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见二哥了,臣弟好生想念!”
“九弟。”二皇子的笑声还是一贯的爽朗,没心没肺的样子像是能盖过所有无心之失,他的眼神准确地落在了阿枭的身上,“诶你说你这侍卫,和上次见可不一样,这脸洗白净了以后,俊俏得像个小丫头,这可怜模样,也怪不得九弟你宠爱哈。”宠爱。
这词用得极怪,又说不得什么,毕竟皇子宠爱自己豢养的“兽”,如同宠爱小猫小狗,倒也无碍。
只是二皇子偏要在宠爱前强调阿枭像个姑娘的可怜模样,不免让人联想到陆棠鸢身上洗不清的断袖传闻,好似在说他耽溺于男宠。
陆棠鸢不愿吃这哑巴亏,“哪里,远不及二哥宠爱兽王,百亩的园子说送就送,臣弟从未见二哥对谁如此上心过。”
二皇子的表情果然出现了裂痕,他那兽王粗鄙丑陋,用宠爱和上心将他们二人联结起来,着实叫人反胃。
无分桃之好的人,总是对这种事情反应很大,二皇子难得没守着自己大大咧咧的做派,反驳起了陆棠鸢的话中深意,“哪里哪里,九弟也知道,父皇知我喜好园林建筑,赏我太多百亩园,送出去几个不妨事。”
他话锋一转,看着地上插着的狼牙弯刀,连连摆手,“还是九弟用心,这弯刀是你心头爱,刀环更是出自你所猎的第一匹狼,还亲手打磨许久,比不了比不了。”
陆棠鸢淡笑,他就知道陆临川这蠢货会如此辩解,眼见着陆林川身后跟着的随从们脸色微变,陆临川还无知无觉,高兴于自己胜了这场口舌之争。
在二皇子手下,拼上性命获得顶级胜利,得到的只是于二皇子无关轻重的“太多”之一。
在九皇子手下,还未有功名,就只是展现了天赋,就有了“心头爱”做赏赐。
天下哪个入世的男人不觉得自己是天赋异禀,怀才不遇?人心何须收买,总有蠢笨之人上赶着送来。
陆临川永远无法与平民共情,不论真情或假意,仍高昂着胜利者的姿态,“不知九弟为丞相家杜小姐选了什么贺礼?说来,杜小姐差点就是我九弟妹了!”
陆棠鸢心里升起一团烦闷,但面上仍笑着,“二哥可别用姑娘家的婚事说笑,坏了人家名声。”
“哎哟哎哟九弟提醒的是,不过九弟错过佳人也不必伤心!今日父皇召我去闲聊,还说你的婚事呢!”陆临川满面喜色,时不时看一眼陆棠鸢身后的阿枭,并未发现什么异常的神色。
却是陆棠鸢的笑容僵了一下,“我的婚事?”
“嘘——”二皇子压低声音,眼角眉梢都掩不住得上扬,“不知道父皇给你选了哪家好姑娘,让我把这事保密呢,你可别给我说漏嘴啊。”
“近日父皇很爱召二哥闲谈啊。”陆棠鸢捏紧了手中佛珠,婚事二字永远能激起他无法平息的厌恶,“父皇不曾向我提及定亲一事,想来是临时起意,随口一说罢了。”
“哎,可不是啊,父皇还说那姑娘天人之姿,不输昭娘娘呢!”二皇子拍拍陆棠鸢的肩膀,打量着他的眉眼,“九弟也长得这么好看,日后我的侄子定也是个美人,不像我那蠢儿子,羡慕,羡慕啊。”
宠爱,好看,美人,二皇子扔下这挑不出理,又足以将陆棠鸢气个半死的夸奖,带着一干随从前去训练场地,只留陆棠鸢在原地皮笑肉不笑。
陆棠鸢今年二十有五,早过了该婚配的年纪,十六那年,父皇就曾想下旨,赐婚他与丞相女。
只是圣旨未下,边疆急报先到,北方蛮族来犯。
为躲避赐婚圣旨,他在殿前豪言壮志一番,自请前往北疆参战。
当年的他还未曾参与一役,少年的骨架薄到似会被长枪压垮一般,父皇立即回绝了他的请求。
好在他身上还有“天象说”,天命护佑之人,定能带领大崇获胜。
就此,他逃过婚事一劫。
不曾想四年后凯旋,父皇仍未断了这心思,想把封赏与赐婚一同给予,求个喜上加喜。
他只得又一番建功立业之辞,言说攘外也要安内,既为天象所佑,便不可贪图享乐,自请南下平匪乱,平那大崇朝千百年来,未曾有人攻下的匪寨。
