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棠鸢立即站了起来,他不信这是父皇亲手写所写,若是等他回到皇宫再宣读这圣旨,他都会多信几分。
可这分明是圈套。
按照薛仲元此来宣旨的节点推算,从让他出征北疆就是一个局,给他假的地图,让他犯下大错,紧接着就迫不及待地前来惩处罪臣,亦或者说,是想他直接葬身于此,前来收尸。
实在是太急了,急到不惜牺牲五万大崇良将,只为引他入局,除他一人。
薛仲元似乎料到了他的质疑,轻轻一丢,将圣旨落到他的脚边。
他弯腰拾起,看上面的字迹,确是父皇笔迹没错,再去看那玺印的印泥,气味、成色,都没有任何问题。
他捏着圣旨的手越来越紧,盯着每一个笔画,非要找出一处瑕疵不可。
薛仲元将他的冷漠化为了语言,给陆棠鸢最后一击,“昭贵妃同他人苟且,是万恶的罪女,陛下怎会让罪女之子继承大统?”
“也是怪你呀九殿下,啊不,是…庶民陆棠鸢。”
“你战功赫赫,手下对你忠心不二,身边又有了傅枭这样的绝顶高手,若是贸然将你惩处,抑或立他人为储,你想造反岂不是轻而易举?陛下容不得半分闪失。”
陆棠鸢仍旧难以置信,他怒目质问:“本宫忠心耿耿,何曾有过半分反心!”
薛仲元用指尖捋着马匹的鬃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同我争辩有什么用?帝王之心深不可测,从昭贵妃东窗事发的那一刻,你就已经被陛下放弃了。”怎么会?
父皇禁他的足只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父皇与他深夜对谈时,只有心疼为难,并无半分嫌恶。
陆棠鸢一把摔掉圣旨,“本宫不信,本宫要回宫,面见父皇!”
他从小被天象裹挟,昭贵妃事发之前,都是他独自承担着这不知真假的天象,为了维持这个天象的权威,他付出比常人多无数倍的努力,淌过无数个常人难以经历的生死局。
人人都透过天象看他,透过天象崇敬他,认可他,只有父皇不会。
父皇会温柔的告诉他,即使没有天象,你也是我最宠爱的儿子,最认可的儿子。
就连他的母妃被施以服丹之刑,彻底殒亡,父皇也说不会因为母妃的事情牵连于他,在众多皇子之中,仍是最认可他一个。
父皇是唯一一个能够摒弃天象,看他陆棠鸢的人。
他去争储位,不过是为了维持天象的真实,是幼时就被迫架在了争夺的位置,他何曾真的有过狼子野心。
后来大祭司获罪,分明是父皇同他说,要以绝世功绩让人信服,好名正言顺让他登基,他才冒死前来北疆。
从来都是别人推着他在争抢储位。
就算他偶尔也会被荣华富贵迷了心,那他也是想堂堂正正地让父皇传位于他,何曾想过造反夺位?
如若没有那份天象,他都不会去想这些,做个武将保家卫国,也未尝不快乐。
明明都是别人逼他,为何现在罪责全在他身上?
明明一切都是奉父皇之命,为何父皇却要如此待他?
说不通,他不信。
他不愿信,他不敢信。
“薛仲元,让路!除非父皇亲口告诉我,否则这上面的话,本宫一字不信!”
薛仲元仍是摇头,带这些怜悯,“怕是没这个机会了。”他朝后一勾手,身后数万将士一齐拔出武器指向陆棠鸢。
阿枭从陆棠鸢身后闪身上前,拔出腰间狼牙佩刀横置胸前防守。
有阿枭在侧,陆棠鸢一人敌万军也有底气,“薛仲元,就算那圣旨是真,父皇也只是贬本宫为庶民,并未叫你处死本宫!”
