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戌时快过, 殿中依旧没有什么动静。
翠芍站在殿外敲了敲门:“尊主,夫人,可需要传膳?”
里面很久没有动静。
翠芍犹豫了会儿,记得之前宿玄叮嘱过她很多次, 不管什么时候都得让桑黛吃饱饭, 不能饿着她。
可现在都已经到了饭点……两个多时辰过去了, 这两人还没收拾好吗?
不会还在……
翠芍小脸一红,收回手便要离开, 不能耽误他们两人造小狐狸崽崽。
只是刚转身,紧闭的房门忽然被打开。
翠芍听见声音回头去看。
自家尊主换了身衣服, 不是回来时候的那身黑袍,银发用一根发带松松半挽, 垂下的一半发丝还在滴水。
宿玄没有烘头发的习惯, 左右不过一刻钟, 他的体温就能将头发烘干, 应当是刚沐浴完。
高大的身形后面隐约还有个人, 被自家尊主挡着看不到人, 只能看到尊主牵着她的手。
“尊主,夫人。”
翠芍立马福身行礼。
宿玄颔首:“你去用膳吧,用完膳直接休息,不必等我们回来。”
翠芍:“……啊?”
桑黛探出头, 道:“我们去一个地方, 回来可能有些晚,翠芍你早些休息。”
翠芍讷讷点头:“哦, 好好, 那奴婢先告退了。”
她转身离开,微微歪头有些不解。
夫人的发髻看起来不太一样, 像是被解开又重新梳了一遍,只簪着一根九缳簪,垂下的发丝顺在身前挡住脖颈,她好像看到夫人的脖颈上有些……
忽然想明白那是什么东西,翠芍的脸爆红,脚步都急了几分。
翠芍的身影转眼消失不见。
桑黛瞧见她忽然加急的步子便知晓她定是想歪了。
她抬了抬某只狐狸握着自己的狐狸爪子,道:“妖王大人,可以松手吗?”
宿玄看她一眼,皱眉:“不可以。”
他拉着桑黛往外走。
“宿玄,你刚刚才答应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想清楚的。”
“只是牵手而已。”
“……”
行吧,她无话可说。
小狐狸心满意足牵住自家剑修。
不过短短几月,之前对他来说难如登天的事情都在慢慢变得简单且美好,桑黛允许他的靠近。
他非常非常开心。
“你说过要带本尊去一个地方,现在就带我去。”
桑黛反问:“你这不已经拉着我去了吗?”
从刚刚他就惦记着她那个宝地,因为桑黛说宿玄是她第一个带去的人,所以小狐狸很是期待。
宿玄哼哼两声,颇为傲娇牵着自家剑修往外走。
一路上遇到的妖侍行礼,一个个超级大声地喊:“见过夫人!”
宿玄下颌微扬,唇角的笑都收不住。
他回头看了眼剑修发髻上那根精致的九缳簪,满意点头。
【真好看,这簪子就得我们黛黛戴着,亲一口黛黛。】
桑黛:“…………”
所以这就是他刚才解了她的发髻重新盘了一次,非得让她簪上这根簪子的理由吗?
小狐狸喜欢某只剑修,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他喜欢剑修。
妖界人人都认得九缳簪,就如同见到妖王的银翎一般,只是现在银翎在剑修身上挂着,九缳簪也在剑修头上簪着,她的身份几乎显而易见一目了然。
桑黛随他去,因为她当初放的那场烟花,如今四界都知道桑黛与他的关系了。
宿玄牵着她来到妖殿外,问:“去哪里?”
桑黛道:“醉梦涧。”
宿玄:“……你怎会知道这个地方?”
