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至此,晏辞心里最后一点儿希冀也没了,他慢吞吞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既然顺路,便一起回去。”
他与顾笙这表哥迄今为止只见过两面。
除了第一次见面那场乌龙,这人每次与自己说话都带着得体温和的笑。
许是因为魏家那个叫依云的哥儿一句“青梅竹马”的缘故,他内心最深处对此人有一点点小抵触。
而且这人与人说话时,每说两句便要轻咳几声,一副病弱文雅公子的样子。
晏辞与他一起走的时候,生怕他又对自己身上的某个地方,或者说对自己这个人过敏,于是刻意与他保持了一些距离。
就这样走出一段距离,忽听魏迟问道:
“芳华楼的琴师…应该很不错吧?”
晏辞转头看过去,只见魏迟唇角带着一丝谦和的浅笑。
他敷衍地点了下头,魏迟却自顾自地开口:“我先前听人说,那楼里一晚上就要耗尽数千两的酒水,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若是听那花魁一晚上的琴曲,怕是要花光普通人家几年积攒的银钱。”魏迟悠悠道,“也不知这种追捧是幸还是不幸。”
“普通人想来也不会去那种地方听琴。”晏辞淡声道,“我也是借了朋友的光,有幸欣赏一次。”
他不太想在芳华楼的话题上继续下去,于是转移话题:“说起花朝节…魏公子之前说的十二花令游应该也快到了吧,魏公子准备的怎么样了?”
从卓少游口中以及魏迟上次邀请他去家里的时候,他就听说过这个十二花令游。
晏辞记得上次去魏迟家里,他还问自己需不需要一张入场花笺,但自己当时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魏迟依旧文雅礼貌地笑着:“自然是有准备的,毕竟诗会上都是胥州有些名头的文人,若是准备不好上去丢丑,岂不是要成今年的笑话?”
他声音一顿,继续道:“晏兄既然提到这个,要不要一起去诗会看看?我日前还问过笙儿可否一起去诗会凑个热闹,我记得小时候他很喜欢读诗的。”
晏辞听到最后一句话,转头看向他。
魏迟见他看过来,回忆着说:“不过虽然我们年少时感情很好,但是如今笙儿表弟已经是晏公子的夫郎,笙儿是否能去…自然要问问晏公子的意见。”
晏辞摇了摇头:“笙儿有权利选择自己想去干什么,他不需要征求我的同意,而且我也不会干预他想做的事。”
听了这话,魏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神色略微有些惊讶:“晏公子对待笙儿还真是…纵容。”
“这不是纵容。”晏辞叹了口气。
他尊重顾笙,就像他以前和顾笙说过的话一样,虽然他是他的夫郎,但他首先是他自己,就算他们没成亲,他依旧会尊重顾笙的一切想法。
但是这些话没必要与魏迟说。
毕竟这个朝代大部分男人都把自己的夫郎视作自己的所有物,有些嫁了人的哥儿就连出个门都要征求夫君的意见。
三观不同,多说无益。
“不过。”他却捕捉到一个重要消息,“笙儿他喜欢诗?”
魏迟微微一笑:“是这样的,以前笙儿素来喜欢读些诗书文史之类的书目,只不过当时舅舅不让他看书。”
“我刚到白檀镇养病时,那时和笙儿还不熟。每次我坐在窗前看书,笙儿就会在我窗前扒着窗,有时候被我发现,他就害羞地躲到窗台下,露出头上一缕发和通红的额头。”
他想到这里,似乎想到什么可爱的场景,面上不经意流露出一丝笑。
“于是从那以后,我便经常会向舅舅借些笙儿想看的书回来,然后给他…或者和他一起看。”
“那时笙儿还不认识字,我就读给他听,并教过他一段时间的字。可惜我离开白檀镇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教他怎么写…”
“我教过他了。”
魏迟一挑眉住了口,只见晏辞微微扬起唇角:“我教过他怎么写字了,而且现在他的字很工整很漂亮。”
魏迟面色不变,点了点头:“那真是太好了。”
晏辞沉默着听着。
顾笙的小时候的事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经历过的。
而且之前顾笙很少与自己说他小时候的事,他只偶尔与晏辞说过自己娘亲的事,他说小时候娘亲是顾家唯一爱他的人。
所以每当魏迟用十分随意的语气,或是不经意间与他说起这些事的时候,晏辞都很想让他多说一些,可是心里又十分矛盾地不想从这个人口里得知这些。
魏迟说着说着,就仿佛知道他的想法一样住了口,歉意道:“我好像说的太多了。”
然后他有些惊讶地转过头问晏辞:“晏公子,笙儿以前没跟你说过这些吗?”
