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宗应衡仙君, 乃剑宗长老,元婴满境修士。
青年时期以元婴初境夺得修真界群英榜首,取得名剑春影剑。
应衡性子温和,春影剑与他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 剑意柔和又温柔, 与桑黛的知雨不同。
虽然桑黛是应衡教出来的弟子, 桑黛的性子也跟着应衡学了个七七八八,但是桑黛的剑意却比自己的师父还多了些肃杀之意。
她见过春影剑许多次, 那柄剑与应衡一般很保护她,本命剑往往都不许主人外的人触碰, 但是桑黛还未拿到知雨的时候,经常用应衡的春影剑打架。
因为主人信任她, 所以春影剑也这般, 就如同宿玄的青梧剑一样, 主人信任桑黛, 所以本命剑也同意她触碰。
自从应衡被查出是摧毁归墟灵脉的真凶, 他叛逃四界后便带走了春影剑, 于是春影剑与他一样再无消息。
如今柳离雪说,春影剑出现在了玲珑坞。
桑黛茫然眨了眨眼,问道:“如果春影在玲珑坞,那我师父呢?”
她想到了什么, 忙抓住宿玄的手问:“他是不是也在, 那柄剑出现在何处,他是不是有危险, 还是别人拿了他的剑?”
桑黛几乎是抓着宿玄的手背, 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在询问,语速也快, 明显是急了。
她一贯情绪淡然,鲜少有起伏这么大的时候,可他们都知晓应衡对于桑黛的重要性,这么多年了,第一次离应衡这么近,她很难没有情绪。
宿玄任由她抓着自己,反手将桑黛搂进怀里:“消息还没确定,黛黛,这件事不一定真,应衡仙君可能在,也可能只是他的剑在,也可能都不在,不管结果是哪一样,总之我们也有了线索去查,我们慢慢查。”
“黛黛,你得冷静点,我们从长计议。”
桑黛无助呢喃:“宿玄……”
“黛黛,我在。”
桑黛闭上眼,侧脸贴在宿玄的心头处,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努力稳定自己的情绪。
宿玄说得对,消息没有确定,一切都是未知,她只有保持最稳定的情绪才能冷静去思考,去应对未知。
柳离雪也道:“是,这件事还没有确定,只是派去的妖修传回来说似乎看到了春影剑,不确定那是不是春影,也不确定是否持剑之人便是应衡仙君。”
宿玄轻轻吻了吻她的发丝,“黛黛,应衡仙君既然没死,那幕后人没有杀他一定有原因,你不要担心,是不是真的我们亲自去玲珑坞探探就知晓,去到玲珑坞你一定要时刻保持冷静。”
“黛黛,不要慌张,我们一起去查。”
桑黛安静了好一会儿,宿玄轻轻拍着她的脊背,柔声安抚着她,声音明明很轻,却足以盖过打在防护罩上的雨水。
许久后,桑黛睁开眼,声音低沉:“抱歉,方才我情绪有些失控,我抓疼你了吗?”
桑黛记得自己方才是抓到了宿玄的,用了些力道,可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我看看。”
“没事。”
桑黛刚要从宿玄的怀里退出来去看,便被他又按了回去,他的双手扣着她的腰身。
“我没事黛黛。”
在她看不见的角落,宿玄将手背上的抓痕用灵力消去。
桑黛推了推他,这次宿玄收了力,将她从自己的怀里放了出来。
她下意识便抓起宿玄的手来回查看,小狐狸的手掌很大,手指修长,骨节明显又很漂亮,他肤色白,所以有伤痕的话轻易便能看出来。
桑黛没看到伤,心下松了口气。
她捏着小狐狸的狐狸爪爪轻揉。
“抱歉,真的抱歉。”
宿玄与柳离雪对视,后者眉尾微挑,绕道芥子舟的另一侧上去。
没人在这里,宿玄俯身亲了亲她的侧脸。
桑黛抬眸,他又亲了上来,在红唇上啄了啄。
“不疼了,没事的黛黛。”
【亲一亲就好了,一点都不疼。】
这么一来一回,桑黛心底也缓了下来,不再是方才那般脑子不清楚的状态。
一百多年了,好不容易得到了一点应衡的消息,她方才真的是有些激动了。
桑黛承诺道:“宿玄,我一定会冷静的,不管在玲珑坞见到什么,我都会努力保持理智。”
只有这样,宿玄才不会担心她,只要桑黛足够清醒,几乎无人可以打得过她。
宿玄牵起唇角笑起来:“我知道,我一直都放心你。”
桑黛也弯起眼眸:“好。”
