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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深宫的秘辛

愚忠 广木非青 4098 2024-07-16 10:11:02

【上】

杜太医曾是他视为心腹的太医,但如何信任,他也没有让杜太医诊断过他的身体。

因为他的母亲——被世人唾为妖妃的昭贵妃,曾是技艺高超的医女。

他自小的病痛都由母亲负责,现下手里已无可用之人,纵然千不想万不愿,也必须要求助于母亲了。思绪回笼。

“阿枭,本宫带你出去。”他以指尖挑开牢笼上的玄锁机关,随即抵在鼻尖下遮挡血腥味儿,“你跟在本宫一步之外,除了本宫的命令,不准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阿枭张着大眼睛,脸上有些疑惑和羞赧,挠挠头道:“啊?”

好罢,这畜牲才和人接触没几天,很难听懂人话。

他叹了口气,“你,听话。”这话说完,他感觉自己也成了一句话都说不成的畜牲。

但阿枭总算听懂了,直立起身,踏着污泥血水,迈出这摆设一般的牢笼,浑身污浊,唯一汪清凌凌的眼光,尽数洒在陆棠鸢身上。

可惜不管眼里有多干净,都无法抵消身上的脏秽。

带阿枭去见母亲,以现在这样的仪容是万万不能的。且不说他没有带生人擅入后宫的权力,就凭他那金尊玉贵的母妃,也断断不会容他带一个“血人”进殿。

他不得不将阿枭先带回自己宫中,沐浴更衣。

一盆一盆清水被端进来,一盆一盆的血水被端出去。

为了避免阿枭暴起,陆棠鸢一直坐在不远处看着、陪着,宫人每走这一趟,都会有一阵血腥飘进他的鼻腔。

这是母亲最厌恶的味道,也是他曾萦绕满身的味道。明明这太平盛世就是靠他那一身血腥造就,金笼之中的母亲,却总嫌血腥味冲撞了她。

又或许,不止母亲这样想。

午时三刻,掌事宫女落月的禀报打断了他的游思。

“九殿下,小德子的衣服备好了。恕奴婢无能,那人在沐浴时就眼含杀意,一到更衣便不让近身了,您看...”

“下去吧。”这倒也不是无能,落月是他身边女官里武力最强的一个,也是对危险最敏锐的一个,她推诿的事情,那是真的难做。

“谢殿下。”落月带一行宫女退下。

脚步声落净,殿内只剩陆棠鸢和阿枭两人,陆棠鸢起身往浴桶的方向靠近。

没走几步便听见哗啦一声,是阿枭见他来,从浴桶里起了身。

阿枭身高近六尺,浴桶只能遮到大腿一半的位置,该避讳的地方是半分也没挡住。

或许是男人天性,看见就想比较,又或许是想证明自己正人君子,总之陆棠鸢没有闪避。

而阿枭则更坦荡,听不懂话却是甚懂察言观色,捕捉到陆棠鸢视线所落之处,也不遮挡,直接把手伸平在一旁做对比,“一样长。”

陆棠鸢一阵语塞,怎么傻子也在意这些。

他没接茬儿,提起一旁备好的太监服,“穿衣总会吧?”

阿枭点点头,又摇摇头。

陆棠鸢闭了闭眼,仍旧平静道:“会,还是不会。”

阿枭伸手,指了指小德子的外衣道:“会。”

又指了指四处系带的里衣,“不会。”

“......。”

陆棠鸢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有伺候人沐浴更衣的一天,而且伺候的还是个奴隶、畜牲。

他把一旁的布巾丢给阿枭,“出来擦干净。”

畜牲到底是畜牲,阿枭利落迈出浴桶,紧接着便像淋雨的犬类一般摇头,发梢上的水滴飞溅四周,殃及了不远处的陆棠鸢。

“别动!”陆棠鸢伸手遮挡着,面对各种明枪暗箭他都能展颜笑之,唯独对这匹狼无可奈何。

若面前真是头牙尖嘴长的狼也就罢了,偏偏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他无法不觉得荒唐。

这畜牲最好是真的得了痴傻之症,若是被他发现这畜牲在戏弄他,那溅在他脸上的水珠,就会变成溅在这畜牲身上的滚烫铁水。

“呜...”阿枭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的伙伴们淋湿后,就是要甩干净的。

他听不懂很多话,也有许多物件没见过,但来自动物的敏锐是上天给的恩赐,不管陆棠鸢的情绪有多么微不可察,他都会为每一次杀意感到委屈和难过。

可陆棠鸢是谁,母亲是宠冠后宫的贵妃,父亲是天下敬仰的真龙天子。他出生的那日,白天云霞满天,夜里星斗成行,是大祭司认定的“吉兆”,是天象认定的太子。

皇帝笃信天象指引,自他出生起便是太子待遇,他生来就做不得伺候人的活计。

“落月!”他抬起手背抹自己脸上的水珠,怎么都抹不干净。

落月推门进来,“殿下,奴婢在。”

“你来给他穿衣。”陆棠鸢看着眼前被头发糊了一脸的傻子,“你,听话。”