桑黛带着宿玄慢吞吞走,淡声道:“在我十五岁那年,施夫人因为一次历练重伤,身中剧毒,需要一味药引,但是我一直没有找到,彼时我难过害怕了许久,后来呢,有一次我一早醒来,窗户上插了个竹条,告诉我醉梦涧有许多仙草,我若有本事便去取。”
当时的桑黛还拿施夫人当自己的亲生母亲,自然是对施夫人格外上心,根本没想过是不是有诈,连夜便跑去了竹条上指着的地方。
那是一处竹林,溪水潺潺,远山雾霭,地方格外偏僻,在妖界与仙界的接壤之处,只是一个小村落,整个村子不过几十人。
村子深处的后山之上,群山连绵,有一处地方名唤醉梦涧。
相传是数千年前一对有情人私奔来到此处,躲避家族的追捕,在此处凿山建屋,远离世俗生活在此处,临溪而渔,自由自在,为此处取名醉梦涧。
两位都是医修,生前种下了不少药草。
桑黛赶到这里,将整个醉梦涧翻了三遍,最终在一处山壁上找到了那株仙草。
说到这里她笑了下,看身边的小狐狸。
“我觉得那里很安静,醉梦涧几乎无人去,我有时候练剑很累、或者很想师父、又或者历练受伤不想被别人看到,就会自己往林子里一扎,一待便是很多天。”
宿玄没有说话,神情有些奇怪。
桑黛又笑:“唔,现在想想,当初也不知道那根竹条是谁给的呢,他可真是个好人。”
宿玄别过头,小狐狸的唇角上扬,余光看到剑修戏谑的目光,又强行压住自己的笑。
“谁知道呢,人确实还挺好,你也不去寻寻人家报个恩。”
桑黛眯起眼睛笑得直不起腰身,目光越发戏谑。
某位好人觉得自己被看透了,这下羞赧的人成了他。
小狐狸变成大狐狸,叼住剑修的腰身把她甩到了自己的背上,桑黛陷在他蓬松的毛发中,狠狠摸了一把过了个手瘾。
“坐好了,带你去醉梦涧。”
桑黛抱住九尾狐的脖颈:“好。”
九尾狐的速度很快,可瞬移千里,冷风也被宿玄周身的业火挡住,桑黛嗅了嗅小狐狸身上的草木香,暗自下决心,一定要要出来这香的配方。
她闻到就觉得很安心,晚上睡觉可以点着,定然可以睡得很香。
半个时辰后他们便到了醉梦涧。
桑黛从九尾狐背上跳下来,又顺手摸了把小狐狸毛茸茸的毛发,手感真好。
宿玄变成人身站在她身边,熟练牵起剑修的手。
“你真的只带本尊来过这里?”
桑黛点头:“真的,我何时说过假话?”
只有他们来过。
这个对她很重要的地方,她只带他来过。
那四舍五入,就是他对她很重要。
得到满意的答案,宿玄的尾巴要摇开花了。
“那勉强跟你去看看吧。”
他总是太过傲娇,明明耳朵还在头顶竖立着,唇角的笑根本遮挡不住,但还是要故作矜持一下。
桑黛摇头,为他又打下了一个标签。
宿公主是一只傲娇的小狐狸。
醉梦涧深处深山,附近百里只有那一个小村庄,村庄里的人都是些没有觉醒灵根的普通人,于是这里几乎只有剑修一人来过。
林间幽深茂密,月影洒在小路之上,虫鸣蛙叫格外明显。
桑黛带着他来到了最深处。
随处搭建的竹屋,跟桑黛在剑宗后山的住宅倒是有些像,她这人对生活要求不高,活得总是凑凑合合,一心只有自己的剑术,简单低调惯了,不像宿玄那般奢侈高调。
对桑黛来说,有个住的地方就行。
剑修仰头去点挂在屋檐下的明灯。
简陋的竹屋一眼便能看到眼底,只有一间小屋子,小院也很小,剑修只弄了个篱笆围在周围便当成院墙了。
院子里只有个竹板做的吊椅,很宽敞,算是最值钱的一件东西了。
“桑大小姐还真是能过且过。”宿玄声音淡淡,但眼底的心疼又藏不住,“连个灯都不买几个。”
桑黛点好灯回头看他一眼,附和道:“是是是,你也知道我没什么钱,我也很少从剑宗拿钱,委屈我们妖王大人先坐会儿?”
她刚要去收拾满院子的落叶,某只狐狸比她的动作还快,挥手间便用清洁术将许久没有人来过的小院清理干净。
“黛黛。”宿玄与她对视,“本尊有钱。”
桑黛:“我知道啊。”
宿玄又道:“本尊有钱。”
【所以你可以尽情花我的钱,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的,黛黛,没必要把自己过得这般苦。】
桑黛先是愣神,品出他话中含义之时又觉得想笑。
“妖王大人,我虽然不算有钱,但也不算穷苦,只是我活得太凑合了,灵石呢,也都喂给了这位宝贝疙瘩。”桑黛将知雨从乾坤袋中取出来,扬了扬知雨剑,又道:“你也知道的,我们剑修十有九穷,我过得其实真的不苦,这些都是我甘愿的。”
宿玄垂眸,没听她的解释,从乾坤袋中取出个纳戒交给桑黛。
桑黛接过,微微挑眉:“什么啊?”
