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里倒吊在寝宫天花板上的那只黑猫,给李锦余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心理阴影。
那猫全身漆黑无一丝杂毛,瞳孔黄绿,气势极为吓人!
而且还会笑!
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猫!
……就算普通猫也很可怕!
李锦余仔细回想一遍原着,确定原着中没有提过皇宫里有一只会笑的黑猫;景昌帝性子不好,什么宠物在他手里都活不下去。
而且跟着那猫一起出现的寒气,正是前些时候逼得他不得不去霍采瑜身边躲避的东西!
那猫到底是什么?是猫精、还是怨气的化身?
一想到自己和一只猫住在同一个地方,李锦余就觉得胆寒。
虽然他本体是仓鼠不是老鼠、现在也是比猫大了不知多少倍的人身,但刻在骨子里的恐惧还是让他坐立难安。
昨夜是霍采瑜先破门而入,长康在外面踯躅了一会,再进来已经错过了李锦余喊“猫”的声音,自然不知道他家陛下是被猫吓病的。
现在听到李锦余这么吩咐,长康心里还嘀咕了一句:从前没听说陛下喜爱猫,怎地突然对猫感兴趣了?
当然,口上还是要快速答应。
“对了,再给霍采瑜赏一盘瓜子。”李锦余想起昨天霍采瑜在他肝胆俱裂之时从天而降、救他性命的伟岸形象,内心再次充满了感激,决定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分出去,“赏他昨夜救驾及时。”
长康听不懂一盘瓜子算什么奖赏,只好答道:“是。”
“快去查猫!”
宫里头没有秘密,何况养个猫这等无需隐蔽的事。
很快,各宫各院里养猫的情况就统计汇总了上来。
在霍采瑜的教导下,李锦余如今已经勉强识得不少字,大致能看懂长康送上来的册子。
宫里头大部分的妃子位分不高,甚至嫔妃都算不上,几年都未必能见上皇帝一面,生活条件自然也不怎么样。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养些小宠不至于养不起。
就李锦余看下来,位分高的多数没有养宠物,倒是低位分的养了些猫狗相伴。
也许是深宫寂寞,这些不懂人言却通人性的小家伙更能缓解她们一日看过一日的寂寞宫墙柳。
位分高的妃子不养宠物,恐怕是害怕这些猫狗不懂规矩触怒陛下连累自己。
李锦余看了一遍这薄薄的册子,再三确认:“都统计清楚了?没有黑猫?”
“回禀陛下,宫里头所有的小宠名单都在这里了。”
黑猫寓意不详,便是寻常百姓路上看到都要大声斥走,哪有妃子会养在宫里,这不是凭白给自己找麻烦?
李锦余略微有些失望。
若那猫是宫里哪个妃子养的,他还能想办法把那猫弄出宫去——他暂时还顶着这暴君的身份呢!
可黑猫不是人养的,那就麻烦了。这意味着他想解决这个麻烦,就只能自己去找那黑猫的线索。
这个认知让李锦余一阵头晕。
那寒气已经造访他好几次了,岂不是意味着黑猫早就盯上他了?
要不是他当初跑得快、迅速找到霍采瑜避难,现在是不是已经被那只猫吃掉了!
呜呜!
想到猫猫头的血盆大口,李锦余感觉全身都在发抖。
被吓到的李锦余决定去御花园散散步。
昨天的经历给他留下了一点心里阴影——跑滚轮就会流汗,流汗就得洗澡,洗澡就会碰到猫……
他还是去御花园平静一下再去跑滚轮吧。
……
随着春日脚步不断靠近,御花园里的花和树一日比一日生机勃勃。这两日没来,御花园里的花开得更艳,空气中氤氲着各种花香,让李锦余感到格外惬意。
这种惬意没持续多久,很快又被蓦然出现的脂粉香打破。
隔着老远,李锦余灵敏的嗅觉便察觉到熟悉的脂粉味儿,顿时皱起了眉。
果然,不多时便从转角转过来一个盛装打扮的女子,看到李锦余顿时微怔,亲亲昵昵地靠过来:“臣妾参见陛下,陛下许久未见。”
李锦余后退一步,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娴妃,你不是该在禁足中吗?怎地出来了?”
娴妃微微拢了下头发,状似委屈:“陛下何等狠心竟然禁臣妾的足?臣妾在宫里待着实在无趣,便想请家人入宫一叙;在宫门口等候叔父未至,便想到御花园走走。”
长康侍立在李锦余身后,听得内心暗暗吃惊。
娴妃娘娘能稳居后宫第一人这么久,果然非等闲之辈。
先是撒娇求情,接着不经意强调了一下她最大的身份依仗——丞相的侄女。
哪怕无知如长康也知道,从前陛下对叶丞相几乎是百分之百的放权,除了兵权被孟大将军死死握着,几乎能称得上无冕之帝!