他另外拿了块干净的布巾把手和脸擦干净,在近处盯着这畜牲,落月提防着上前,却发现这人比刚才老实了不少。

一通忙活,落月把阿枭的发丝擦干束起,带上小德子的太监官帽,常年被血水和乱发遮挡的面貌终于完完全全露了出来。

她把乱糟糟的周边都收拾好,“殿下,奴婢告退。”

陆棠鸢应了一声,恢复原样的内殿,让他的气恼也平息不少。

近来入冬,腿疾复发,兽王惨死,影卫队精锐又死伤百十,太多事情脱离他的掌控,以至于他失了些冷静。

现下再看装扮好的阿枭,不自觉挑起了眉毛,长相是让他有些意外的。

那张曾被血污糊满的面孔,并没有多么凌厉的眉眼,多么凶悍的面向。

眼睛明珠似的,眼尾微微翘着,被水汽蒸得粉红,或许是年纪小的缘故,脸型轮廓也秀气,在野林里风吹日晒过,也还是白白净净的。

总之,说他是“猛兽”,不若说他是“兔儿爷”,任谁看了这好面相,脾气也得消下一半去。

“还怕你扮太监太张扬,如此看,正正好。”陆棠鸢抬手拍了拍阿枭的脸,“就是高了些。”

“走吧,跟着本宫去拜见贵妃娘娘。”-

皇子本是不能随意出入后宫的,但陆棠鸢在哪里都是特例,出入贵妃露华宫的权利,是圣上御赐。虽然他巴不得从未得到过这项恩赐。

一进露华宫宫门,就飘出来一股药香,一方面是昭贵妃仍爱钻研些药理,另一方面,是她近来称病,宫里顶好的药材一箱一箱往里运,露华宫都快成了药材仓。

掌事宫女见了他,还是那副死样子,伸出半边手臂拦他,“殿下,娘娘身体抱恙,喝了药刚睡下。”

他心里冷笑,自小百毒不侵的医女,身体抱恙,也亏得父皇相信,“冯姑姑,若没有要事相商,本宫必不会来烦扰,还请姑姑通报一声。”

冯姑姑面露难色,“请殿下随老奴到偏殿等候,娘娘是真的刚睡下,老奴也不好马上通报。”

这回他的冷笑从心里转到了面上,“她春宵一刻,还比不上她儿子的命重要吗?”

他说话时没压着声音,吓得冯姑姑那张死人脸都有了波动,“殿下慎言!”

他不顾阻拦大步上前,将冯姑姑的阻拦甩在身后,这露华宫里,除了冯姑姑有母妃庇护,再无旁人敢阻拦他分毫。

沿路的宫女太监一个个对他高声行李请安,生怕殿内的人听不见,他更加确信了心里的猜想。

果然,推开门的那一刻,母妃已经坐在桌前等他,弯着笑眼抹去额角汗珠,“棠儿何事这样急躁?”

他们母子之间总是生疏体面的,他不会追问,母妃更不会解释,而且,还要先挑他的错处。

这不,不等他开口,母妃就注意到了他身后的阿枭。

“生面孔啊,瞧着比小德子还俊俏些,身边总有这些人陪着,难怪连丞相之女都看不上眼了。”昭贵妃整理着临时披上的外袍,蹙着细眉眼神轻蔑,“棠儿,有些事要拎得清,丞相之女——”

“儿臣的婚事不急。”陆棠鸢不愿听,开口打断。

“你是越发没有礼数了。”昭贵妃的眉头锁得更紧,明明是医女,脸上却找不见半点慈悲。

陆棠鸢若无其事坐到对面,顺手端起桌面上一盏茶,送到嘴边却又停住,庆幸自己没喝下去。

内殿里悉悉索索的声音毫不遮掩,提醒他,不是什么脏东西都喝得。

视线飘向内殿里模糊的人影,他开门见山,“母妃莫急,儿臣今日前来只求一事,求完便走,不会让大祭司久等的。毕竟...药材撑着的身子,等久了就疲软了。”

此话一出,昭贵妃的脸色倏然铁青,他也不理会,自顾自做自己的事。

他抬手招呼阿枭,“跪下。”

待阿枭双膝落地,又捏了茶杯上盖,打出去,击落阿枭头上的太监官帽,若无其事道:“母妃,儿臣想确认,他是否真有痴傻之症。”

“棠儿。”昭贵妃嘴里叫得亲昵,声音里却再无半分温情,“求人办事,还这样口无遮拦吗?”

陆棠鸢不甘示弱,淡淡地瞥了一眼内殿,平静道:“母妃教训的是。儿臣只是疑惑,为何儿臣与母族的性命,都比不上那个不服药就无法行房的懦夫罢了。”

“放肆!”昭贵妃攥着蔽体的毛氅前襟起身,手掌拍在桌面上,震洒了手边的茶水,“你还懂不懂尊卑廉耻!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别忘了你今天的荣华,都是我给的!”尊卑廉耻。

陆棠鸢觉得这四个字从母亲嘴里吐出,尤为可笑。

每一次到露华宫,他们母子之间,总是以争吵作结,有时候,会附赠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譬如这次,母妃的手已然有了起势。

但他忘了,这次随行身边的,不是逆来顺受的小德子,而是一头未经驯化的野兽,一头对危险与敌意尤为明显的野兽。

他闭眼等待耳光落在脸上,却只听见母妃的惨叫与重物坠地的声音,他瞬间睁开了眼睛,“母亲!”