“钱。”
用灵力探查了纳戒后的桑黛:“……”
她没看错。
她看到了一整个纳戒的上品灵石,比桑黛过去百年从剑宗拿的钱都要多上几倍。
桑黛:“……不行。”
她想要递给宿玄:“我不要,我没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需要的话我可以去挣。”
她之前缺钱了也会接几单除邪的单子,去赚些寻常修士能赚的钱。
小狐狸将纳戒强硬戴到桑黛的手上,恼怒道:“你去挣?我没日没夜发展妖界商业就是为了赚钱,我还没死呢哪里需要你去挣,妖界用不到妖后去干活赚钱!”
桑黛:“…………”
宿玄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耳根一红,眼神躲闪。
“反正不需要你去挣,妖界又不是养不起你。”
他说完推开竹屋的门进去,独留桑黛一阵站在小院中愣神。
她看了眼无名指上的纳戒,低头轻笑了声,将纳戒摘下来收入乾坤袋中。
妖界的经济和商业是四界最强,因为百年未曾打仗,宿玄即位后也努力发展这些,百姓们生活安宁,没有战乱,加之有妖王的大力扶持,商业自然是越来越庞大。
而其他三界战乱不断,这些年消耗的钱财不少,战争对经济的打击是显而易见的。
桑黛看向竹屋,里面亮了光,某只小狐狸点了灯。
其实妖界有宿玄做妖王,真的很好。
他是个不好战、又聪明、又强大的君主。
桑黛朝竹屋内走去。
宿玄身量太高,在狭小的竹屋里着实有些委屈,脑袋都要顶到天花板了。
桑黛叹气,决定把这里拆了重新再建造一次,否则日后宿玄来得一直这么委屈下去。
她走上前,指着墙上的画:“那是我画的。”
宿玄沉默一瞬,问:“剑宗真的不教你丹青?”
桑黛挠挠头,尴尬道:“……这个,其实其他弟子是有教的,但桑闻洲说我只需要练剑就可以,别的没必要学,不让我学这些。”
宿玄垂眸看她,点了点头,忽然道:“你让他死得真便宜。”
要是落在他手里,定然要把桑闻洲吊起来剐了,人皮画成风筝四界放飞丢把脸去。
施窈和沈辞玉有一个完整的童年,琴棋书画都会去学,会见识很多东西,会教他们为人处世,会被桑闻洲带着四处游历。
剑修的生活只有日复一日的枯燥无味。
练剑、练剑、还是练剑。
除邪、除邪、还是除邪。
小狐狸看向墙上的画,能辨认出来那是株桂花树。
虽然有些难认,但有种抽象的美,小狐狸如是说。
宿玄问:“为何喜欢桂花?”
桑黛回答:“没有原因吧,从小就喜欢。”
她又反问:“那你呢,妖殿为何种了那么多桂花树?”
小狐狸垂首看她:“因为好活。”
桑黛:“……”
【当然因为黛黛喜欢啊,黛黛的后山种了很多桂花树,黛黛喜欢吃桂花糕。】
桑桑黛忍不住笑,怕自己露馅,又连忙给他指了指桌上放的竹筒。
“看,那里面的小玩意儿都是我这些年编的,我师父还在的时候教我的。”
宿玄走过去拿起竹筒,里面放的多是一些草蚂蚱、草蝴蝶等等东西。
他拿起一个有些像小猫的编织物,问:“这是猫吗?
剑修认真摇头:“那是狐狸好吗?你不要给它改物种。”
宿玄又看了一眼:“……”
神色复杂。
剑修努力给自己找回脸面:“狐狸我是第一次编,所以不太像,但是别的我都编得很像的。”
宿玄看了一眼,点头。
还真是,除了那只小狐狸外,别的东西似乎编的都有模有样。
他果断开口:“那给本尊编一个,要一个最好的。”
桑黛笑着问:“编个小狐狸吗?