一晃三年过,待他平匪归来,丞相女早已与他人定下亲事。如此一来,朝臣子女之中,再无身份地位与年龄相貌都相当的女子能与他定亲。
他以为是天大的好事,终于不用娶女子为妻,误人一生。却没料到,宫中竟悄然生起了他是断袖的传言。
前日里露华里的人递来大祭司的消息,说祭司署新派正筹谋着,要将断袖传闻,借天象呈报给父皇。
真是好一个“天象”,无证妄议皇子是滔天大罪,有了这天象做幌子,多荒谬的事情都有了根据。如若父皇知晓了,疑心了,他再想拒绝婚事,就难了。
斗兽赛、上弦丹、阿枭、婚事,事事不能落定,事事叫他忧心。
从斗兽场到寝宫,一路上他的眉头都未曾松开,他不停在内心劝诫自己,急不得,急不得,要一件件来,可二皇子丑陋张扬的嘴脸一遍遍在他脑中复现。
他拉开密道门,矮身踏进通往地下的石阶,行至最底层。里面是堆积的禁 书,战败国失踪于战场的稀世珍宝,还有一条通往宫外的暗道。
他本是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压一压自己心里的燥,却不想四面沉闷的环境,叫他的燥烧得更旺了。
攥拳冷静良久,还是克制不住地将手中佛珠摔向墙面,情绪克制便克制了,一旦有了出口,便再难收回。
他挥手扫去了桌面上所有的藏书,没能扫下去的,便抓着书封蹂 躏撕碎,他恨不得一把火烧了这,最好烧了整座皇宫,蔓延到整个大崇,到时候就都清静了。
他好想找个开阔的地方喊一嗓子,可眼下就只能偷偷摸摸地在这密道里喊叫,他好想抓乱自己的头发,撕碎自己身上的皇子官袍,却又看到跟进来的阿枭。
看着阿枭身后的暗道石门,上面抓痕斑驳,又低头看自己脚下的藏书碎屑,不禁苦笑,他又比畜牲好在哪里?
他长舒一口气,歪斜这脑袋问:“阿枭,好玩吗?”
阿枭不懂深宫计谋,看不出皇子间的兄友弟恭里,掺杂了多少明枪暗箭。陆棠鸢问他好玩吗,他便真以为陆棠鸢在玩。
他想说好玩,可看着昏暗烛火下,陆棠鸢隐隐闪光的眼底,脱口而出,“好看。”
陆棠鸢一瞬间冷了脸,陆临川的“夸奖”又到他的脑子里,他随手抄起一个物件向阿枭砸去,“滚!”
扔过去的是个香包,不疼,却能砸出万千的委屈,阿枭瘪嘴接住,不明所以。
陆棠鸢:“你觉得我很可笑吗?”
阿枭眨眨眼,没说话,不是不敢再说,而是压根听不懂可笑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陆棠鸢没察觉,只是自问自答,“是啊,我是很可笑。”
上天给了他顶尊贵的身份,却又给了他一副妖媚模样,还叫他喜欢男子。
他本不觉得断袖是错,可每每这种时候,他就好恨自己是个断袖,又好恨昭贵妃。为什么要把他生成一个断袖。
人说冤有头债有主,可他寻不到带给他苦痛的源头,恨意无从排解,只能一声声叫喊给密道听。
发够了疯,泄够了愤,陆棠鸢靠着墙壁,跌坐在密道里缓神儿。
阿枭悄悄地爬了过来。
陆棠鸢理智回笼,抬脚踩上阿枭的肩膀,“今天发生在这里的事,不准告诉别人。”
阿枭拼命点头,“我只和殿下说话!”
陆棠鸢这才反应过来,对外,傅枭是个“聋哑人”,他放下脚,嘲弄自己的蠢笨,又没来由地觉得,阿枭的声音是很好听,溪水似的。
得亏他给了阿枭这样一个聋哑的身份,不然叫别人听了去,男宠这层身份是怎样也洗不掉了。
阿枭趁他走神爬近了,歪头蹭蹭他曲起的膝盖,他此刻早把脾气发完了,破天荒地没推开,“真听话啊阿枭。”
待你服下上弦丹,必定更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