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脑传来的钝痛令他呼吸困难。
晏辞渐渐从一片黑暗中恢复意识,他眼前依旧漆黑一片,只能听到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撞击着墙壁,发出闷响。
他在黑暗里躺了许久,才意识到那是被风吹开的窗扉不停撞到墙壁上的声音。
也是这声音让他一点点恢复知觉,透骨的冰冷也一点点将他的身体从麻木中唤醒。
晏辞挣扎着侧过身,结果身体忽然悬空,接着便重重摔到一片冰凉的石地上。
他眼前依旧一片黑,只能摸索着用手撑着地面将身子立起来。
他跪在地上等了一会儿,眼前黑暗中终于出现一点白光,随着那白光一点点扩大,终于占据了整片黑暗,视野也从模糊一点点变为清晰。
晏辞用力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面朝下跪在一片石地上。
他有点儿茫然地盯着地面片刻,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什么,伸出一指手去触摸自己的后脑。
一阵剧痛传来,手掌同时也触碰到脑后湿润的触感。
他将手收回来放到眼前,才发现掌心赫然是一片殷红。
晏辞盯着那片红,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刚刚醒转的大脑渐渐回忆起陷入黑暗之前的故事。
...
晏辞喝完了那碗青梅酒,便朝镇子外面走去。
他今天没有驾车,若想尽快赶回去,得加快脚程,不然只能在路上避雨了,那样顾笙一定会担心。
他在回村的路上走出去没一会儿,本来冰凉的酒液就化为一股灼热感从胃部传上来,片刻不到便冲上他的大脑。
他的眼前场景开始旋转。
晏辞踉跄了一下,甩了甩头,然而麻麻的感觉顺着身子往上蔓延,不多时,腿脚就已经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他用手攥着胸口的衣服,这才意识到那酒的度数比他想的还要高,他本来应该第一时间发现的。
只因为那酒是被冰冻过的.
再高度数的酒,一旦被冰冻,入口就会麻痹味觉,变成尝不出味道的清凉甘甜液体。
晏辞反应的很快,立马走到路的一旁想要把刚喝下去的酒吐出来。
然而他还没有弯下腰,一股巨大的撞击力便狠狠击向他的脑后。
他几乎没有任何反抗便一声不响地直直摔向地面,只记得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幕,是侧翻了的,一望无际的原野。
...
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晏辞闭了闭眼,忍受了一会儿胃里不断传来的剧烈恶心感和脑子里的眩晕感,等到终于恢复了神志,他才用手抵着地面,一点点缓慢地站起身子。
他环顾着自己所在的地方。
这是一个小屋,四面的墙是用木头堆砌而成的,中间地上放着一个已经生锈的烧火的炉子。
屋子角落里到处都是灰尘和蜘蛛网,也不知多久没人来过了。
而一旁墙壁上半开的窗子被外面寒冷的风吹得不停撞向墙面,这应该就是晏辞刚才听到声音的来源。
他走上前,将窗子关上,再次转身打量着这间屋子,竟然有一点熟悉。
他记起来了,这是很久以前他和顾笙一起上山时,路过的半山腰的一处给山林里猎户歇脚的小屋。
当时因为外面下了雨,他和顾笙还在这里度过了一晚。
可是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他有点迷茫地看着周围,不远处的地面上还掉落着一根木棍,木棍的一侧竟然带着点点红色。
晏辞皱着眉用指尖探了探自己的脑后,落下的袖口再一次将皮肤暴露在冰凉的空气里。
他这时才发现自己为什么这么冷。
因为他此时竟是只身着一件白色的亵衣,领口有一点随意地敞开着,露出一片白皙干净的胸腹。
而原本干净的墨色的外衫此时像一坨垃圾一样,被雨水打湿胡乱地被丢在不远处的地上,和一件红色的外衫混在一起。
而那红色外衫不远处,还有一个属于姑娘的荷包。
晏辞盯着那件红色的外衫看了一眼,又看了看那莫名其妙的荷包。
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升起一丝强烈的不安。
他没有走上前去碰那件明显属于姑娘的衣服,而是将目光投向靠在墙脚的竹床上。
他一直没有注意到那张床,因为其上被一层薄薄的被子盖着,被子下有什么东西将被子顶起一个弧度。
晏辞记得自己刚才就是从那张床上翻身,才摔到地上的。
他的掌心已经开始冒出汗来。
他看着那张床许久,最终还是走上前,然后颤抖着伸出手,将罩在其上的薄薄的被子掀开。
眼前的景象瞬间冻结了他浑身血液。
即使早有心里准备,可是晏辞还是屏住呼吸,动作顿了一下,接着调转方向,转身猛地推开门,跑到门外不停地干呕起来。
他粗重地喘息着,头上冰冷的汗一滴滴顺着额角落在脚下湿润的泥土中。
屋子里不止他一个人。
屋里那张床上,躺着一个姑娘。
只不过她秀美的面容上呈现一片惊恐之色;漂亮的眸子睁得大大的,朝向头顶的房梁;卷曲的睫毛如今像是干枯的苍蝇腿;乌黑的瞳孔间呈现出一种骇人的破败。
那是一张晏辞熟悉的脸庞,晏辞不知道为什么她在这里,但是他认识她。
正是个把月前还和他们有说有笑的余荟儿。
而她此时安静地躺在屋里那张竹榻上。
白皙的皮肤在褪去了光泽,呈现一种无法言明的灰白色,乌黑的秀发凌乱地贴在她的面庞上。
...