“……嗯。”
“好呢,给小狐狸编个小狐狸。”
剑修跟他待久了,连说话都越来越像在哄孩子,因为某只狐狸实在有些幼稚。
但小狐狸将这些认为是一种宠溺。
桑黛的竹屋里几乎是家徒四壁,只有一幅画、一张桌和一张床,但屋子里很干净整洁,她不管何时都是干干净净的。
宿玄问她:“喜欢这里的话,帮你把房子重建一下,以后也可以来这里住。”
他倒是无所谓,住不住妖殿都行,没那么多规矩,主要是得桑黛喜欢。
桑黛却摇头:“不用了,这里冬天太冷了,偶尔来这里散散心也挺好的。”
她摸了摸肚子,道:“我有些饿了,要不要吃饭?我的乾坤袋中还有些吃食。”
因为某只狐狸顿顿不落,桑黛也学会了装些吃的。
宿玄摇头往外面走,哼哼两声:“本尊只吃新鲜的。”
桑黛跟在他后面:“那我们现在回去?”
宿玄来到竹屋外的溪涧旁,冷嗤拒绝:“不回去,才来了多久你就想赶本尊走了。”
桑黛无奈,正要哄小狐狸,便看到小狐狸脱下鞋捋起裤腿,先她一步下了水。
他搂起华丽的衣袖,露出劲瘦有力的小臂,从乾坤袋中取出了……
竹叉。
桑黛:“???”
他随身都带这种东西吗?
小狐狸没有回头看她,目光专注盯着河面。
“桑大小姐没有吃过野味吧,这种溪涧中往往都有灵鱼,肉质鲜美,本尊小时候没少去抓。”
桑黛站在岸边,犹犹豫豫道:“是有鱼的,这里没多少人来,溪水也深,但我没抓过鱼,我不会处理那些,你若是想吃我们可以用灵力捞一只。”
宿玄头也不回:“本尊小时候抓鱼可从来不用灵力。”
桑黛蹲在岸边看他,问:“那只用竹叉吗?这怎么抓得到啊?”
宿玄的尾巴都要翘起来了,懒洋洋道:“技术问题,大小姐看看吧。”
桑黛噗嗤笑出来,看某只狐狸越走越深,溪水没到了大腿处,将他身上昂贵的衣服给弄湿。
宿玄的声音传来:“黛黛,有的时候结果不太重要,重要的是过程。”
就好像他们抓鱼,不用灵力或许抓不上来,但有个过程也挺开心。
宿玄回身看她,声音很柔和,甚至还带了笑意:“桑大小姐,生活是很有趣的,不只有练剑,你也可以不练剑,上山摘果下河摸鱼,这些都可以是你的生活,所以黛黛,下来和我一起吗?”
桑黛犹豫:“我不会。”
“我来教你。”
“……你怎么会啊?”
“小时候跟柳离雪瞎混,我俩都会。”
桑黛:“……好吧。”
柳离雪看着是挺会这些的,他这人感觉什么都会些,宿玄与柳离雪关系很好,小时候估计没少干这些事情。
桑黛脱下鞋,小心捋起裤腿下了河朝宿玄走去。
溪水有些深,里面的溪水已经没到她的腰身。
宿玄将竹叉递给她:“那里有一只,去抓抓,用心点哦,不然今晚我们要饿肚子了。”
“……好。”
桑黛握住竹叉,瞧见远处的灵鱼,深吸口气,像端着个火药一般。
仿佛宿玄给了她一个很重要的事情,身上承受着万斤重的责任,桑黛小心往那条鱼那边靠近。
宿玄抱胸看她,眼底的笑意藏不住。
剑修找准时机,手握竹叉刺下去……
宿玄挑眉探头去看。
哦,鱼果然跑了。
他就知道。
桑黛不可置信:“我明明看着它的位置刺的啊,我的剑术从来没失过手的。”
她的眼睛一向准确,执剑之时可以精准捅向对方的任何一个穴位。
宿玄闷声笑起来,迎着剑修困惑的目光,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可是这是在抓鱼,不是练剑啊,你如今在水中,你看到的位置与它在的位置不一样的。”
小狐狸指了指月光,柔声道:“那光落在水面上,又透进去再落在那鱼的身上,你看到的位置就不准了,只是一个虚像,比它的实际位置要浅些,黛黛,得这样——”
小狐狸拿过竹叉,动手快且准确,再抬起竹叉之时,上面已经串起了条灵鱼。
桑黛:“……”
宿玄将鱼抛到岸上,给剑修亲身示范了什么叫做经验打败她的剑术。
桑黛除了练剑外不接触别的东西,摸鱼这种事情是宿玄和柳离雪从小玩到大的,在一次次的实践中总结出经验。
宿玄将竹叉递给桑黛:“明白了吗?”
桑黛点头:“我肉眼看到的不准,所以要偏移一点位置,往更深处扎?”
