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辞在心里骂了一句,直接冲进后厨,将茶壶里尚且温的茶汤倒满两个粗瓷碗,再拿出装粗盐的罐子直接每碗倒了半罐进去。
他端着碗又冲回到小工身边,捏着他的嘴就往里面灌。
还没灌几口,那小工就猛地吐了起来,腥臭的呕吐物直接溅了晏辞一身。但是他此时没工夫顾虑这个,伸手翻开小工的眼睛,只见瞳孔隐约有上翻的趋势。
晏辞不敢停留,直接把小工背了起来,看着一边已经吓傻的另一个,指着另一碗盐水道:“喝了,把刚才吃的都吐出来。”
那小工急忙捧着碗一口灌了进去,不多时便稀里哗啦吐了一地。
晏辞二话不说,背着小工就冲向镇上的医馆,一路上遇到些路人,都惊恐地看着他。
医馆临近晚上,已经没有看病的病人。
只有一个老郎中正在整理白日里的药材,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男人突然推门进来,背上背着一个脸色发白的,后面跟着一个战战兢兢的。
老郎中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三个人,微微蹙眉:“你们这是...”
“莽草中毒。”
年轻男人干脆利落地说道,直接把背上的人放进里屋的竹床上,“把莽草误当成八角吃了,刚刚催吐过,您快给看看。”
老郎中听到“莽草”两个字,神色一凝,立马进去诊治。
在这期间,晏辞抱着臂靠在外边的墙上等着,旁边另外一个小工似乎因为吃的少的缘故,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坐在一边缩着脚。
不到一刻钟,苏青木就浑身是汗地闯了进来。
他直喘气,看了看晏辞,又看了看小工,又转向晏辞:“兄弟,什么情况啊?”他指了指外面,“刚才有人上村里告诉我说看到你背着人往医馆来了。”
晏辞简单地说了一下经过,苏青木听完都吓傻了,脑袋上的汗冒的更加厉害了。
“莽草?!”
他抹了把汗,瞪大眼睛,咽了口口水,“我小时候,邻居家的小孩儿就是误吃了莽草,当晚就死了。”
莽草又叫做狭叶茴香,样子与八角茴香很像。
但与寻常用作为调味的八角茴香不同的是,这东西只需要三四颗就能让一个成年人在半个时辰内毒发身亡。
大概在很多年前,镇上有不少人因为没区分出来八角和莽草,把莽草当成八角茴香卖,买回家后放进菜里。
最惨的是曾经有一户人家,因为晚膳误食放了莽草的菜,全家中毒身亡,惊动了整个小镇。
从此官府便禁止白檀镇的市面上出售莽草,只有镇上的医馆里有少量莽草,都是登记在册。但也只是作配置外用药的药草使用。
“他娘的。”苏青木骂了一句,觉得呼吸困难,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幸亏你当时在,不然就...”
不然就闹出人命了。
不一会儿,那老郎中从内间出来了,两人立马上前。
老郎中神色比之前微微放松了些,看了看晏辞道:“幸亏你让他催吐的及时,再晚上一会儿,这人就救不回来了。”
他眉头紧锁,用手指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看着脸色依旧难看,稍微松了一口气的两人:
“莽草很多年前就被官府禁售了,这小娃怎么会误食的?”
这也是晏辞想知道的问题。
毫无疑问,那两个小工是炖菜时去库房里顺手拿了几颗八角茴香当调料,结果里面恰好有莽草,这才中的毒。
但这莽草为什么会跟茴香混在一起?
趁着老郎中去配药的时候,晏辞问苏青木:“那筐茴香是你买的?”
“是啊。”
“你在哪里买的?”
苏青木张了张嘴巴,他想了想,一拍额头:
“之前做的那个香囊里面不是要用炒熟的茴香吗?节前我见茴香不够了,就去集市上买了些。”
晏辞问道:“你记不记得谁卖给你的?”
苏青木点头:“记得,是一个老头子...以前在镇上没见过,说是外地来的,就只带了两筐八角来卖。”
他仔细回忆着:“他当时就站在离集市不远的地方,一见到我就问我买不买八角。”
“我看他筐里的八角形状挺润的,价格还便宜,就没想那么多。”
这镇上的人苏青木基本都认识,只有那天那个老头,是个生面孔,行脚商人打扮,扁担两头挑着两筐茴香。
那天天色有点阴,看着要下雨,那老头本来蹲在路边,一见到苏青木就站了起来,说自己是外村的,好不容易采了两筐茴香,准备挣点回村的盘缠。
苏青木回忆完,有点愤怒道:“没想到那老头竟然往里面偷偷掺莽草,亏我看他可怜,还都买了下来!”
然而转念一想:“不过你说可不可能是他认错了,把莽草当茴香卖?”
晏辞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
这种可能他之前并不是没想过。
“自然生长的莽草和八角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外表很容易分辨。”他轻声。
“但那筐莽草每个都很饱满,跟茴香很相似...是特地挑选出来和茴香放在一起的。”
苏青木惊讶地说不出话,许久才明白:“你是说,他就是故意把莽草混在八角里卖给我的?”
他挠了挠头,不解道:“为啥呀?我都不认识他,他为什么要害我?”
