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顾不得此刻外面还在倾盆而下的大雨,与惜容说让他们在店里陪着苏合,接着便出门上了马车,阿三轻喝一声,两匹乌越骊应声而动。
被雨雾覆盖的胥州城路上已经鲜有人走动,虽然路面湿滑,但好在没有什么人,马车行驶途中倒也顺畅,于是他们赶在晚上前出了城。
璇玑所说的那处农庄就在胥州城外不远的一个郊区,璇玑一路上艰难地辨别方向,等他们赶到的时候雨势非但没有减小,反而越来越大。
璇玑眼力好,远远地看见那处在风雨中的飘摇农庄,于是跟阿三说了方向,阿三驱使着两匹马朝农舍的方向而去,将马车停在璇玑所说的那座房子门口。
栓好了马,璇玑率先跳下去,伸手打着伞掀开帘子,晏辞从马车中走下来。
面前坐落在一片水雾里的农舍只能隐约看出来一个模糊的剪影,里面漆黑一片,也不知是没点灯还是没有人。
晏辞看了一眼璇玑,璇玑快步上前走到门口敲了几下门,大声问:“里面有人吗?”
他声音不小,但是仍被雨声掩住还是有些模糊不清,就这样敲了几下,里面也没有人出来应门,璇玑转头对晏辞道:“家里没有人。”
晏辞站在马车前看着这个孤零零坐落在田野中的农舍,这间房子与最近的农舍相聚不算近,而那些农舍里皆是射出来零星的光点,下了这么大的雨,没有人还会待在外面。
所以红袖一个哥儿,在这么大的雨天能去哪里呢?
晏辞看了看那道稍显单薄的门,毫不迟疑,与璇玑道:“把门踹开。”
璇玑点了点头,接着他后退一步,然后猛地抬脚朝薄薄的门扉踹过去。
下一刻就见那单薄的门应声倒地,璇玑一个箭步冲进去,隐入黑暗之中。晏辞也跟着快步上前,还没到门口,他的眉毛一簇,鼻尖敏锐地动了动。
那隐藏在潮湿水雾中的气息,正是血的味道。
晏辞将伞靠在墙脚,循着璇玑的方向朝里面走去。
只见并不算多么宽敞的屋内,璇玑手里正举着火折子,跃动的火光将小小的农舍照的半明半暗,他背对着晏辞站在床边,面朝里看着床的方向。
晏辞心跳加快,他抬脚循着火折子的光而去,越是临近床边,空气中腥味便越浓。一直到他走到璇玑身边,做了做心理准备,这才看向床上。
就着火光,晏辞看清了床上的景象。
于是他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好在床上并没有他想象中的什么血腥场面,但是同时他几日前救下的哥儿也并不在床上,更不在这间屋子里。
那稍显凌乱的床铺上平整地放着一件衣服。
晏辞仔细看了几眼,从袖口的毛边和洗白的颜色认出了那正是几日前红袖穿着的。
而此时衣衫并不完整,上面满是红痕,仿佛是被什么不知名的利器划出的,这些破裂的划痕边缘皆是带着猩红。便是这些猩红散发出的淡淡的血腥味散在空气里,久久未散。
而在破碎的衣服正中,还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同样带着斑斑猩红。
晏辞附身将纸条拿起,触手后他动作一滞,指间触摸到这张纸条的触感分明与苏合方才给他的那张材质一致。
他伸手将这张染了血的纸条展开,就着璇玑手里的火折子,只见上面只写了一句话:“想找到他,就过来找我。”
晏辞拿着纸条的手微微攥紧,他合上纸条,又朝床上看了一眼。
眼前这副景象令他无端想起芳华楼那个从楼上摔下去的哥儿,这些看着有些熟悉的划痕与那个摔死的哥儿身上的一模一样。
薛檀。
晏辞转过身朝外走去,璇玑熄了火折子跟着他。在他们身后,红袖满是划痕的衣衫就仿佛是薛檀下的一个战书,明晃晃地摆在那里,仿佛就是为了让他们看见。
璇玑在他身后问道:“现在怎么办?”
“是薛檀将那张纸条给苏合的,他在找他。”晏辞站在门口看了看密密洒下的雨丝,“赶在城门闭门前,我们先回去。”
他心道,若是红袖此时在薛檀手里,那就说明他至少还活着,至于其他的,只能回去想办法了。
两人迈出屋门快步上车,阿三握紧缰绳调转马头原路返回。
外面雨声不见小,反而愈发大起来,即使在马车中近在咫尺地交谈,几乎都听不清对方的声音。
白蒙蒙的雨雾掩住了前方的路,好在阿三技术精湛,在这瓢泼大雨中两匹乌越骊在他的驱使下,最终赶在城门闭门前回了城。
那处分店的位置距离胥河很近,几人一路冲回铺子,顾笙本是在铺子后边陪着苏合,听见门外的声音率先走出来给他们开门。
晏辞进门前便将那团纸收进袖子里,他甫一进门便看到顾笙焦急地眼神:“苏合怎么样了?”
“他没事,只是淋了雨有些发热,我已经给他服了药。”
顾笙眼见几人身上都有淋湿,有些担心地问:“夫君你们见到红袖了吗?”
晏辞摇了摇头,那团不怀好意的纸条还塞在他的袖子里,他朝后院的方向看了看,压低声音对顾笙道:“这几天好好看着苏合,不管用什么理由都别让他出门。”
顾笙一愣,但下一刻便迅速点了点头,他没有问晏辞为什么,就像往常那样,只要是晏辞的话,他从来都不会质疑。
...