“对。”
“明白了。”
剑修现在觉得自己浑身干劲,呼了呼气,朝鱼群聚集的地方淌水过去。
宿玄没有动,看她自己在那里拿着竹叉尝试。
桑黛如他记忆中的一样,悟性很高,也很有耐心,一次不成功就再来一次。
就好像她练剑一般,一次不行就再一次,一日不成就日日都来。
桑黛一直很顽强,宿玄喜欢这样的桑黛,蓬勃生长,坚韧勇敢。
剑修今夜玩开心了,一股脑抓了好几条鱼,宿玄也没拦她,看她自己玩得挺开心。
他上岸将桑黛丢过来的鱼装入竹篓,一直到夜色越来越深,剑修拿着竹叉兴冲冲跑上来
衣服还淌着水,莹白如玉的脚踩在石头上,蹲下身去看他面前的竹篓。
桑黛很开心,问:“我抓了多少条呀?”
宿玄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抬手示意:“一箩筐。”
她太聪明了,几乎一点就通,后来熟练后几乎次次都中。
桑黛没有穿鞋,蹲在地上去数。
“十七条!”桑黛的眼睛都亮了,“柳公子不是想吃酥鱼吗,刚好拿回去让翠芍做了送给他。”
宿玄笑着点头:“你抓的鱼你做主,想怎么处理都可以。”
剑修笑眯眯随地而坐:“那我们今夜怎么吃啊?熬汤?”
小狐狸摇头:“没锅。”
剑修:“……嗯,烤鱼?”
小狐狸点头:“这个可以。”
他坐直身体,将乾坤袋中从柳离雪那里顺来的调料拿出来。
“刚好从他那里打劫了些。”
宿玄从竹篓里抓出两条鱼,拿着刀往溪边走。
桑黛问:“你要去干吗?”
宿玄:“杀生。”
桑黛:“…………”
她不会处理鱼,坐在岸上看小狐狸利落刮鳞去脏,洗的干干净净,拿着两条处理好的鱼朝她走来。
小狐狸熟练砍断一根竹子,洗干净后折断,将两条鱼串起来。
他燃出业火,桑黛顿觉暖乎乎的。
她不会做饭,也不会烤鱼,但宿玄会的很多,于是剑修乖巧坐好抱着膝盖等他。
火光将宿玄的眉目染上柔意,冷硬的五官都柔和了许多。
桑黛身上的水渐渐被烘干,下颌抵在膝盖上问他:“宿玄,你是皇子,为何会这么多东西?”
一个皇子厨艺了当,上山摘果下河摸鱼什么都会,可往往大家族都格外重视面子,这种事情一般都是下属去干。
宿玄眼也不抬,淡声道:“王室不管我,我母妃一开始不受宠。”
桑黛神情一顿:“抱歉啊,我没听你说过王室的事情。”
宿玄一遍翻转烤鱼,一边搭话:“没什么不好说的,之前担心脏了你的手,所以没说过。。”
桑黛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问:“可是我有些想知道,我想帮帮你,宿玄,我可以问吗?”
宿玄抬眸看她:“你想知道我的事情?”
“嗯,你帮了我很多,我也想帮你些,说不定我可以帮忙呢?”
宿玄沉默一瞬,又道:“……你若想知道,可以。”
桑黛抿唇,细声问:“那个,你的母妃她……还在吗?”