晏辞:“…”
“是我没问过。”他心里有些躁,叹了口气,“还是算了,我对诗没什么兴趣,也不擅长作诗,如果笙儿想去…”
他想说,那你们就一起去吧。
但是这句话到底没说出来。
就这样边走边聊,很快蕴墨街街口那个被雕花石栏围着的四方塘,就已经隐约能看得到影子。
晏辞微微松了口气,正想跟魏迟说你到地方了,忽然听到一声惊喜地呼唤从另外一侧传来:“夫君!”
他忙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然后就看到顾笙正沿着通往北康坊的那条街,带着惜容快步朝这边走过来。
他面上丝毫不掩饰见到他的开心,还朝他挥了挥手。
晏辞莞尔,顾笙临了跟前,见魏迟也在旁边,更加惊喜:“表哥?你也在?你们怎么在一起?”
他的目光下一刻落在了晏辞崭新的衣着上。
他有些惊讶,上前伸手细细地抚平他前襟上几处细微的褶皱:“夫君你什么时候新买衣服了?这衣服看着好贵,你也不好好穿,都被你弄皱了…”
晏辞伸手握住他的手指将他的手从胸前拉下来。
他身上这衣服正是昨晚在芳华楼的厢房里换上的,而自己原来那套早就被璇玑拿去烧掉了。
顾笙见他没有回答,有点奇怪地抬头看着他:“夫君,你昨晚去哪里了,脸色怎么这么差?没休息好吗?”
晏辞垂头看着他干净的眼,心里不知怎么竟然产生了一种负罪感。
他还没开口,一旁的魏迟便微笑着说:“我今早去医馆抓药的时候偶遇了晏公子。”
“晏公子去听曲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晏辞一眼,“还是听的胥州最好琴师的演奏。”
顾笙闻言“呀”了一声,目光中满是好奇:“就是上次和小舅舅一起去的那个乐馆吗?”
“是,是那个。”晏辞下意识攥紧他的手,而身后魏迟还面带微笑地用探究的目光看着他。
…看什么看?
他真的是去听曲的好吗,还顺带给人当枪手打了半天香纂,结果快到天亮才睡…
顾笙却是没注意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他的手被晏辞扣在掌心,脸上有点发烫。
夫君也真是的,表哥还在跟前呢,就把他的手握的这么紧,多难为情啊…他有点害羞,把手从晏辞手心用力抽了出来,有点埋怨地看了晏辞一眼,小声道:
“你还跟我说今早跟我一起去店里呢,我昨天等你到半夜都不见你回来。”
“不是让你别等我吗?”晏辞叹气,“昨天没睡好?”
顾笙笑着摇了摇头:“你不回来我就先睡了…不过,以后不许晚上不回来还不告诉我。”
魏迟微微退后一步。
他的目光在晏辞身上价值不菲的锦袍上转了一圈,那袍子的质地款式是流金街那些令人作呕的楼子里特有的。
他每次去医馆抓药不得不路过那里的时候,都能看到穿着这种衣服的肥胖男人面上带着令人不适的餍足的笑,从里面走出来。
那些肥头大耳,满面油光,肚子仿若怀胎七八月的男人身上带着脂粉味,从楼里被那些虚情假意满脸堆笑的哥儿送出来,不是因为他们有什么见识有什么成就——
不过是因为他们身上令人恶心的铜臭味罢了。
所以,听什么曲需要换衣服?
……
魏迟看着晏辞的目光带上几分不易察觉的凉意,然而他很快又换上文雅温和的笑,问顾笙道:“表弟这么早出来,是要去店里吗?”
顾笙点头称是,关切道:“表哥身子好些了吗,怎么没让依云去抓药?”
魏迟笑道:“这不是十二花令游快到了吗,蕴墨街上的店铺门面布置的很是雅致,我便出来顺便逛逛。”
顾笙闻言想起来这诗会的事,他拉着晏辞,眸中难掩喜悦:“夫君,我们也去诗会看看好不好?我听说大家都可以去诗会凑热闹。”
晏辞看着他期待地眼神,无奈笑道:“你想去就去,不用问我的。”
顾笙对他的回答不满意:“那你跟我去吗?”
“我不懂诗,要是去就真的只是凑个热闹了。”
“我也不懂嘛。”顾笙撅了撅嘴,“可是你去听胥州最好的琴师那里听曲都不带我,诗会你就跟我一起去吧。”
他忽然想起什么:“而且表哥有多余的花笺给我们,我们可以在前面找个好位置!”
晏辞一听什么琴师什么曲子,本就心里有些内疚,又看着顾笙期待地抬头看着自己的样子,拒绝的话根本说不出口。
“好。”他莞尔,宠溺地看着他,“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