晏辞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那人的动机。
两个人同时沉默。
许久苏青木似乎是窝着火没处发,愤愤道:“幸亏这东西不是买来吃的,不然咱们全都要交代了。”
晏辞听了他的话,突然灵光一闪。
对啊,他们买茴香不是为了吃的。
而且听苏青木的说法,那老头明显是认识他,或者说,就是在那儿等着卖给他。
正常人不会买很多茴香回家,除非是开馆子的,或是制香的。
苏青木从小长在村子里,和他妹妹一样,对镇上的人都是很熟悉,而且都是人缘相当不错的,没有理由有人要来害他。
所以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晏辞叹了口气:“他不是来害你的。”
苏青木奇怪地看着他,晏辞解释道:“他是来让我们做不成生意的。”
“莽草这东西虽然有剧毒,但也只是吃入口中,或是吃了和其炖在一起的菜才会中毒。”
“但若是把它当成茴香炒熟放进香囊,短时间可能没有什么影响。但时间长了,就会让佩戴的人感到头晕恶心,精神不振。”
苏青木听着他的话,脸色越来越白:
“所以要是我们把不小心那玩意儿当茴香,放进香囊卖出去,不出一个月,是不是就有人去官府告我们,说我们在香囊里下毒?”
晏辞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说不定下一步不仅香铺开不成,他们两个都要进牢里待几天。
短暂的沉默后,苏青木破口大骂:“哪个贱人这么不要脸?!”
他气的语无伦次,“我这辈子老老实实的,也没得罪过谁啊?!”
晏辞摇了摇头:“说不定不是因为你。”他看着迷茫的苏青木,“说不定是因为我。”
苏青木张了张嘴还没开口。
医馆的门又开了,一个看着不过三十多岁,却头发花白的妇人在一个少女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推门进来,她脸上满是泪水,一进门就嚎哭道:
“我的儿他怎么了?”
这镇子不大,一有什么事传的跟风一样,更别提刚才晏辞背着人跑过来时惊动了多少人,立马有人认出了他背上的小工,跑去告诉了小工的家人。
老郎中从里面走过来,看了看几乎哭的背过气的妇人和旁边满脸是泪的少女,指了指晏辞道:
“你得幸亏这位公子,你儿子已经没有大事了。”
说罢还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那妇人扑进里间,看着床上的儿子虽然脸色苍白,但呼吸已经平稳,转头出来就对着晏辞跪了下来。
晏辞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赶忙把她搀扶起来。
那妇人抓着晏辞的手大哭道:“公子,真的谢谢你...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他死去的爹交代哟!”
晏辞有点尴尬地和苏青木对视了一眼,心想要不是他们被人骗了,她儿子也不会出这种事。
就这样折腾了一晚上,先是小工没有大碍,服了药后过了段时间就醒了过来,只是身体很虚弱;
然后是衙门的人来找他俩,和另外那个小工一起做了笔录,接着便收走了那筐莽草,说是会回去调查。
最后他和苏青木回了香铺,连夜将之前做好了香囊全部拆来,一一检查了一遍。
晏辞把那些香囊里的香粉一个个仔细闻了一遍,确定没有不小心掺杂莽草,才将它们重新装了进去。
“没有。”苏青木喘了一口气,重重坐到地上,“幸好幸好!”
等把店面收拾完,已经后半夜了。
“要不要找个地方喝点?”
出了门,苏青木虽然浑身疲惫,但是因为后怕丝毫没有睡意,这个点应该还有些为了多挣钱没有打样,开到天明的小酒馆。
晏辞也很想去喝点什么,但一想到顾笙一个人在家,自己又没来得及告诉他发生什么,便摇了摇头:“不了,我夫郎自己在家呢,我怕他担心。”
苏青木点了点头,也不强求,摆了摆手,自己一个人喝去了。
晏辞驾车回家,路上两边的田野一片漆黑,他走的很慢,有几次差点翻到旁边的地里。
他和顾笙的院子就在临近村口的一个小矮坡上,但年晏家建了这个房子就是为了当库房,为了防止火灾,特地选了一个背风的小坡,还在院子里开了口井。
晏辞远远地便看见房子前面的老树,屋子的院门上挂着一盏小灯笼,发着微弱的光,在这黑漆漆的夜里就像给船只指引方向的灯塔。
晏辞心头一暖,他知道这是顾笙给他留的灯。
晏辞到了门口将灯笼取下来,推开门进去,寂静的院子里只能听到两只小猪的呼噜声。他安置好马,将肮脏的外衫脱下来,正准备清洗下身子,忽然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温热的,带着清香皂角味的身子从后面紧紧抱住他。
晏辞将手覆盖在顾笙的手上,却感觉到那双小手在微微发抖。
他心里一惊,急忙转过身,顾笙顺势将脸深深埋在他的怀里。
晏辞心里觉得不太对劲,轻轻拍着顾笙的背安抚着,轻声道:“我没事。”
他低下头去看顾笙的眼睛,小夫郎的眼睛在灯笼的烛光下有点发肿,似乎是哭过的样子。
晏辞不敢惊到他,只是柔声道:“我今天有点事回来晚了,是不是害你担心了?”
顾笙摇了摇头,扑进他的怀里,细声道:“邻居大娘告诉我你的事了,他们说你救了村子里一位大姐的儿子...”
晏辞“嗯”了一声,用手指轻轻抬起他的下巴:
“那为什么要哭呢?”
顾笙神色有点紧张,声音都有些颤抖,说出的话让晏辞心里一下子提了起来:
“...是小叔,他今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