值钱的东西都卖出去,若是卖出宅子里剩下质量参差不齐的香料足够他和他那夫郎再活几天。
老管家摇了摇头:“没听说。”
晏昌沉默地闻着空气里清冷的香味,竟是比自家祖传制出来的味道还要清透几分,寒味与暖香交织的恰到好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就算他自己都不一定能将香料配比配的如此精妙。
他不相信晏辞有这个能耐。
“以后他的事不要告诉我。”晏昌站起身,正要离开主厅,迎面进来一个年轻人。
这人脸上青紫未消,似乎被人打过还没完全愈合,嘴唇一张一合间还能看到上牙突兀的一个黑洞。
他一进来就皱着眉,说话有点漏风地问道:“这什么味啊爹?”。
话刚说完,又用鼻子仔细闻了闻,惊奇道:“这腊梅香的味道怎么跟以往不一样?”
晏昌没有说话,冷冷瞪了他一眼,拂袖离去。
晏方眼里划过一丝阴鸷,看着晏昌离去,不耐烦地问老管家:“这香是爹新做的?”
老管家沉默地站着,晏方眼尖地看到桌子上的香签,上面是一个他从来没听说过名字的小香铺。
晏方撇了撇嘴,赵安侨那头猪,怎么会把香卖给这种小铺子?
他转身欲走,忽然想起什么回过头。
四时香铺。
刚才他路过门口,正好听到里面隐隐约约传来“大公子”什么的,这才故意进来打听消息。
晏辞?怎么可能?
这是他制出来的香?
他盯着老管家,咬牙道:“这是晏辞做的?”
自从上次他被晏昌从牢里赎出来,老家伙就没给他一天好脸色,还把他禁足在府里整整七天。
他盯着那香签,晏辞他什么时候会制香的?还是这种上等品质的香?
老管家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叹了一口气:“二公子,你还是消停一下吧。”
晏方冷笑道:“你会不会说话,什么二公子?我现在是这个家唯一的继承人。”
他又看了看香炉里已经烧到尾巴的香,心里突然涌起一阵不安。
晏辞,他不可能有这个本事。
老头子嘴上说着把他赶出家门,没想到暗地里还关注他?
晏辞想凭区区一道香就回晏家?
想都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