宿玄反手牵住剑修的手,“我们先进去芥子舟,这里到玲珑坞有些距离,你可以再睡会儿。”
“好。”
宿玄从不委屈自己,便是连芥子舟都是格外奢侈的,里面的空间宽广,足以容纳下千人,柳离雪似乎有自己的房间,进去后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桑黛和宿玄照旧去了他们之前待的房间,里面放了些火炉。
妖界一旦入了深秋就会多雨霜寒,桑黛坐在窗户边,轻轻推开了些窗子。
有芥子舟的灵力阻隔,雨水倒是进不来,只有浓重的雨云。
她看了好久,好像风吹在脸上,理智也清醒了些。
怀里忽然被放了个业火球,有人自身后为她披上披风。
桑黛回头看去,宿玄正垂眸为她系领带。
“不冷的宿玄,雨水扫不进来。”
“毕竟在高空,多少有些寒意。”
宿玄捏了捏自家剑修的小脸,还不算凉,尚且有些温度,只是不如早上刚起来那会儿热乎。
他坐在她的对面,中间有一个小的煮茶炉,宿玄很会煮茶,一举一动虽然散漫,但观感很好,像是世家养出来的大家少爷。
她撑着下颌,目光落在雨幕之下的妖界城池,从她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一座座高低不齐的房舍,鳞次栉比密密麻麻,这些都是妖界的子民。
宿玄在她的面前放上一杯茶,循着她的目光看去。
“看妖界?”
“嗯,挺大的。”
宿玄轻笑:“自然是辽阔,仙界呢?”
桑黛声音有些飘渺:“也很大,但又很小。”
大到有千万子民,但又小到容不下她。
“黛黛……”
桑黛轻笑:“不说这些了,我们先聊正事吧,我来为你讲讲玲珑坞。”
她端起宿玄煮好的茶轻抿一口,胃中暖洋洋的。
宿玄点头:“好。”
桑黛淡声道:“玲珑坞在仙界,隶属于禅宗地界,玲珑坞城主过七百岁的生辰之时请过我,但我当时要去除邪就没去。”
宿玄问:“你了解他吗?这一次他忽然突破元婴满境,此时想必有蹊跷。”
桑黛捧着茶慢慢喝,边喝边道:“没有见过,但听说过,他与桑闻洲是好友,跟沈辞玉的父亲沈烽也熟识,沈辞玉过去跟我讲过他。”
宿玄沉默。
桑闻洲被桑黛亲手斩杀,这件事几乎人尽皆知,剑宗被仙盟审判,涉事者都已被仙盟下了追杀令,由沈辞玉亲手斩杀。
沈辞玉前两日也继任了剑宗新任宗主,大典尚未举行,他身子好像出了些问题,但名号已经挂在了仙盟。
桑黛喝完了一杯茶,将空杯子递给宿玄,小狐狸熟练给她又倒了一杯。
她端起来接着喝。
“玲珑坞城主名唤乌寒疏,是个地级灵根,天赋一般,但因着几百年前于先城主有恩,先城主没有孩子,便将城主之位传给了他,他这人年轻时候太过放浪,招惹了不少仇家,如今年纪大了过得有些窝囊闲散,每次有邪祟都是请禅宗的人去,自己这城主当得倒是舒坦。”
宿玄蹙眉:“禅宗也去?”
往往都是城内的修士解决不了邪祟,才会请主家帮忙的。
桑黛放下茶盏,道:“禅宗的人性子都温和沉稳……”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似乎是想到某个有些让人头大的人,神情变了一下,颇为严谨补充道:“檀淮除外,除了檀淮外的佛修性子都挺稳重,尤其禅宗的宗主更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谁的忙都帮,因此乌寒疏每次请他们都会去。”
宿玄煮上新茶,淡声道:“放在妖界早把那乌寒疏革了,身为城主不干正事,那便去当个闲人吧。”
桑黛盘起腿坐好,关上窗子。
“乌寒疏安于享乐,何况地级灵根大多也就修到元婴境了,这么多年就没突破元婴境的,他这一次修为进境大概有隐情,而那幕后人又想引我去玲珑坞,因此我觉得,乌寒疏进境一事兴许与他有关。”
“嗯,你接着说。”
“而且……春影剑好像就是师父在玲珑坞得来的。”
宿玄喝茶的动作一顿,抬眸看过来。
剑修微微歪着头,眉心拧在一起,道:“我那时候还没出生呢,我师父成名早,彼时群英会还没取消,每十年都有一次,我师父有一年得了魁首,春影剑就是他夺来的奖品,那一年群英会在玲珑坞举办,也是最后一届群英会。”
群英会是修真界存在了三千年的习俗,各大门派青年一辈都可参加,不论境界,不论人鬼妖魔。
但三百年前群英会取消,原因不知为何,当时宿玄和桑黛都未出生。
宿玄问:“你觉得是巧合吗?”