晏辞直起身大口地喘息着,等到山里雨后微凉的空气灌入他的肺中,唤醒他全身每一处感觉,才让他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成拳,他无法控制地咬着牙关,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线,终于缓慢地转过身,朝屋里走去。
强忍着不适与恐惧,晏辞低头俯视着她,鼻腔里充斥着细微的,怪异的,从她身上传来的香粉味道。
他的目光从她大睁着的眼睛落到她微敞的领口。
那里,原本白皙的脖子上,呈现出一种青紫的颜色,若隐若现,却不难看出是手指的印记。
...
晏辞闭了闭眼,踉跄着倒退了几步,还没退下的酒醉和后脑不断传来的剧痛令他太阳穴突突直跳,脑中嗡嗡作响,一种无力感袭来,让他几乎支撑不住身体。
所以他也没有听到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议论声。
直到终于有脚步声来到屋子跟前,有一个陌生的声音不客气道:
“你们是什么人,不知道雨大不能往山里跑吗,鬼鬼祟祟地在做——”
“什么”两个字没有说出口,来人已经停住脚步。
他睁大眼睛,目光落在屋里的余荟儿身上,目光从不耐一点点转变成惊恐。
...
“什么,什么意思?”
顾笙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刘婶看着他失措的表情,有些同情地拉过他的手腕,踌躇着道:
“...这事你也别太心急...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猫?”
“我没心急。”
顾笙截口打断她,语气里无比坚定:“你们看错了,那不是我夫君。”
“唉,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刘婶看他如此坚定的表情,摇了摇头,“反正是王猎户说,昨晚下雨前,看到有一男一女往山里走去了,说是像你家男人...”
顾笙停住脚步,将手腕从刘婶手中用力挣脱抽出。
“只是像。”
他第一次用如此冰冷的语气跟邻居们说话:“只是像而已,你们就要这么污蔑我夫君?”
“这...”
刘婶哑口无言,同时也是被顾笙如此少见的强硬态度弄得说不出话。
“算了。”她叹了口气,“我也是好心,你男人在没在家?”
顾笙咬了咬唇,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刘婶看了他一眼:“是误会吧,就算是你家郎君,应该也是有正当原因,还是上山看看去...”
顾笙原本不打算去的,然而他又担心晏辞的安危,在家里等了一天一夜已经让他十分焦虑。
最终架不住刘婶的劝导,步伐沉重地跟着村民往小檀山走去,一路上听到旁边的村民议论纷纷。
他们说,今天下了雨后,王猎户就跑到村里说,山上的屋子里可能不安全。他看到昨晚有人进去了,还是一男一女,也不知在干什么,怕雨太大冲了屋子。
一男一女本身就很耐人寻味,尤其王猎户还说男的有点儿像晏辞,大家谁不知道,这位白檀镇最近的新秀。
又因为年轻又俊秀,就跟年轻漂亮的女子或是哥儿总会被人多议论几分是一个道理,关于他的闲话自然就多了起来。
村民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是去救人的,实际大批人是过去看热闹的。
顾笙一边听着村民口中各种八卦猜测,心却是越来越沉,他想离这些人远点儿,可是他们小声的,有些不舒服的话还是传入他的耳中。
然而,直到到了山脚,这种八卦的氛围却被打破了。
一声尖叫从半山腰传来。
众人皆停住脚步,诧异地抬头看向上方。
顾笙面色发白地抬起头,不过还没等他来得及看发生了什么,一个率先上山的村民就面色苍白,一脸惊恐地从半山腰跌跌撞撞地冲下来,速度太快几乎崴了脚。
“出事了!出大事了!”
他一边疯狂地跑,一边大吼道:
“有人死了!有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