他的心脏剧烈跳动,母亲再张扬跋扈,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如何经得起这畜牲的拳脚?

昭贵妃横躺在地,内殿的大祭司赤膊跑出来,先一步把人抱在怀里,陆棠鸢的双臂落了空,转身一圈锤在了仍怒视母妃的畜牲身上。

“狗杂种,本宫不是叫你听话吗?!”

阿枭纹丝未动,只是消解了眼里的怒气,低垂眉眼,疑惑地跪在陆棠鸢脚边。

“呜...”

阿枭探头,试图蹭蹭陆棠鸢的手背,却被陆棠鸢甩开。这一甩带着怒气,指节磕到了阿枭的眼睛,染红了阿枭的眼眶。

陆棠鸢无暇顾及,只是看着忍痛的母亲和惊慌的大祭司。

“棠儿。”昭贵妃缓过劲儿来,破天荒的没有发脾气,而是盯紧了对面的阿枭,“他是什么来头?”

不管什么身份,到了什么境地,阿枭这样的“怪胎”,于医者,尤其是昭贵妃这样医德欠缺的医者来说,都是稀世珍宝。

她就着大祭司的搀扶起身,身上的疼都忘了,行动不见丝毫异常。

陆棠鸢舒了口气,语调重新平缓,“王诚从狼群里绑回来的,来历不明,儿臣怕有蹊跷,特来请母妃诊断。”

昭贵妃撑着身侧的赤膊男人坐回去,瞥了一眼陆棠鸢,“你制住他,让本宫瞧瞧。”

陆棠鸢朝着阿枭低头侧目。

阿枭看不明白也听不太懂,只知道陆棠鸢因为他的保护不高兴了,不解,但听话,“呜...”

陆棠鸢同样看不懂他,不放心,拇指一直磋磨着无名指上的机关戒,防备着。

只见昭贵妃脸上没了一点轻浮情态,专注地摆弄了两下阿枭的头,稍一用力,阿枭立刻呲牙低吼,昭贵妃还没来得及收手后撤,重重一脚就落在了阿枭的脸上。

方才给阿枭沐浴,陆棠鸢鞋底沾了水,这一路走来又和了尘灰,此刻结结实实地给阿枭脸上添了个泥脚印。

阿枭懵住,眼角顷刻间蕴了满眶泪水。可惜于在场三人而言,他的眼泪起不到任何动摇之用,他的眼泪因何而生,是否委屈,根本无人在意。

昭贵妃见阿枭如此听话,也放了心,手法不再收着,食指于阿枭的头颅上翻飞诊断。

头颅之内的伤病,终究是不好确认的,昭贵妃丝毫没有顾及阿枭是否能承受,指节用力到发白,指尖似要抠进人的皮肉。

短短一刻钟,阿枭头顶冒出的汗都浸湿了鬓发,顺着脸颊滴落,在地面上形成了小小的水洼。

可是,他再未开过一次口,泄露一丝声响。

昭贵妃甩甩手,摘下头上唯一一根临时束发的银簪,扭动机关,取出一根足有一寸长的银针,对着阿枭的耳后直直插入。

阿枭立时瞪大了眼睛,紧攥双拳,直至银针彻底没入皮肉,都紧闭着双唇,未吭一声。

“好了。”昭贵妃大悦,笑着抹掉指尖沾染的血珠。

而阿枭的嘴角也缓缓留下一道血红,不是银针伤了内腑,而是自己忍痛,将下唇咬破了。

“有这么疼么?”昭贵妃疑惑地打量了阿枭几眼,没多想,看向陆棠鸢,“他痴傻是真,是幼时中毒淤积脑内所致,但这淤毒并不难解,以防万一,本宫已用另一种毒针封住了淤处,除本宫之外,无人能解。”

“儿臣,多谢母妃相助。”陆棠鸢轻飘飘说了一句。

但昭贵妃并未怪罪,此刻两人的注意点都在阿枭这个“奇物”身上,有了这一得力干将,斗兽赛之困已然有了破解之法。

只求一事,求完便走,陆棠鸢说到做到。

但习武之人的耳力总是常人不能比的,淫秽之声隐忍压抑,隐在厚厚的宫墙里,偏向银针似的,单单刺在他的耳朵里。

他还是停住了脚步,对着冯姑姑多了一句嘴,“母妃的病该好了,莫要因小失大。”

冯姑姑行李,“殿下放心,大祭司是为贵妃娘娘驱逐身上所缠病魔,且大祭司驱邪之时,与贵妃娘娘隔着纱帘,未曾接触,这都是露华宫满宫人亲眼所见的。”

“陛下若是知道了,说不定还会封赏大祭司呢。”

陆棠鸢没再多言,谎言也好真相也罢,但愿父皇,永远不会知道。

【作者有话说】置顶已标明:20:00更二休一20点意思是,20点之前哈,我写完就会更,肯定在20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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