桑黛摇头:“不知。”
她一向严谨,没有把握的事情不会妄下结论。
宿玄颔首:“无碍,到底打什么主意去了便知晓了。”
剑修捧着业火球暖身,目光茫然也不知在看何处。
宿玄自然看得出来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桑黛在乎的人不多,应衡便是其中一个。
三岁就被交给应衡教导,剑心也是在应衡的教导下立的,她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应衡养大的。
宿玄叹气,青年身影消失,变为了一只幼崽大小的小狐狸。
他走到桑黛的身边,狐狸爪爪扒着她的膝盖,轻盈一跃跳进了她的怀里,四肢屈起缩在她的怀中。
“摸。”
小狐狸言简意赅。
桑黛:“……啊?”
狐狸眼抬起看她,小狐狸将自己的爪爪搭在剑修的掌心,蓬松的尾巴在她的手腕上一扫一扫。
“不是心情不好吗?”
【摸摸我就好了,黛黛喜欢我的本体。】
桑黛噗嗤笑了出来,唇角笑意清浅。
她放下业火球,抱住了一个更暖和的小狐狸。
桑黛的小脸轻轻蹭了蹭他的狐狸脑袋,闻到小狐狸身上的草木香,他的毛发顺滑又柔软。
小狐狸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脸。
桑黛抱着他,问:“宿玄,你为什么这么会哄人啊?”
小狐狸懒懒趴在她的怀里,“只用哄你一个,你还不好懂吗?”
“……好像是哦。”
桑黛很好懂,宿玄很了解她,知晓桑黛喜欢什么,知晓她不喜欢什么。
剑修捏了捏小狐狸的爪爪,一手为他自上而下顺毛,屈起膝盖让小狐狸能够趴得更舒服一些。
她看着怀里的小狐狸,因为享受她的触碰,他闭上了狐狸眼,隐约还有舒服的呼噜声。
桑黛忽然想到了些别的东西,她有些好奇,直接开口问:“宿玄,九尾狐和人修的后代是狐狸还是人啊,又或者是半妖?半妖在仙界好像处境有些艰难。”
宿玄懒洋洋回:“是半妖,本体会是狐狸,但满月后便可化人形,妖界不歧视半妖,只有你们仙界才会,本尊早就颁令妖族可与其余三界成婚了,只是仙界不允许罢了。”
桑黛道:“仙界确实是这样,不合理的规矩很多。”
仙界不允许和其余三界私通,虽不是什么大罪,但人的成见也会淹死人,生下的孩子都会被歧视。
宿玄依旧闭着眼道:“在我们妖界就没事,没人在乎这个。”
桑黛揉了揉他的耳朵,问:“那会是九尾狐吗?”
“不是,没有九尾,九尾是纯正的神兽血脉,需得双亲都是九尾狐。”
“是普通的小狐狸吗?”
“倒也不普通,毕竟有一半神兽血脉。”
桑黛了然点头,天欲雪说过,即使只有一半血脉,天道也会赐予天赋能力,这么一看好像确实不普通。
宿玄忽然睁眼,琉璃眸子与剑修对视。
小狐狸声音带了笑:“怎么,担心我们的崽崽会被歧视?”
桑黛刚开始没听懂,茫然问:“什么意思啊?”
