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辞是这里身份最弱的,于是他默不作声地看了看面前的几人,然后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其实翠绿衫子在看到秦子观那一刻,注意力就已经完全不在自己身上了。
但是晏辞还是觉得那一身黑的“薛公子”有些瘆人,实在不想在他旁边多待一刻。
那个叫薛檀的男人盯着秦子观。
秦子观面色不变,就连脸上的笑意都未减分毫。
晏辞忍不住有些佩服他,心想自己要是被这人盯着看,早就浑身发毛了。
那姓杨的翠绿衫子见薛檀没说话,一握手里的扇子,指着秦子观刚要开口骂街,却忽然听薛檀道:“…原来是你的人。”
翠绿衫子愕然地回过头,看见薛檀黑的不见光的眼底泛起一丝晦暗不明。
他唇角到现在都是上扬的。
晏辞在旁边暗自琢磨,这人要不是面部痉挛,那就是天生一张笑唇。
不过这笑的也太惊悚了。
“让他过去。”他突然开口。
那姓杨的翠绿衫子明显憋着一肚子气无处发作,此时听了这话,明显极度不甘心:“薛兄,他们…”
薛檀黑色的眼球转向他,翠绿衫子瞬间湮声,咽了一口唾沫。
两个拦路的家丁分开一条缝隙,晏辞立马穿过他们走上楼梯。
等到他站到了秦子观身边,这才回头朝下看了一眼,只见那个叫薛檀的人依旧抬头看着这边。
刚才晏辞经过他时只是随意一瞥,因为这人面色太古怪没敢多看。
这时他无声无息地打量了他一番,才发现这人肤色虽然白的瘆人,但是面上却带着一种他似曾相识的感觉。
并不是五官的似曾相识。
晏辞他刚刚进入这具身体时,曾经对着铜镜见过镜子里的原主。
那是原主虽然还是这张脸,但是眼底带着一种昏色,晏辞后来调理过这具身体的作息一段时间,那昏色方才消散。
那是一种纵欲过度的颓惫感。
而这种感觉在这个叫薛檀的身上也呈现了出来。
晏辞收回目光。
秦子观则直起身,盯着下面两人看了一眼,随后转身回屋。
晏辞清楚地听到他自言自语了一句:“真是晦气。”
……
回了屋子后,屋子里苏合香的味道很快聚拢过来,那种黏腻的不适感才从身上渐渐褪去。
叶簇显得比秦子观激动许多,上前一步:“哥,薛檀怎么也在这儿?要不要换房间啊?早知道他在隔壁,我就不订这里了。”
秦子观往椅子上一坐,伸手扯了扯领子,呼出一口气,虽然表情没什么变化,但也能看出来明显被打扰了兴致。
他回头看了晏辞一眼:“大外甥,你还好吧?”
晏辞想起刚才的场景,虽然有些不适,但还是摇了摇头,低声道:“那哥儿不是自己跳下去的。”
秦子观和叶簇一起看过来。
晏辞抿着唇:“他是被他们扔下去的。”
对面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叶簇浑身一个激灵骂了句脏话,秦子观则凝着眉,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大外甥。”
他指了指门边的璇玑,又看了看晏辞:“去把衣服换了。”
璇玑闻言立刻上前:“跟我来。”
晏辞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被他拉着到了旁边一间小室。
那间小室就在厢房里,是单独开辟出来的隔间,不算多大,但是里面香氛喷人。其间放置着浴桶,香胰,还有一个古色古香的衣柜,柜子里挂着崭新的衣袍。
有两个龟奴刚刚挑了热水上来,另有一个哥儿正在试着水温,见晏辞进来,便上前想帮他脱衣服。
晏辞看着着齐全的设备,一时没明白这花楼怎么还有泡澡的地方。
但他转念一想就知道这些事物为什么会在这里了,显然是给来这里的客人事后用的。
璇玑知道他的习惯,便让那哥儿出去,自己在旁边侯着。
晏辞伸手去解衣带,然而刚刚摸到衣带,指尖便触到一片湿润的感觉。
他抬起手,接着烛光,惊讶地发现指腹上的一抹红色。
他面色一变。
直到此刻,他这才发现自己整个后背,甚至身前几处,都被溅上了暗红色交错白黄色的不明液体。
晏辞紧抿着唇,他不想细想那些液体是什么,以最快的速度匆匆脱了衣服。
璇玑则拿着一块布迅速地把那些衣服抱住,然后拿出去烧掉。
……
杨抒狠狠摔上门。
他指节发白,几乎把手里的扇子攥断。
“秦子观…”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不一会儿,芳华楼的老鸨,一个上了年纪但姿容犹在的哥儿,带着一个十几岁的,长相漂亮的哥儿过来给他赔罪。
那老鸨显然是见惯这楼里这种事情的。
来这楼里的客人,哪一个都不是他惹得起的,客人之间发生冲突若是自行解决了最好,若是两方皆不让步,就把“过错”全揽到自己身上,多送几个哥儿给他们玩就好了。
哥儿是这个世上最低等的存在,他们不如男人,也不如女人,生了哥儿的穷苦人家将刚出生的哥儿卖掉,是很寻常的事。
而这些被卖进楼里的哥儿都是爹娘不要的,要不就是从人牙子手里买的,除了买他们的人因为在意银子而在意他们,否则这世上没人在意他们的死活。