娴妃娘娘这是不动声色地用丞相为陛下施压啊!
长康偷偷抬头看了眼李锦余。
——陛下会怎么回应呢?
李锦余根本没想这么深。
他皱着眉,用一种“怀疑你智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娴妃:“朕给你的禁足日期还没到呢,谁放你出来的?快回去吧!下次再看到你,朕就多禁你一个月足!”
娴妃呆了一瞬,眼眶瞬间红了,委屈地叫了声:“陛下,臣妾这两日正巧得了个小宠,想送给陛下赏玩,陛下怎能如此狠心!”
小宠?
李锦余心头浮起不好的预感。
——娴妃的消息一向极为灵通,他刚让长康去打听宫里的猫,后脚就碰上了娴妃,莫非……
娴妃松开自己的云袖,里头一只黄白相间的猫猫头探了出来,耳朵微微动了动,蓝盈盈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李锦余。
李锦余全身瞬间僵住。
还没等他喊出“把它赶走”,那只小猫就从娴妃怀里一跃而出,直接蹦到了他的身上,猫鼻子在他的龙袍上嗅了嗅,随后“喵呜喵呜”地叫了起来。
李锦余低下头,刚好可以把小猫猫充满猎食欲的眼眸、狰狞的嘴巴、危险的爪子尽收眼底。
李锦余:“……”
这一刻他忽然发现,原来人在极度害怕的时候,声带会暂时停止运转。
在李锦余的脑海中,此刻他的尖叫声应该已经震耳欲聋叫整个皇宫里的人全都晕厥过去;实际上为了保护声带不被过度使用直接爆裂,他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在外人看来,现在他们的陛下一脸严肃地低头和可爱的小猫对视,眼睛一眨不眨,似乎沉迷吸猫。
娴妃看得心头暗喜:听宫女送上来的消息,说陛下忽然对小宠、尤其是猫感兴趣,于是她立刻从其他宫妃那要来一只,打算来和陛下邀宠。
如今来看,这一步倒是走对了!
娴妃心里的暗喜还没完全冲上脸颊,便听到陛下威严地问了一句:“这家伙是你特意找来的?”
娴妃脸上顿时泛起柔和的笑意:“是……”
李锦余面无表情地指了指挂在他身上的小猫:“把它拿走。”
娴妃微微一怔。
“拿走。”
等到小猫被极有眼色的长康摘下来送回娴妃手里,李锦余才继续面无表情地宣布:“娴妃不守宫规,加罚禁足三月,月例减半!”
娴妃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陛下?臣妾做错了什么?”
李锦余又补充一句,“即刻赶出御花园!”
等侍卫把心有不甘的娴妃从御花园客客气气地“请”出去,李锦余保持着那副表情走到一处凉亭,在雕刻着象棋棋盘的石桌旁坐下,随后整个人一头趴在了桌子上。
长康吓了一跳:“陛下?!”
“没事没事。”李锦余虚弱地抬手摆了摆,“朕、朕就是有点腿软,缓缓就行、缓缓就行……”
……
娴妃带着猫回宫,恨恨地道:“把这只小畜生给我乱棍打死!”
竟然害得她又被陛下斥责!
罚月例也就算了,她不缺那点月例;可禁足不但没解,竟然还翻几倍了!
小猫浑然不知可能得命运,正遗憾地舔着自己的爪子。
就在宫女准备拎起它的后颈时,忽然有只手伸过来,把那猫抓走。
叶丞相皱着眉,有些嫌弃地看了眼手里的小猫,转头看向娴妃,不满地斥责:“谁惹你不快你找他便是,拿个小猫发泄,有没有出息!”
“叔父!”娴妃一见叶丞相,眼前顿时一亮,也不管那猫,只上前撒娇,“侄女倒是想找麻烦呢,可那是陛下,侄女哪敢对陛下不满?”
“陛下又如何?”叶丞相“哼”了一声,抬头环顾了一下合心宫,“我瞧你宫里头日子过得挺好,叫我来作甚?”
娴妃撇了撇嘴,招手要宫女去看茶,转头对叶丞相抱怨:“侄女哪里好?被禁足不能出去呢!”
“在宫里悠闲富足不也极好?”
“侄女还想着能和陛下比翼齐飞,再给陛下延绵子嗣!”娴妃想到入宫这么久,竟未真个儿被陛下临幸便有些咬牙切齿,“陛下如今却迷上个不入流的男宠……”
“霍采瑜?”叶丞相漫不经心的神色微微收起,手指轻轻挠了挠小猫的下巴,“你找我来是为了他?”
“正事!叔父权倾朝野、神通广大,可有办法……”娴妃眼中陡然闪过一丝厉色,“叫那男宠干脆地消失?”