她问完就反应过来,急忙否认:“不是,我刚才只是随口一问而已,我有些好奇罢了。”
只是看到宿玄的本体,桑黛忽然就在想,人修与九尾狐的崽崽也会是这么可爱的毛绒小狐狸吗,所以下意识就问了,她没有宿玄想的那般多。
宿玄还在笑,小狐狸身子都在抖,越发想要逗逗剑修。
“你我都是天级灵根觉醒者,你三岁炼气,天赋更是四界第一,我又是上古神兽,我们的崽崽八成也得是天级灵根,就算不是也绝不会弱小,它以后定是四界大能,何况我们的孩子没人敢看不起。”
桑黛的脸红透,眼底都带了急切,忙解释道:“我真没这个意思,我只是单纯问问。”
“黛黛,天分比血脉重要得多,王室的皇子公主们都是神兽血脉,但除了我以外,至今没有突破元婴境的,九尾血脉并不重要,就算我们真有崽崽,它的天分也绝对万里挑一,比一个没什么用的九尾血脉强得多。”
桑黛:“宿玄,我真没有那个意思……”
小狐狸舔了舔她的手背,掀起一阵痒意。
“不过没关系的,崽崽对我不重要,我们两个人过日子也很好,没有崽崽就把王位传给柳离雪未来的孩子,你我云游四方去。”
桑黛不敢看他,耳根红透,绯意一路蔓延到脸颊和脖颈。
宿玄不忍再逗她,趴在剑修的怀里闭上眼。
“不逗你了,黛黛,要去休息吗?到傍晚才能到。”
桑黛急于躲避,忙道:“好。”
她放下小狐狸便往一旁的榻上去,刚躺上去,小狐狸跳上了榻变为人身。
桑黛:“?”
宿玄一把把她搂在怀里,有些庆幸自己是九尾狐,天生身量高大,可以完全将剑修拢进怀中。
他没有收起耳朵和尾巴,九根毛绒尾巴有的卷在她的腰间,有的塞进她的怀里。
“让我抱会儿。”
桑黛:“……”
宿玄:“日常的亲近,增进感情。”
小狐狸亲了亲她的鼻尖,捧住剑修的小脸问:“黛黛今天有没有更喜欢我啊?”
【再喜欢我多一点点嘛,每天多喜欢我一点,今年我就可以有媳妇了!】
桑黛失笑,这么幼稚的话只有他可以说得出来。
迎着宿玄期待的目光,桑黛心底一软,对他完全狠不下心。
她总会无条件纵容宿玄。
“有。”
小狐狸问:“比昨天更喜欢了些吗?”
“嗯,更喜欢了些。”
“我也比昨天更喜欢黛黛了。”
他对桑黛的喜欢永远胜于昨日,略匮明朝。
宿玄弯眼笑起来,捧住她的小脸凑上前,一连亲了十几口,每一下都格外响亮。
桑黛闭眼承受着他小鸡啄米式的亲吻,唇角的笑就没停下来过。
小狐狸是真的很可爱很可爱,非常可爱。
小狐狸也只在她的面前露出可爱的一面。
“那现在可以抱着睡觉了吗?”
“可以。”
桑黛抱着他的狐狸尾巴,枕的也是他的尾巴,浑身都是暖洋洋的。
芥子舟明明在接近玲珑坞,可她方才那些紧张却都消失了,有他在身边好像一直都很安心。
她放下所有戒备,很快就睡着了。
自从来了妖界后,桑黛睡觉从来不设防,戒备心是一点都没,之前有点风吹草动都能醒来,如今却连小狐狸的偷亲都察觉不到。
宿玄去啄她的红唇,一连亲了好几口。
睡着的样子也好可爱,哪里都好可爱。
他将桑黛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哄她安睡。
芥子舟悬立在高空之中,往仙界的地带飞去。
***
天阙山。
沈烽脚步匆匆往内殿走,刚进门便听到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他急忙往里走,绕过遮蔽的柱子,瞧见一人撑着书案捂嘴咳嗽着。
“辞玉!”
