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前方的成片墨绿色,陆棠鸢知道,那片吞人无数的野林就要到了。
占地千里的野林,高耸入云的石山,如同得神明眷顾的一族,北疆被死死护住。
可陆棠鸢此行就是来将天象踩在脚下的,管他神明护佑,管他天然屏障,他偏要赌一个人定胜天。
他停在野林千米之外,打开了父皇赐给他的瘴气轨迹图。
这张地图同他派人探查到的有细微差别,但此前他被禁足一个月,自顾不暇,被迫停滞了对毒瘴的探查,少了许多信息,还是以父皇给的地图为准才好。
“放火。”他坐在马背上垂手一勾,不用过多言语,王诚就带领一队手拿火折子的士兵向野林冲过去。
野林之内雾气缭绕,即使是白日里,宽大的树叶和崎岖的枝干也遮蔽着日光,除了外侧几十米的林子干燥可燃,里头的都潮湿不堪,靠近一步都觉得生冷,更遑论燃烧。
数十个火折子一抛,外侧树木的火势迅速蔓延,像无形的巨人踏着火,一步步践踏着这神圣的屏障。
巨大的火幕浓烟滚滚,寒冷的北疆一时入了酷暑,还好风向给面子,没将飞灰吹向将士们,大家只是眼里闪着火光,等待进攻那一刻。
他们停步的位置,是躲避毒瘴的最佳入口,大火纵向蔓延了二十米还多,渐渐地烧进丛林深处。
深处连土壤都是被雾气浸染了百年千年的,一时半会儿,火焰确实奈何不了,若要等这些重新暴露在日光下的树木变得干燥可燃,怕是等到已经烧光的树木春风吹又生,也等不到。
陆棠鸢最后看了一眼地图,“王诚,带一队人马前去探路,十里一报。”
北疆地貌怪异,变数时有发生,身后是五万大军和大崇的成败,他不能掉以轻心。先派一队人马前入,按照地图的行进路线,十里一段,只要安全没有问题,就原地发射信号箭,大军再按此路线前进。
王诚无丝毫惧色,驾马深入,陆棠鸢展开地图,看着祭司署的注解。
出发之前,祭司署已经探过天象,北疆这几一个月都是艳阳高照,不至于给各位将士们雪上加霜。
祭司署这玩意儿,虽然说对天象的解读各有各的想法,但对于天气这事,倒是没什么异议,毕竟都是古籍上白纸黑字写着的。
王诚在战事上是个得力助手,两个时辰四次报信,都安然无恙。陆棠鸢便也拿出信号箭发出,意思是:停止前进,今日到此处扎营。
按照大军的行进速度,行至王诚此时所在的位置正好时,正是午时气温最高的时候,再晚一些,扎营的速度就赶不上山林里降温的速度了。要知道野林里的降温,比战场上的刀剑更可怕。
将士们变换队形,听令一起向前进发,记号随走随留。
先辈们用生命告诉后世,这片野林的秘密是错综复杂不易辨认方向的路径,是飘忽不定的瘴气,是雨天无法以人力抗衡的低温。
如今数十年过去,他们走着探查兵们用生命换来的安全地图,趁着北疆百年难以一遇的艳阳天,充斥着神怪传说的野林,已从未知变成已知,不再那样神秘可怖。
深入野林四十里,都没有任何一个将士感觉到头晕不适,天然屏障给他们的难题已经破解,那么他们唯一要面临的,就只是北疆无可估量的战力。
陆棠鸢自小上战场,几乎未尝败绩,多么强大的战力都不会令他生怯,自他生下来,唯一觉得对抗不能的就是天象,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如今这野林的秘密已被破解,他信心十足,定要拿到先辈们未曾拿到的荣耀。
两天,大军急速行进五百余里,粮草充足,棉衣充足,即使已入野林腹地,偶尔还是有几束阳光能够照射进来,给人以温度。
都说北疆是有神明护佑, 看这天助的形势,陆棠鸢感觉大崇才是天命所归。
只是,上天总是善于玩笑的,第三日午时,将士们按照前两天的经验进度,到达目标休整地,迅速安营扎寨。
一直因雾气缭绕而昏暗潮湿的野林,却莫名其妙更暗了一度。
起初,陆棠鸢以为是自己太累了,眼前恍惚,可看阿枭瞬间警惕地弓起背部趴伏在地,又看将士们纷纷朝天看,他知道,这不是错觉。
随后一声劈天般的雷声响起,彻底告诉他,这天确实是暗了一度,祭司署占卜出的晴天艳阳,已然消失不见。
“快!扎营动作再麻利些!”陆棠鸢也下马充当帮手,“先把被褥棉服,摞进已经扎好的营帐,不要让雨淋到!”