……
听说陛下逛御花园时身体又有不适,霍采瑜又来看了一次。
李锦余知道霍采瑜通医理,很顺从地把自己的手腕递到霍采瑜面前。
霍采瑜手指微微一顿,随后搭在李锦余脉上,感应半晌才道:“已无大碍,但陛下还是小心休养为妙。”
李锦余有些不满地嘀咕:“朕只是去散散心,哪想到会碰上娴妃……”
霍采瑜又听到这个令他不喜的名字,抿了抿唇,微微皱眉:“娴妃?”
“对,她还带着猫!那猫还扑到我身上来了!”李锦余说起猫,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不形象,“那猫有那么大、那么大!它还冲我舔舌头!还会叫!太可怕了!”
霍采瑜费力地看着李锦余比划,看李锦余激动的动作,不知为何,竟然有一点想笑。
谁能想到,外头传言里比阎罗还要恐怖的暴君,竟然会如此地怕猫呢……
——这样的陛下,似乎也有些可爱?
“朕叫长康去调查宫里的猫还没多久,娴妃就带着猫来找朕,你说她是不是故意的!”李锦余还在声泪俱下地哭诉,“朕要降她的位分!”
人类为什么这么喜欢养猫啊!
猫这种可怕的生物哪里可爱了!
明明他们仓鼠才是最乖最可爱的好不好!
霍采瑜听出一个关键的细节,微微皱起了眉:“娴妃立刻便得到消息了?”
他对宫里的情况不了解,但类比官场和军队,倘若有什么措施下去,立刻便有无关之人知晓,那必然有人主动通风报信!
而且是第一时间就去汇报!
皇宫里到底有多少阴谋诡计环绕着陛下?
霍采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试探着问:“陛下是否考虑整顿一下内务?”
李锦余倾诉完,稍稍平静下来,听到霍采瑜这个问题,脑袋很快转过弯来,有些犹豫:“要整顿吗?”
他倒不是不知道皇宫里的宦官宫女里混杂了许多宫妃甚至朝臣的眼线,只是从前的景昌帝肆意妄为毫不在意,如今的他是不想和太多人打交道。
何况在他心里,皇宫将来都是霍采瑜的,自己现在只是暂住而已。
但这次娴妃突然用猫吓唬他,让李锦余心里多少有了些不爽。
他下意识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霍采瑜。
——这皇宫将来都是霍采瑜的,那让霍采瑜提前清理一下自己的家应该没问题吧?
霍采瑜还没想明白陛下这个眼神什么意思,便听到陛下笃定地道:“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陛下?”
“好好干!”
霍采瑜抬起头,有些吃惊地打量了一眼李锦余。
整顿皇宫内政,听起来是一件麻烦又得罪人的事,但却是摸透皇宫内势力的绝佳机会。
倘若有私心,完全可以借此机会排除异己、安插自己的人手!
陛下竟然对他如此信任?
哪怕他现在并无势力下属,可也未必不会被其他势力招揽!
霍采瑜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抬头对上李锦余无一丝杂质的期待双眸,想说的话便说不出来了。
过了片刻,他重新低下头,沉声道:“臣定将不辱使命!”
李锦余看霍采瑜答应得这么爽快也很高兴:果然霍采瑜也想清理一下自己未来的家呀!
这一通折腾下来,又一天过去了。
长康传了晚膳,依然是李锦余平日吃的菜肴。
原身口味重,喜爱大鱼大肉,李锦余自己的口味更清淡,尝过鲜之后便逐步要御膳房替换成自己爱吃的东西。
要不是长康啰里啰嗦人类的身体会上火,李锦余可能每天光吃坚果和粮食度日。
七八个素菜在寻常人家算得上极为尊贵的宴席,但对皇帝的御膳来说便显得有些寒酸。
尤其霍采瑜还见识过娴妃那里是何等铺张浪费。
李锦余没想那么多,直接招呼霍采瑜入座。
按理说皇帝与臣子用膳,都是为臣子单独开个小桌单独挟菜;但李锦余眼里霍采瑜才是真正的皇帝,自然不管这个规矩。
霍采瑜动作微微停顿,顺从地坐了下来。
一顿饭吃完,李锦余快乐地叫来一盘花生啃着,听到霍采瑜道:“天色已晚,臣且告退。”
李锦余一愣,嘴里的花生都不香了:“你要走了?”
他扭头看看窗外。
外头已经明显暗了下来,在宫里头点燃的烛火映照下,窗户如同一张漆黑的镜子,又好像一张隐藏着危险的血盆大口。
李锦余这两日被猫吓怕了,顿时一把扯住霍采瑜的衣袖:“别走!”
霍采瑜准备告退的动作微微一顿:“陛下?”
李锦余想留霍采瑜在这里睡,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尽管霍采瑜已经知晓他怕猫,但他还是不想让霍采瑜知道他怕猫怕得不敢一个人睡。
否则这暴君形象还要不要了!
紧急之下,李锦余嘴巴比脑袋快,脱口而出:“朕今夜点你侍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