没听宿玄提过他的母妃,她知道宿玄的父王还在,但母妃他并未说过。
宿玄垂下眼,两只手握着两根串着烤鱼的竹子。
他的声音很淡:“死了。”
桑黛:“……抱歉。”
宿玄道:“没必要抱歉,死亡是很正常的事情,对她来说,或许死了更是种解脱。”
桑黛没有说话,她知道宿玄会将自己的事情告诉她。
宿玄慢吞吞道:“我的母妃是九尾狐王室一族的旁支,但她血脉弱,算是个天赋不好的九尾狐,做不了妖后,只能当个妃子,我父王生性浪荡,不仅妃嫔多,子嗣也多,我是他的第七子,但我父王有十一个皇子,十七位公主。”
“母妃不爱父王,但被逼着嫁给了他,生下了我之后,她逐渐变成其他妃嫔那般,开始学会争宠、学会勾心斗角、学会算计。”
宿玄顿了顿,声音放轻道:“她是为了我,她知道若她不受宠,我自然也是。”
桑黛知晓这个道理,宿玄是王族,尤其他的父王妃嫔多,子嗣也多。
“我母妃有点笨,没什么心眼子,参与到王室那些算计当中,其实只是将自己越卷越深,但母妃生得好看,父王渐渐更宠爱她,我也跟着慢慢被重视。”
桑黛道:“你的母妃对你很好。”
宿玄冷声道:“她是很好,她哪里都好,就是生了个不好的孩子。”
桑黛皱眉反驳:“可是你也很好啊,你是天级灵根觉醒者,强大又聪明,是天道给予世间的恩赐。”
宿玄看她一眼,神情平淡,却无端让她看出悲伤。
“黛黛,你知道吗,很多年前妖界是十二殿当事,王室权力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真正的掌事权在十二殿执事中。”
桑黛点头:“我知晓。”
宿玄道:“可我七岁觉醒了天级灵根。”
桑黛眉心微蹙,意会到了他话中的含义,心跳忽然快了些。
宿玄笑着说:“王室有皇子觉醒了天级灵根,若我成长起来,十二殿的地位就会受到威胁,因此他们势必会先杀了我。”
其实说到这里,她也能猜出了后面的事情了。
“母妃害怕极了,瞒啊瞒,不敢让别人知晓我是天级灵根觉醒者,包括父王,她开始越发渴望强大,她觉得如果自己受宠,就可以跟父王商量保下我,与十二殿抗衡,她太天真了,我父王窝囊一辈子,不可能为了我跟十二殿对抗,这无异于蜉蝣撼树、以卵击石。”
“她越卷越深,王族的勾心斗角足以吃了她,一直到我十一岁那年,归墟灵脉被毁,妖界灵脉枯竭,十二殿发现了我是天级灵根觉醒者,将我关押起来,用我的血肉反哺妖界灵脉。”
桑黛眨了眨眼,呼吸酸涩:“宿玄,别说了。”
宿玄垂下眼,说出了最后的结局:“母妃为了救我走错了路,合计谋反,被父王抓住把柄处死,可她最大的错其实是生下了我。”
宿玄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鱼有些糊了,宿玄已经很久没有翻过面。
桑黛伸手将他手中的鱼拿过来,自己帮忙翻面。
她小声说:“所以你后来除了十二殿,却并未动王族,是否因为你母妃?”
宿玄不是在乎血脉关系的人,他在乎的一直只有真心,王族只有一个母妃真心待他,可他却并未除掉王族,任由他们偷偷摸摸做一些事情来膈应他,宿玄不动手,一定是有顾忌。
能让他顾忌的,只有一个他的母妃。
小狐狸琉璃色的眼眸沉沉望着桑黛,笑道:“对啊,因为我母妃的尸身在他们手里。”
桑黛烤鱼的手一顿。
宿玄的身子后仰,双臂撑在地面上,仰头望月。
“我母妃的尸身在他们手里,可我找不到。”
夜风穿过林间,吹来小狐狸沙哑的声音。
“黛黛,我找不到她。”
桑黛握紧手上的烤鱼。
她这么了解宿玄,知道他远不像表面这么淡定。
周围很安静,时间过去很久,小狐狸一动不动,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或许,是不想让她看到眼泪。
桑黛忽然开口:“宿玄。”
小狐狸别过头,擦了擦眼角,又笑眯眯看了过来。
“都过去了,说这些也无用,先吃鱼吧。”
他正要接过桑黛手中的鱼,剑修却忽然躲了一下,将烤鱼放在一旁。
乌黑的眼眸安静看他,两人的肩膀挨着肩膀,双目相对。
桑黛道:“如果我是一位母亲,我希望我可以成为孩子的盾,而非威胁他的软肋,我不希望因为我的存在让他被人拿捏,我希望即使没有我,他也可以昂扬向上、自信又自强地活着。”
“令堂很好,当初能勇敢为你去争,一定也不想在她死后,她的尸身成为别人要挟你的理由,让你一直束手束脚。”
宿玄没有说话,一动不动与她对视,眸底的情绪浓郁晦涩。
“死亡是不可逆转的事情,或许有一日我也会死去,宿玄,若我死后成为威胁你的存在,我也希望你可以抛弃一切,去放手一搏,仅仅为了你自己。”
桑黛握住他的手,眼眸弯弯笑了起来,眉梢微扬,神情轻松,但说出的话一如既往坚定可信。
“宿玄,一个王室而已,我陪你端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