沈烽急忙走上前。
沈辞玉面色苍白,继任了剑宗宗主,身上穿着宗主服饰,过去的马尾也用玉冠一丝不苟全部束起,不过短短几月便脱了浑身的少年气。
他别过头擦去唇角的血,哑声道:“父亲,我没事,您回沈家吧。”
沈烽怎么可能回去,从知晓沈辞玉心境大跌之时他便一直在剑宗,一天要来看沈辞玉七八次,生怕这根独苗苗出点什么事情。
“辞玉,你阿娘很担心你,不若跟爹回去住几天吧。”
沈辞玉摇头:“剑宗还有事务,不能离开。”
沈烽劝道:“辞玉啊,你莫要给自己徒增执念,修行最忌执念太深。”
沈辞玉垂眸,道:“辞玉知晓。”
沈烽忽然就后悔了。
当初不该送他来剑宗的,沈辞玉太过轴,心性太善,也没见过什么大事,从小顺风顺水,最近发生的事情于他来说都是格外大的打击。
恩师杀人无数,他间接将许多弟子送入死穴,信任的宗门从头到尾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剑宗被钉在耻辱柱上,三大宗门的称呼险些被剥夺。
若非沈辞玉主动继任宗主,承诺百年内不参与仙界大事,剑宗百年不收徒,他又是仙界公认的下一任仙盟之主,仙盟早便谴了剑宗。
因为他的愚忠险些害了喜欢的姑娘,心意意识的太晚,桑黛早就对剑宗乃至于仙界失望,站在了与他对立的另一边,两人再见便是陌路。
沈烽呼吸颤抖,别过头叹气。
他直起身,道:“你去一趟玲珑坞吧。”
沈辞玉摇头:“剑宗还有事。”
沈烽劝道:“剑宗我来替你看着,让你去玲珑坞自然是有事,玲珑坞城主乌寒疏所修固心道,此番突破化神境,他可以帮你稳固心境,你如今……”
心境大跌,空有境界。
沈辞玉一言不发。
沈烽又道:“就当是为了沈家和剑宗好吗?你是沈家少主,剑宗宗主,你如今的心境不稳,日后修行定然受阻,沈家和剑宗都需要你保护,孩子,听我的话,去玲珑坞找你乌伯伯,让他帮你修补心境。”
沈辞玉抬眸,与自家父亲对视。
沈烽的乌发中多了几缕白发,夹杂在其中格外明显,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
他抬起手,去触碰沈烽的发髻,摸到那一缕白发。
“父亲,抱歉。”
沈烽眼睛一红,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辞玉,我就你一个孩子,纵使对你严苛了些,但你比爹的命还重要,你这般样子是要让爹娘心疼死,你娘在家中哭了不知多少次了,孩子,你振作些。”
沈辞玉捂住嘴低声咳嗽,指腹间不断溢出鲜血,心境越来越破碎。
他抬起手看,瞧见手心的血水,忽然自嘲一笑。
沈辞玉呢喃:“父亲,真的抱歉。”
他好像总是让人失望。
***
芥子舟在傍晚时分到了玲珑坞。
仙界并未下雨,所以他们下来的时候还能看到远处的落日与晚霞。
红光披散在大地之上,为城门增添了些色彩。
桑黛仰头,城门之上悬挂着牌匾,刻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
玲珑坞。
柳离雪摇着扇子啧啧称奇:“就这么大个地方,竟然能出高境精怪。”
桑黛在芥子舟上便听宿玄说过这件事。
她的神态凝重:“没有感受到高境精怪的气息。”
甚至整个城内的灵力波动都很平静。
玲珑坞算不上什么大城,她用神识一扫便能看出来里面的修为波动。
宿玄回道:“此事还未确认,修士失踪不一定是精怪做的,或许是别的东西。”
柳离雪感慨:“要不说这乌寒疏可真是无用,修士失踪都不当什么大事,没明面打起来的他都一概不管。”
桑黛道:“或许与那幕后人有关,他来到玲珑坞,玲珑坞的修士便失踪了,不一定是巧合。”
这点他们几人都能猜出来。
花孔雀摇着扇子往里走,红衣翩跹颇为倜傥:“管他呢。”
宿玄又开始跟他斗嘴:“你也是修士,若人家今夜来你屋里呢?”
柳离雪回头,冲自家尊主狡黠眨眼:“我知道尊主肯定不会不管我的,它若是敢来,你和桑姑娘一定锤爆它。”
宿玄白了他一眼,不想看见这只孔雀在眼前晃。
“黛黛,你冷不冷啊?”
他刚牵住自家剑修的手,余光就瞥见剑修斜后方的一人。
小狐狸眯眼,看清那人是谁后,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怎么走哪里都能遇见不想看见的人?