在其他任何的地方行军打仗,雨天都不足为惧,可这里是北疆野林,本身就极寒极冷,只要一下雨,其温度降低的速度是不可估量的,到时候将士们身体失温,死亡不过顷刻间的事情。
前两日野林内的气温也不高,但将士们有个适应的过程,循序渐进,并无异常,只要不下雨,即使进入了雪原之内,都不是难以攻克的障碍。
但怕就怕的是这样的深山野林,怕就怕的是突然阴雨带来的温度骤降,对于将士们来说,是致命性的伤害。
陆棠鸢尽力镇定,只要雨滴还未落下,提前将营帐扎好,保持干燥温暖,一定不会有事。
他刚想催促搬运被褥的士兵快些,第二道雷电便已劈下,倾盆大雨随声降落,谁都来不及反应,就被淋了满头满身。
“动作快!慌什么!”王诚虽然平时痴痴傻傻,到了正事上还是用得着的,他迅速跑到陆棠鸢身边。“殿下快些进军帐!外面由属下监督看守!”
陆棠鸢看了一眼忙乱的军队,不敢多想后果,迈入挡雨的军帐中。
不是他贪生怕死,这时候在外面说什么同甘共苦才是傻话,淋透失温就是一瞬间的事情,若他丧命于此,那这五万大军才真正的无可救药。
才一进军帐,阿枭立即就抱了过来,他刚想斥责阿枭,说他不懂得辨认情况,只知道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亲密事,就发现阿枭的体温还是如往常一般温暖,即使也被雨淋了个透顶,也还是那样的高热,叫他推拒不得。
“真是一下子慌傻了。”差点忘了,阿枭就是北疆人。
他将冰凉的手搭在阿枭的侧颈,那里血脉跳动的速度丝毫不减,也没有任何冷却下去的趋势。
如此便不得不信鬼神了。
不是北疆族人,在这野林里,一滴雨就能被夺走生命,而北疆子孙什么都无需多做就能安然无恙。
“兄弟!兄弟?!”
“快进军帐!如此已经够用!快进去,能塞几个是几个!”王诚卖力呼喊,他是个真性情的,喊着都是哭腔。
帐外的声音杂乱起来,陆棠鸢知道,是有人开始失温晕厥了。
空气中隐隐的怪味的告诉他祸不单行,瘴气似乎随雨而行,降临到了他们头上。
怎会突然如此呢?
明明是父皇亲自监督祭司署勘察的天象,父皇博闻强识,虽说做不到与神联结,读懂所有天象,但天气这类有古籍循的,父皇样样精通。
是父皇亲口告诉他,这个月份是北疆百年一见的晴天月,是上天助他,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给他这样一个攻占北疆的机会。
瘴气的活动轨迹图也是父皇亲手交给他,祭司署可以出错害他,他手下的探查兵也可以出错害他,但父皇怎么可能呢?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想不通,甚至已经隐隐头痛,他封住自己的嗅觉穴道,攀着阿枭的肩颈,脸颊贴在阿枭的侧颈汲取温度,“阿枭,你可有头晕,腹痛?”
阿枭眼神清明,只是看着他满眼担忧,急地耷拉着眉眼,“殿下怎么了?”
陆棠鸢苦笑,嘴里的喃喃自语阿枭听不清楚,“亏得本宫总笑你是个贱种,本宫才是那个被神明弃之不顾的平民。”
从前出征南蛮,也不是没遇到过瘴气,却没有哪一次像北疆这般邪乎,才感知到异常,就浑身酸软,再也不能动。
想把天象踩在脚下的志向像个笑话,人啊,就是天命之下的蝼蚁,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好冷,阿枭,好冷 。”
他想要起身去看一看帐外的情况,想看看还有多少将士安稳存活,想看看这雨是有没有缩小的趋势,他们明日还有没有继续前进的必要和可能。
可他脱口而出的,只能是好冷。
他的脑子里想的足够全面周到,但是他的身体激发了求胜的本能,身体的求生欲让他顾不得别人,身体的求胜欲已将阿枭判断为他的救命稻草。
“殿下的衣服湿了,暖不过来,阿枭帮殿下换新的…殿下不怕。”阿枭也手忙脚乱,他以为自己需要面对的仅仅只有无眼刀剑,现在的情况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知道陆棠鸢冷了,他一定要紧紧抱着。
他以蛮力除去陆棠鸢所有的衣衫,没有旖旎心思,只想救人性命,可除去衣衫的一瞬,陆棠鸢被寒冷席卷,等不了一刻就张手去找阿枭的怀抱。
他身上也被淋湿了,冰得陆棠鸢打了个寒战,还是不肯放手,冰凉的手臂去搂阿枭暴露在外的脖颈皮肤。
“殿下…”阿枭吞咽口水,扯了被子把陆棠鸢包裹住,又在被子里把自己的衣物除尽,全心全意将温热全数渡给陆棠鸢。
他将陆棠鸢紧紧抱住,严丝合缝,却感受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冰凉,低头看去,陆棠鸢竟把他的红玉佩戴在了颈间。
他担心陆棠鸢现下的状态,却又忍不住高兴,忍不住趁人之危的恶劣心思,怀抱越勒越紧,陆棠鸢都开始张开嘴一并呼吸。
也是这一张口,叫他再也克制不住,心一横吻在了陆棠鸢嘴上。
他以为陆棠鸢会皱眉,会推拒,甚至紧闭双眼做好了挨巴掌的准备,却没料到陆棠鸢贪恋他身上的每一寸温暖,主动迎合,与他唇齿交缠。
“殿下…”
“阿枭救我。”
【作者有话说】
野林描述参考了云南哀牢山,大家可以某音搜搜短视频想象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