于是苏合第二次被他们带回了家,哥儿本就身体孱弱,又因为体力不支,心急如焚间便发了热,再一次昏睡过去。
顾笙照顾他已经驾轻就熟,他坐在床边看着床上这个漂亮至极的哥儿,忍不住轻轻叹息。
晏辞坐在隔壁的房间看着桌面上摊开的纸条,这上面的字让他不由自主想起来薛檀歪着头站在那里,带着不自然的,阴恻恻的笑。
他顿时觉得浑身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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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观,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微风拂过树梢,带送枝头摇摇欲坠的叶片,一路翻卷着滑落至水面,在平静无波的湖面上惊起一圈圈涟漪。
秦子观看着面前的哥儿。
他的身子一如既往的单薄,就像一朵堪折的花,像风里飘零的柳絮,美丽又脆弱。而此刻他就站在自己面前两步远的地方,他只需要伸手便可以像在梦里那般将他带入怀里。
可惜他不能。
于是良久的沉默后,秦子观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
那些炙热的,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被他一字字碾碎重新吞回肚肠,灼烧着五脏六腑,他笑了笑:“我的夫郎...他怀了我的孩子。”
面前的哥儿垂着的睫,他依旧站在原地,却仿佛感受到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横在他们中间。
秦子观看着树下几丛在阳光下带着金边的兰草:“...他很辛苦,每天都很难受...我之前一直没有陪在他身边,所以接下来的日子我得回去照顾他。”
“我本想着送你去一个你想去的地方,你现在不想也没关系...以后什么时候想出去看看,就差人与我说。”
他顿了顿,似乎为了说服哥儿,更是为了说服自己,于是微微弯了弯眼眸,声音听起来很轻快:“以后我们还是朋友,是知音,你说对不对?”
苏合浓睫微颤,颜色浅淡的唇一张一合,他抬起头眼尾带着薄红,湿意尚且未消。
“对。”他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们是朋友,是知音。”
“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
窗外雨声渐急。
沸腾的茶汤滚落至雪白的杯中,伴随着一串水声,蒸腾的白雾从杯口缓缓而升。
琳琅将被子毕恭毕敬地放在他手边,秦子观看了那雪白的茶盏一眼,却没有动。那双生的极好的桃花眼朝旁边一瞥,便能看到那个坐在榻上的身影。
叶臻的腿肿了。
许是刚入了夏的缘故,他本就薄的皮肤上起了红疹,雪白的皮肤上绯红一片,每晚都难受得睡不着,如今双腿又害了肿,本来纤细修长的腿粗了几圈。
府医来看了看,只说这是正常的,到了这个时候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很重了,自然会压的腹部下沉,导致阿爹的双腿肿胀。
叶臻微阖着眸子靠在榻上休息,茕秋坐在他身前的脚凳上帮他细细揉着双腿,接着拿起一旁的软膏涂抹在他冷白的皮肤上。
秦子观这些日子待在府里,照例每天饭后带着他去院里走几圈,要不就是买来一堆贵重吃食堆在屋子里,似乎这已经是他想破头才能想到的照顾人的方式。
虽然只是如此,但是自小没照顾过别人的秦家二公子能做到这步已经相当不容易了,叶臻不想拂了他的心意,虽是万般无奈,但依旧按他所说的,每日在院子里随着他慢走几步。
秦子观坐在一边看着茕秋给叶臻的腿上涂抹药膏,看了一会儿道:“你的腿好像又肿了。”
叶臻闻言慢慢睁开眼,他侧头朝下艰难地看了看自己被腹部挡住的腿,侧着身子伸手想揉一揉,然而却被高高隆起的肚子挡住了。
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叶臻叹了口气重新靠在榻上。
一直到茕秋给叶臻抹完药膏,将所有物什都收拾好,才起身到门边看了看外面倾盆的大雨,犹豫了一下问秦子观道:“二爷今晚可要宿在这里?眼见外面雨越发大了,这样回您的院子怕是要弄湿了衣衫。”
叶臻垂下眼睛坐在原处,他似乎在微阖着眸子休息,也似乎在安静地等待着什么。
良久,他听到一旁的人说:“宿在这吧。”
茕秋立刻快声答道:“那奴下去给二爷准备床褥。”
说完话茕秋便带着一众下人识趣地下去准备了,只剩下两个人的房间再次陷入寂静。
叶臻依旧保持着靠在榻上的姿势,他双手交叠自然地护在腹部,思绪却随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逐渐飘远。
那已经不知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在陈旧的记忆角落被主人刻意忽视了许久,却忽然在这个安静的雨夜重新跃入脑海。
来了秦家以后,他一直谨记出嫁前父母的教诲,要他恪守本分,时刻牢记“顺从”二字。秦二公子喜不喜欢你不要紧,嫁入秦家你就已经胜过胥州城所有哥儿了。
好像是在那个双方皆不情不愿的新婚夜后许久,那日他醉的神志不清,晚归又走错了院子。那晚他独自待在小院里看着落花,被突然而至的酒气迷乱了心神,终是履行了为人夫郎的职责。
之后自己有了身孕,秦家上下都欢喜非常,只有他沉默一瞬起身离开,自那以后便几乎不再踏足自己的小院。
“你在想什么?”
叶臻从恍惚中清醒,发现眼前的人正奇怪地看着自己。于是他摇了摇头,依旧用顺从柔和的语气道:“没什么,一时走神了。”
秦子观没有说话,他刚要起身,就见琳琅快步从门外走过来,走到他身后低声道:“二公子,表公子在院子外面,他说想要见您。”
秦子观被打扰了很不开心,皱眉道:“都这个时辰了,他来干什么?让他明天再来。”
“表公子说有要事找您。”
秦子观闻言更加不爽快,他不满地看了琳琅一眼正要发难,又听琳琅压低声音道:“他说是跟苏合郎君有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