只要不坏了芳华楼的招牌,就算中途被客人玩死几个也没事,只要息事宁人就好。
杨抒在那老鸨满脸堆笑的劝解声中,心头的怒气才算缓和了些。
等到那老鸨笑着带上门出去,那个跟他一起来的哥儿则被留在屋里,温顺地跪在地上。
那老鸨显然用了心了,挑的这个哥儿面容清秀,虽然年纪稚嫩,但是已经能看出来日后标志的样子。
他听从老鸨的吩咐,安静地垂眸跪在地上,完全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
杨抒眯着眼打量着他,这才慢慢踱到他身边,伸手钳住他的下巴,硬生生把他的下巴抬起来,细细打量了一阵。
那哥儿看见他眼睛里残忍的神色,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牙齿都在打颤,几乎不敢正视他。
然而下一刻,他就被粗鲁地拖上床。
随着布帛被撕裂的声音,哥儿浑身抗拒地紧绷,拼命摇头,眼泪滑落,嘴里不住哀求着。
杨抒熟练地抡圆了胳膊,伸手照着他的脸狠狠抽了两巴掌,随即拉开他的双腿。
痛苦地呻/吟声在房间里响起。
……
杨抒推开门时,薛檀正靠在椅子上,黑色的瞳孔看着下面花台上弹琴的哥儿。
他面上看不出一丝不悦,似乎丝毫没有受刚才事情的影响,和面色一样苍白的手指随着琴音,轻轻敲着椅子扶手。
嘴角依旧带着一丝上扬的弧度,可是眼里没有一丝笑意。
两个比杨抒房里那个更标志的哥儿正跪在门口价值不菲的毯子上,像一对儿刚刚破壳怕冷的雏鸡,紧紧贴在一起。
杨抒在门口理了理衣服,这才上前走到距离薛檀几步远的地方:
“薛兄,那个秦季明一个商贾之子,怎么敢屡次在人前和你对着干的?要我说就得派人给他个教训才行!”
“砍了他一条腿或者一只手,把他弄残了,让他下次见了你就夹着尾巴走!”
薛檀敲着节拍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缓缓转过眼眸,在杨抒身上滑过。
那一瞬间,杨抒浑身紧绷。
然而薛檀的目光下一刻就略过他,落到门口跪着的两个哥儿身上。
那两个哥儿比刚才坠楼的哥儿看着还要小一些,杨抒见他没看自己,微微松了一口气,忙转过头对两个哥儿骂道:
“你们两个长不长眼睛,还不赶紧过来?”
两个哥儿战战兢兢地站起身,互相贴着对方,害怕地走上前。
薛檀盯着他们看了一瞬,随后嘴角裂开一个弧度。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年龄太大了…去换两个小一点的过来。”
……
晏辞洗了很久。
他靠在浴桶里,刚才的一幕幕还在他眼前循环。
他来到这世界这么久,都没碰到那么让人不适的人,就连晏方都没这么让人难以忍耐。
尤其一想起那个叫薛檀的看人的眼神,就让他浑身不舒服。
等到他换完一身崭新的衣服出来,看见外面秦子观正和叶簇说话。
屋子里案几上的茶点都是新换的,光看外表就知道价格不菲。
而旁边还有老鸨送来的几个哥儿,此时正站在门口。由于无所事事,面上看着有些紧张。
晏辞走到一旁坐下,开门见山地向秦子观问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刚才那个人是谁?”
秦子观支着下颌,闻言眼里闪过一丝阴鸷,但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那个人叫薛檀,胥州知州薛梁薛怀恩的儿子。”
“胥州知州的儿子?”晏辞有点不可思议,“既然他是知州的儿子,怎么还这么明目张胆杀人?不怕给他爹落下把柄?”
秦子观用扇子支了支下巴:“怎么说呢?”
“其实吧,薛梁这个人还挺老实的,不仅老实,还有点怂。有时多‘纳点税’给他,他都不敢收。”
“就是他这个儿子也不知道怎么生的,啧,看着就遭人烦。”
秦子观收了折扇,一脸不舒服:“按薛梁的资质根本做不到这个位置。幸好他平日里也没什么让人诟病的地方。”
“他这儿子也没明面上杀人放火,就是他的某些癖好——”
秦子观顿了顿:“——让人恶心。”
晏辞一想起那死去的哥儿身上的伤痕,心下了然。
“而且这个薛梁,他虽然怂,但他有个兄弟,在燕都是京官。”
秦子观声音很淡:“几品的官我不清楚,但薛檀这变态能安稳到现在,只能说他这个叔父的官阶,护的住他。”
他顿了顿,似乎不太愿意提这个人,没再多说,而是看了晏辞一眼:“你下次见到他,离他远点。”
“对对对。”叶簇闻言赶紧接话,“晏兄,你下次再遇到那个人,一定要绕着他走知道吗,那人看着就让人不舒服。我每次看他都觉得瘆得慌。”
说罢,他还夸张地打了个寒颤,也不知是装得还是真是如此。
晏辞心想,不用他们提醒自己也知道该离那人远点。
那人长得怪不说,看人的眼神也怪,在大街上怕是要吓哭小孩,遇到肯定是要避之三尺的。
不过他转念一想,倒也并不多么担心。
毕竟今晚这琼花宴他是被秦子观骗过来的,出了这芳华楼,以后应该也没什么机会遇到那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