薛仲元对阿枭是有些抵触的,眉眼间似乎也在怀疑,为何他们经历了毒瘴和夜雨还能存活,“如今你该自称草民。”薛仲元抬眼望向陆棠鸢身后的零星将士,“身为平民,有如此私军,拥兵自重,就是死罪。”
他朝着那些将士们道:“陛下宽容,你们继续跟随平民陆棠鸢,就是反叛私军,但你们归顺大崇军队,便可免你们死罪,放你们回乡。”
“仲元公公,身后数万大军,也要忌惮我这几千伤兵吗?”
“你这反贼,何出此言?”薛仲元道,“是陛下施行德政,愿给每一位子民改过的机会。”
“哦,唯独不给我?”陆棠鸢嗤笑他这胆小如鼠的做派,也不去多做挽留。
反正王诚和落月定是不会弃他而去,余下的都是些臭鱼烂虾,他有一个阿枭,足够他冲破重围回到宫中。
他不相信父皇真会如此对他。
或许是二皇子一派趁他出宫,将父皇挟持,又或许是被薛仲元这身边人算计,否则,父皇怎会对他如此狠心?
看着对准他的万千长矛,他轻搭阿枭的左肩,“阿枭,不要恋战,带本宫突围回宫。”
阿枭此刻也分清了轻重缓急,没在这种时候向他索要什么条件,只是回头牵住了他的手,道:“跟紧我。”
一刹那的功夫,薛仲元都来不及下令厮杀,他身下战马的四条腿就已被阿枭飞出的狼牙弯刀斩断。
他跌落下马的空隙,阿枭就已经拿回弯刀,牵着陆棠鸢冲到他身前。
弯刀落下,刃逼脖颈。
周围树叶簇簇落下,宣告阿枭第一战,胜。
陆棠鸢被扯着旁观这第一战,在阿枭的敏锐身手下脑子晃得晕乎乎,难为他此刻还笑得出来,笑他自己被变数冲昏了头脑,还不如阿枭懂得兵法。
何须突围,擒贼先擒王便好。
“薛仲元,叫你的士兵给本宫让出一条路来,否则刀剑无眼,休怪本宫不念旧情。”
谁料薛仲元竟直接闭上了眼睛,“你可知陛下为何派我前来?”
“少废话!”看着阿枭横在薛仲元身上的弯刀,着实想不到他陆棠鸢也有狐假虎威的一天,“别扯些没用的,快些下令开路!”
薛仲元仍旧安然闭着双眼,自说自话,“陛下之所以派我领军,是早料到了会有这种情况,换做任何一个人前来,都有可能会贪生怕死,为你让出一条路来,但我薛仲元,永远忠于陛下。”
不知想到了些什么,他轻笑一声,猛地睁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呼喊:“众将士听令,斩杀反贼陆棠鸢!”
随后挺身撞向刀刃,一道横血飞出,人头落地。
陆棠鸢来不及惊吓,万千箭矢就已飞鸣而来,近前长矛直指门面。
阿枭转腕挥起狼牙刀做格挡,牵紧他的手向大军一侧跑去,凭着野外生存多年的能力,直接将他拦腰抱住,跃上一侧的参天大树。
落月散尽浑身暗器,准确旋进每一个人的头部,王诚夺马挥刀,扎进敌军之中狂刀乱斩。
日前,陆棠鸢还在抱怨野林里的树太高太密,树枝太过交错,不宜行军。
如今,他十分感念这里的形势,足够阿枭攀爬,跳跃,躲避。
他被阿枭紧紧护在怀里,阿枭有力的心跳一下下打在他的胸膛,每一声都是他安全感的来源。
身后万马奔腾,敌军追击,明明是绝境,却久违地感到轻松,他只需要搂紧了身前人的脖颈,不要从他身上掉下去就好。
感受到他的双臂收紧,阿枭还有余力用另一只手护住他的后颈,“殿下不怕,阿枭保护殿下。”
箭矢不停地朝他射来,又被交错的枝叶格挡落下,追击的刀剑砍树速度跟不上阿枭的跳跃,陆棠鸢依在阿枭耳边,“我已经不是殿下了。”
“你是!”阿枭笃定,在危急地逃跑跳跃之中,仍然语气坚定,“谁说你不是殿下,我就去杀了谁,有阿枭在,殿下永远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