桑黛摇头:“不冷,仙界没有下雨。”
可小狐狸没有看她,冷哼一声看向远处。
桑黛困惑,循着他的目光看去。
远处不知何时又停了艘芥子舟,芥子舟前站了十几人,基本都是剑宗的人。
为首的人桑黛当然认得出来,一身白衣,乌发高束,眉目清俊但又面无血色。
桑黛察觉到,自看见沈辞玉之后,宿玄的手便越握越紧。
他不喜欢仙界的人,尤其讨厌沈辞玉,因为桑黛过去出战,十次有六七次都是带了沈辞玉那份,而剑宗宗主和仙盟之主的位置却又是沈辞玉的,明明桑黛为剑宗和仙界付出的远比沈辞玉多。
知道沈辞玉心善又忠孝,但就是因为他那份愚忠,才让桑黛过去一百多年承担了远不该她自己承担的责任。
柳离雪也发现了沈辞玉,他是个医修,一眼就能看出来沈辞玉的心境大跌。
孔雀挑眉,惊讶道:“沈宗主,你这心境都跌成这样了,得是受了什么打击?不好好养伤跑来——不对,乌寒疏好像修的是固心道,你来找他啊。”
沈辞玉一动不动看着桑黛,垂下的手在抖,竟然见到了她……
剑宗离玲珑坞近,他来这里只需要一个时辰,没想到桑黛也来了。
那是桑黛,那真的是桑黛。
他明明不敢见她,此刻也羞于与她对视,却又不舍得移开视线,再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见面。
沈辞玉这般盯着桑黛看,明显能瞧出来情绪不对劲,小狐狸恼了,眉头越皱越紧,但一句话都没说。
这是桑黛和剑宗的事情,宿玄只能暗自生闷气,不敢强硬直接带着剑修离开。
桑黛摸了摸他的狐狸爪爪,无声安抚小狐狸。
随后对沈辞玉礼貌颔首:“沈宗主,我们便先行离开了,希望你的心境早日修补好。”
她这话说的很诚恳,桑黛从来不说谎,不管说什么话都很真诚。
她希望沈辞玉早些养好心伤,毕竟他是剑宗宗主,宗里还有那么多弟子需要他保护。
可这些话落在沈辞玉的耳中,形如针扎。
因为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知道她如今的话是真心实意,没有半分虚假和气话。
她是真的已经与他陌路,对他的关心更像是对一个陌生人的关心。
沈辞玉没有说话,而桑黛早已牵着要炸毛的小狐狸离开了,对他们从始至终只有这一句话。
柳离雪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唇角勾起弧度,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那是一种嘲讽,对剑宗的嘲讽。
剑宗明明人多,却羞愧到不敢抬起头。
桑黛过去是剑宗的大小姐,一心保护剑宗,如今却因着他们的愚昧与欺骗被逼到离开剑宗,去了妖界。
真心实意待她的是妖界,他们剑宗对桑黛只有背刺和欺骗,将一个天级灵根觉醒者逼到绝境。
沈辞玉动也不动,从见到桑黛的时候就像是个雕塑,不说话也不动。
身后的一个弟子小声喊:“宗主……”
沈辞玉这才有了反应,他哑着声音道:“走吧,去找乌伯伯。”
几个字像是耗尽了浑身的力气,硬生生挤出来一般。
“……是,宗主。”
几十人进入玲珑坞。
城门之外,地面中有什么东西钻了出来,沿着高耸的城墙攀爬。
城墙之上,一人负手而立,落日照在他的面具之上,肩头伫立了个游隼。
那游隼开口吐人言:“你要知道,这一次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若你再不杀了桑黛,天道要杀的就是你了。”
黑衣人垂着脑袋,一手懒洋洋抚摸身旁窜出来的藤蔓,吃人的藤蔓在他的掌心下格外安静。
他笑着道:“我一直都有在努力杀她啊,你怎么看不到我的努力呢?”
游隼冷哼:“我看到没用,祂不觉得你努力了,应衡的神魂早就重聚了,再有几日也要醒了,我不知你到底为何要救他,他醒来也是个废人。”
黑衣人坐下来,双腿悬空在城墙之上。
他笑嘻嘻道:“那自然是为了杀桑黛啊。”
游隼回怼:“应衡会杀了桑黛?他怎可能对自己的弟子动手?”
说到这里,游隼鹰眸一冷:“明明要杀桑黛,可你一路来做的事情就没成过,救应衡当真是为了任务吗?应衡不可能对桑黛动手。”
黑衣人笑着解释:“那自然是啊,应衡不会动手,但难保桑黛不会因为应衡而死啊,这世间她在乎的有谁呢?除了一个应衡就没——不对,现在似乎多了一个,还有……”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双眸微眯,眼底意味不明。
“宿玄啊。”